第18章 18. 每个人都有一段过往
周末，肖瑜陪着妈妈去超市采购。在蔬菜水果区，肖瑜老远就看到了江小鸥和她的妈妈。
江小鸥的妈妈，穿着一件不修身的暗色衬衣和一条宽松的直筒裤，恰到好处的反映出中年妇女直上直下的身材。她戴着眼镜，皮肤暗黄，脸上满是疲惫。肖瑜之前应该是见过她的，初一每次期末的家长会肖瑜都会到班里，只是对未向她询问孩子情况的家长没多留意。
肖瑜不想跟他们打照面，便跟妈妈说有点内急要先走。确定走出江小鸥母女的视线范围，肖瑜又忍不住观察江小鸥的妈妈。她正在水果区域挑水果，江小鸥垂首站在她旁边，她跟江小鸥不知说什么，江小鸥抬头说了几句，她就一脸烦躁的样子，江小鸥便立在一旁沉默了。这样看看，江小鸥长得跟妈妈并不像，或许更像她爸爸吧。
刚刚躲开江小鸥母女，肖瑜在超市一楼的商铺又看见了夏诚和裴茜茜。他俩偏偏这时候一起出现在甜品店！肖瑜感到心中一阵焦躁，她担心江小鸥一会儿下楼看见他俩，若是露出马脚，被她妈妈发现就糟了。
来不及问夏诚和裴茜茜在这的原因，也来不及多做说明，只跟夏诚说了一句，“赶紧撤离这个区域，刚才看见江小鸥和她妈，你俩别露馅儿。”夏诚连忙解释，“肖老师，您别误会啊，我跟裴茜茜就是来讨论艺术节活动的。”“不是说你俩，是说你和江小鸥，别让她妈看出来异样。别多说了赶紧走。”“肖老师，我点的东西还没送来呢，裴茜茜要请客的……”还没等夏诚说完，裴茜茜把夏诚从椅子上拉起来，把他推出了甜品店的门，笑着说“我说好的不会欠你，赶紧走吧你！还等着见丈母娘啊？”
夏诚走后，裴茜茜又蹦蹦跳跳回到桌边，坐在肖瑜对面。“肖老师，您这大周末的也为我们操碎了心。”正说着，刚才夏诚点的饮品已经到了，裴茜茜捧到肖瑜面前，“今天正好借花献佛了，请您喝饮料，压压惊。”
肖瑜喝了一口饮料，顿时感觉舒爽许多，平复了一下刚才似乎超负运转的小心脏。“说说吧，你们俩怎么在这？”
“肖老师，我看您那么喜欢《自由的飞》那首歌，既然他们不愿意搞合唱，我就编排一个歌伴舞。让夏诚唱歌，我再找两女两男跳舞。”
“会不会太麻烦啊？”看见裴茜茜这么上心，肖瑜有点感动。
“我找我的舞蹈老师帮忙设计几个大动作，队形和细节我设计都没问题。刚才夏诚要求江小鸥参与这个舞蹈，我是很ok，但我觉得她不会参加集体活动。反正江小鸥的动员工作由他去做，成就成，不成拉倒，这个不能影响他参加。”
“那你是怎么动员夏诚的呢？”
“送他一套乐高呗。”
“那不是小孩玩的吗？”
“老师，这您就不了解了。许多成年人还在玩乐高呢。我和夏诚都很喜欢这个，我说好送他一套建筑系列的。”
“那要花不少钱吧？”
“几百块钱而已。没事儿。我最近很喜欢这个系列，让我爸一次性给我买了几套囤着。您如果有兴趣，我也给您拿来一套玩。”
“我对这没啥兴趣，你们玩吧。”
肖瑜顿时觉得自己的经济实力和消费水平还不如自己的学生。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愿意跟土豪做朋友——爽快，敞亮。
晚上，肖瑜的土豪朋友刘眯也给她打来了电话。刘眯不但有钱，还很有资源。上次在刘眯家聊天之后，刘眯获取了“江小鸥”的名字和她妈妈所在大学名称这两个具体信息。当时肖瑜并没多想，但交际大王刘眯通过“中年妇女，给教育硕士当班主任，近期刚离婚，前夫姓江，孩子上初中”这样一些信息，打听出了江小鸥妈妈的详细资料，甚至可以说是江小鸥的政审材料。肖瑜说咪咪不去当娱记真是可惜了。
江小鸥的家庭背景可以从她姥爷开始追溯。江小鸥的姥爷曾是一名国企的高层领导。因为是“自己人”接班，退休初期依然风光无限，在一个民营企业里面挂着顾问的头衔领着颇丰的待遇。但是没几年，那个“自己人”就被上面查办了，虽然没再往前追溯，但她姥爷也不便于在外任职，许多人为了避嫌渐渐少了来往，曾经的门庭若市变得门可罗雀。
江小鸥的妈妈，年轻时候家境优渥，在江小鸥姥爷行情好的时候进入大学当辅导员。尽管只是本科学历，却很受所在学院领导照顾，很快在本校读完在职硕士。
江小鸥的爸爸家是周边农村的，读完研究生因成绩优秀留在本校。因想要搞科研，执念于考博士耽误了个人问题。据说她爸爸一表人才，学校老师都帮着他介绍对象。30岁那年，经过撮合，与江小鸥妈妈闪婚。女方家看中了男方的前途，男方家看中女方家的权势。
两人结婚后，男的就考上了博士，不知道是女的旺夫，还是其他原因。因为男的读的是全日制博士，要把人事档案提走，按说应该辞职，但不知道校方是出于爱才，还是其他原因，跟男的签了一份停薪留职协议，即男方毕业后可以返回、也必须返回学校工作，否则要给学校交高额的违约金。这协议对于江小鸥爸爸来说，或许是个捆绑，但开了这个口子，却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不过每年毕业的博士越来越多，许多辅导员岗位都引来博士报名，这种协定也用的越来越少。
江小鸥是在她爸爸读博士期间出生的，外人不知道是如她妈妈抱怨的因为“重男轻女”，还是因为她姥爷这边太强势，她奶奶家的人一直没照面。等江小鸥爸爸毕业回到学校没几年他岳父就日薄西山。
江小鸥的爸爸性格本就孤傲，人际交往能力不强，原本在学生时代显示出的学业成绩突出，在变成大学老师后并没有显著优势。他把申请不下课题、同系老师不愿与他合作归咎于江小鸥姥爷的牵连。后来，江小鸥姥爷生病，姥姥姥爷无暇照顾江小鸥，他爸爸把她奶奶接来同住。
虽然出于不同原因，但江小鸥父母的性格都很清高，原本就没什么感情基础，接着经历四年两地分居，还没有磨合好，就要一起面对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地鸡毛。每天不是在争吵，就是在冷战，这日子过得就像电视剧。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中，孩子变得内向且沉默寡言。
局面从江小鸥爸爸收了一个活泼开朗的女研究生开始改观。待那个女学生读博后，江小鸥爸爸也申请去那个城市的一所高校访学。一年访学结束后，又申请进入那个学校的博士后流动站。有了他的帮助，那个女学生的博士毕业也很顺利。两个人可以说是比翼双飞，一起签了另一个城市的另一所高校。一切尘埃落定后，江小鸥的爸爸回来跟妈妈离婚，留她们母女在这面对外界的眼球压力。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其实，看起来可恨的人一定有她可怜之处。”肖瑜感慨。
“这都是拼凑来的信息，谁知道大家都是站在谁的立场上传播的。”咪咪说。
“这样看看我们的家庭还都挺幸福的。”
“对于咱们这个年龄的人来说，父母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是他们的自由。我可没有他们婚姻圆满，白头到老的执念。他们开心就好。”
肖瑜觉得咪咪说的这些她根本做不到。她还是喜欢圆满的婚姻。
“所以，你就跟孙嘉兴结婚吧，他也喜欢细水长流，少时夫妻老来伴那种。”咪咪又不失时机的撮合。
肖瑜心想，巧了，她确实喜欢少时夫妻老来伴那种。
过了很久以后，江小鸥在刘眯之前讲述的故事基础上，又给肖瑜补充了一些情节。
江小鸥显然是父母婚姻的牺牲品。两个人不想明吵的时候，就拿孩子置气。爸爸说，小鸥你去给奶奶倒杯水；妈妈说，小鸥你好好坐在那练琴。爸爸说，小鸥你留着这个桃子给奶奶吃；妈妈说，小鸥你赶紧把这个吃了别放烂了。孩子，总归是要听一个人的，总归会得罪另一个人。而另一个人似乎等着她去得罪，可以顺理成章把气撒到她的身上。
当年在那个女学生介入父亲的生活之后，他的脸上笑容变多了，有一些事不再跟妈妈较真。那一年暑假爸爸要带着江小鸥去旅游。江小鸥以为自己的生活就要开始改善，带着爸爸给她买的新衣服满心欢喜出发。到了那座城市，看到在出站口等候的女学生，江小鸥的心就像沉到了寒冰之中。父亲和那个女人间溢出眼眶的激情涌动，频繁的似乎不经意的身体触碰，即便她只是个小学生，都感觉别扭。
那个女人家在县城，家里房子挺大，她邀请江小鸥父女住在她家。晚上，江小鸥和那个女人睡在一间屋，爸爸住在客房。实际上每天晚上等江小鸥睡着后那女人就会溜出房间，等早上再回来，那女人睡在了哪里很容易猜出。江小鸥睡眠很浅，每次听到关门声就默默流泪。她疑惑这个女人也不怕自己隔壁的父母发现吗？她的父母也不管她吗？江小鸥不知道回家后妈妈问她玩得怎么样她该如何回答，她想到如果妈妈发现爸爸与这个女学生的事如何争吵甚至撕打，她想到父母离婚后她的生活……那几天几乎每晚都是哭着睡着，而沉浸在热恋中的父亲丝毫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最让江小鸥心寒的是父亲没有对江小鸥做出任何解释和嘱咐。她揣测父亲是想通过她向母亲摊牌。她恨父亲把她推到枪口上，打定主意绝不向妈妈透露一个字。她也恨自己的母亲始终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孔，如果这面容年轻美丽也就罢了，但母亲始终不屑于粉黛和时尚。爸爸因为热恋心情好和对家庭微弱的愧疚感与江小鸥母女和谐共处了一年多。而后，女学生考上了博士，她爸爸也成功申请去另一所大学访学一年。风言风语逐渐传了回来。她妈妈又开始通过电话跟父亲吵架，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我为家里付出这么多！”“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父母吗？”江小鸥早就知道会有这天，但他们吵到让江小鸥盼望父母早日离婚，反正也不会更糟糕。接下来的故事基本就是肖瑜所了解的那样。
虽然在刘眯最初的讲述中，没有这诸多细节，却已然让肖瑜感受到江小鸥生活的压抑。她思索着自己能做点什么去帮助江小鸥。
肖瑜开始尝试去理解江小鸥的妈妈：她从小到大或许得到太多偏爱，于是产生一种虚幻的优越感。这种偏爱其实不属于她本人、而属于“干部子弟”的头衔。所以当偏爱伴随着身份失去而失去，她的失落感是加倍的。年轻时闪婚，后与丈夫聚少离多，中年遭遇背叛而失婚。或许她曾向往嫁给爱情，最终却按照家里意愿选择了一个可能有发展的男人。
每个人都有一段过往，想隐藏，却欲盖弥彰。肖瑜决定以包容理解的心态对待江小鸥的妈妈，毕竟跟自己无冤无仇。但生活经常会告诉你，当你讨厌一个人，还是不要轻易改变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