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苦寒之地湖下三尺的冰,护送着三具完好的尸体,一起被秘密运送到了帝都城外的皇陵附近,等待着楚凌沉前往辨认。
  这才是这次皇陵祭祀的真正目的。
  楚凌沉低垂着眉眼,如同一座雕像。
  过了好久,他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嶙峋的指尖轻触怀中兔子的耳朵。
  真的能心安么?
  ……
  外头阴雨绵绵,马车里的颜鸢确实不好受。
  她睡在马车里的小榻上,明明身上已经裹了厚厚的被褥,仍然觉得每一个毛孔都在被寒意侵扰,额上在出汗,身上却莫名地发冷。
  “娘娘、娘娘,你好些了吗?要不要再喝一些姜茶?”
  小鱼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
  颜鸢只勉强睁开了一条眼缝,嘟囔道:“……腿酸……疼……”
  “腿酸?是酸还是疼?怎么会腿疼呢?受伤了吗?”
  小鱼的声音越发慌张起来。她照顾了颜鸢三年,从来也没有听她喊过几次疼,眼下颜鸢昏昏沉沉地在喊疼,她心疼得眼泪都要横飞了:“娘娘呜呜呜……”
  最后她被阮竹轰出了马车:“吵什么吵,先去外头哭完再进来!”
  小鱼一离开马车,颜鸢的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
  阮竹在她面前跪坐下,用温热的指腹慢慢按压颜鸢的小腿。颜鸢紧锁的眉头终于渐渐地舒展开了,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喉咙口的呢喃也终于稍稍变幻了几句。
  阮竹想听,却没能听清她在说什么,只当她是在说梦话。
  颜鸢其实没有失去意识。
  她只是太累了,又心里憋着口气,无处发泄,只能把楚凌沉翻来覆去骂了一通:“不知好歹的狗东西……”
  骂着骂着,就真的困了。
  颜鸢在睡得昏天暗地,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车队已经停在了皇陵的入口。
  她在阮竹的搀扶之下走下马车,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道巍峨的山门。那道山门挺立在崇山峻岭之中,白石雕出精美的盘龙珠,长青的松柏立于山间,说不出的庄严肃穆。
  彼时楚凌沉站在山门前,仰头看着那道高高的山门,瘦削的身体藏身于宽大的黑锦儒衫内,身周也好似笼了一层淡淡的湿气。
  颜鸢站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看着他。
  楚凌沉回过头,眼神里还有来不及收敛的嘲讽,看见颜鸢时,那一抹嘲讽就淡了开去,化成了一点流水般的湿润粘稠。
  目光相接。
  楚凌沉的嘴角上扬:“皇后可算是醒了。”
  颜鸢沉默看着他。
  她此刻刚刚睡醒,再看见他,还是感觉眼珠子疼。
  但至少她已经冷静了下来,不像在帐篷外的时候那样,满心满腹只想着破罐子破摔,冲上去把楚凌沉打一顿。
  她已经有余力去思考清晨时发生的事情:
  昨夜邱遇的那一场笑话一样的刺杀,应该是楚凌沉早就埋下的陷阱。他从火船那夜起就对她产生了怀疑,之后派了阮竹他们监视她的日程,不过是虚晃一招,他真正的试探,早就已经安排妥当,只等着祭祀皇陵的时候,她自己钻到瓮中。
  之后那一场箭雨,应该不是他安排的,但是他应该也是早就知情,才会在入夜之时转移了自己的亲兵,设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局。
  原本她已经安然度过了昨夜的试探……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终归没能眼睁睁地看着邱遇赴死。
  颜鸢闭上了眼睛,脑海里中思路渐渐清晰。
  所以现在至关重要的问题是:
  她到底,暴露了多少?
  颜鸢的脑海里思绪翩飞,无数种可能在她的脑海里翻腾:
  其实细想起来,她对楚凌沉并没有多少欺瞒。
  她这皇后是太后钦点的,她是谁的人楚凌沉心知肚明。她顶多只是藏起了一些锋芒而已,这宫中表里不一的人多得去了,这点欺瞒也不算很严重,不是么?
  至于那些旧事。
  宁白做的事情,关她颜鸢什么事?
  ……
  颜鸢笑意盈盈地行礼:“臣妾睡了很久,让陛下担忧了。”
  楚凌沉注视着她的眼睛,许久,他才勾了勾嘴角:“孤今日确实……一直心系着皇后。”
  他的嗓音低沉,目光慢慢悠悠扫过颜鸢的脸。
  自从清晨分别后,她就一直在马车上昏睡,他没有与她再见面的机会,好奇心却一点一滴地在他的心头生根发芽。
  他想知道,被拆穿后再见面,她会是怎么样的模样。是会惊慌失措跪地求饶,承认自己的欺君之罪;还是会破罐子破摔,就像清晨分别时那般,桀骜得连头也不回?
  他实在是,有些过于好奇了。
  是以马车到皇陵时,他整暇以待,在原地等她。
  她没有立刻醒来,阮竹在马车的车窗门口呼唤了好几遍,马车里才响起一阵含混的声音:“别喊……再过一会儿。”
  声音虽软,语调却是十足的霸道。
  所有人都有些尴尬,但是楚凌沉都没有发话,他们自然不敢开口催促,只能放任她在马车上又酣睡了片刻,才终于再一次去叫醒。
  这一次颜鸢她终于是醒了。马车内窸窸窣窣,片刻之后,她就穿着厚厚的裘袄,慢吞吞走下了马车。
  她撞上他的目光,脸上的表情从惊疑到平静,最后那张苍白的小脸上竟然又挂上了含蓄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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