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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节

  陆曈回神:“没什么。”
  她接过烛盏,淡淡一笑:“水火无情,的确应当早做准备。”
  ……
  胭脂胡同这个夜里燃起的这把大火,展眼就被扑灭。
  从大火中生出的流言蜚语,却迅速蔓延至了整个盛京城。
  火是从胭脂胡同的丰乐楼上起来的,好在望火楼离得近,旁边又恰好有两个潜火铺,火势发现得早,灭火也算及时。除了最上头一层楼阁几乎被烧为灰烬,其他还好,不幸中的万幸是没人丢了性命,只有几个醉酒的酒客被烟熏昏,受了点轻伤。
  说是轻伤也不对,丰乐楼中,还有一位特别的伤者。
  这位伤者被救出时神智已然不清,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太师府上公子,形容癫狂痴傻,举止无状,抓住旁边的人号哭说画眉杀人,怎么看也不像个正常人。
  胡同里都是些闲乐恩客,见了桩乐子岂有不感兴趣之理?丰乐楼的大火还没被扑灭,太师府上戚公子被吓疯了这件事就已先传遍了盛京城。
  太师府中。
  晨光熹微,纱帘掩住榻上人影,屋中人来来去去,有浓重药香从屋中传来,间歇夹杂喝骂嚎呼。
  “砰——”的一声。
  紧接着,又是凄厉哭喊:“父亲救我——画眉杀人了——”
  戚华楹站在门口听着屋里的动静,脸色苍白如纸。
  昨日深夜,戚玉台被人送回府邸。
  他归家时神志不清,鼻涕眼泪糊作一团,满脸心悸惶怖,脸被烟火熏得发灰。
  戚玉台是在丰乐楼出事的。
  他出门时未带护卫,除了小厮,无人知道他是谁,后来丰乐楼走水,癫狂之下当着众人面坦明身份。
  可那时疯疯癫癫,一时竟无人相信,直到后来众人看见门前拴着的华丽马车,派了个人去太师府通信,太师府才得知这桩祸事。
  戚玉台像是疯了。
  戚华楹眼眶通红。
  戚玉台是去丰乐楼服“寒食散”的。
  她兄妹二人感情一向极好,她也早知兄长有这个毛病,过去明里暗里曾劝过他许多次,但最后总架不住戚玉台央告,给了他买散的银钱。
  如果前些日子她不给戚玉台银票,戚玉台就不会去丰乐楼,也就不会遇到这场大火,撞上这场无妄之灾。
  戚华楹攥紧裙角,眼泪掉了下来。
  屋中,戚清坐在榻前。
  戚玉台挣扎得太过厉害,难以喂进汤药,不得已,只能令仆从将他手脚暂时捆起来。
  四肢都被绑着,戚玉台躺在床上,瞪大眼睛努力挣扎,嘶叫声刺耳尖锐。
  一边老管家低头站着,忍不住暗暗心惊。
  约莫五年前,戚玉台也曾犯过一回病,但那时候也没眼下这般严重,只是言语有些混乱,尚能冷静,不似此刻恍惚如狂。
  这次比上次无常,夫人当年也是如此情状……
  老管家打了个寒战,听见戚清开口:“丰乐楼处可打点完备?”
  “都已说过,只是当时事发突然,在场人太多……”
  戚玉台发疯一事已传了出去,胭脂胡同里到处酒客混人,许多人走了,去向别地,如鱼流入更广阔溪流,在海里无法分辨,却把这消息散布得到处都是。
  戚家能堵得住一个人的嘴,十个人的嘴,但堵不住一百张嘴,何况这一百张嘴很快会变成一千张,一万张,源源不断。
  此事麻烦。
  戚清闭了闭眼。
  武人之刀,文士之笔,皆杀人之具也。且笔之杀人较刀之杀人,其快其凶更加百倍。
  耳边戚玉台的嘶叫渐渐平息下去,到底挣扎累了,令人重新熬制的汤药还未端来,戚清静静坐着,一双眼里盛满疲惫,宛如一位垂垂苍老的父亲。
  戚玉台扭过头,脑袋正对着戚清。
  他神色迷茫,目光涣散似甫出生婴童,蒙着一层薄薄的泪,脸上红痕未干,没了平日的不耐与佯作恭敬,看起来如无害的、懵懂的孩子。
  “爹。”他突然叫了一声。
  屋中二人一震。
  醒过来了?
  戚清探过身子,盯着他放柔声音:“玉台,你认得我了?”
  “爹,救救我。”
  戚玉台怯怯望着他,一脸害怕地开口:“有人要杀我。”
  老管家惊讶地抬起头。
  戚清握住戚玉台的手微微紧了紧,不动声色开口:“谁要害你?”
  戚玉台咽了口唾沫。
  “一个男人。”
  他打了个哆嗦:“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
  ……
  戚家愁云惨淡,朝中却热闹得很。
  胭脂胡同的流言迅速散流出去,转眼传到皇城之中。
  太师大人位高权重,门生遍布朝野,低一级的官员不好公开议论戚家之事,三皇子一派的人却趁势抓住机会落井下石。
  朝堂之上,太子淡道:“流言四起,真相尚未可知,太师高风承世、举贤为国,诸位为官长当清、当慎,何如学妇人长舌,不辨黑白。”
  三皇子元尧笑着开口:“太子说的极是,此事也简单,只要让戚家那位公子出来,证明自己神智清醒,举止无异,谣言自然不攻自破。”说完,目光在朝堂众官之上逡巡一圈,露出一个恍然神情:“啊,差点忘了,太师今日告假了。”
  戚太师今日称病,不曾上朝。
  太子脸色阴沉。
  元尧幸灾乐祸。
  站在旁侧的宁王眨了眨眼,慢吞吞打了个呵欠。
  梁明帝还未开口,这时又有御史上前,称今日一早上朝途中被人拦了轿门,昨日丰乐楼大火,有人举告太师公子戚玉台在丰乐楼中偷偷服食寒食散。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先皇在世时,早已严令举国上下禁服此物,一旦发现有人服食,即刻获罪。
  偏偏这位说话的御史是朝中出了名的刚直。
  龙椅之上,梁明帝平静听着,神色辨不出喜怒。
  “高风承世、举国为贤?”
  元尧将太子难堪神色尽收眼底,嘲讽一笑。
  “太师的确保国安民,清静为政,不过……莫非朝中政事过于冗杂,连教儿子的时日都没有?”
  “治家如此,何言治国。又或者,太师如今也年过花甲,是力不从心了吧!”
  他上前一步,看向高座上的帝王。
  “《慎子》有云:君舍法,而以心裁轻重,则同功殊赏,同罪殊罚也。怨之所由生也。”元尧俯身:“还请父皇,官不私亲,法不遗爱。”
  “……彻查此事。”
  ……
  一场朝事,各怀鬼胎。
  争辩的争辩,谗言的谗言,看好戏的一言不发,呵欠倒是打了几十个。
  关于戚玉台究竟有没有服食寒食散,梁明帝已派人前去速查,但寒食散此事先不提,戚家公子在丰乐楼下发疯,却已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暗室里,铜鹰架上火光摇曳。
  萧逐风紧跟裴云暎身后,走下长长石阶,一直走到角落的矮桌前。
  矮桌前坐着个人,萧逐风上前,道了一声“老师”。
  严胥抬起眼眸。朝会已结束,各司回归各司位置,不过丰乐楼这把大火,烧掉的不止戚家一向漂亮的名声,还有朝中稳固多年的局面。
  一场火事流言,若换在从前,绝无可能掀起这样大风浪。或许并不是太师府威势不如从前,而是三皇子一脉后来居上。
  还有梁明帝……
  屋内火光寂静,严胥眯了眯眼,一双鹰隼般的眼眸紧紧盯着裴云暎。
  “丰乐楼的火,是你动的手脚?”
  “怎么可能?”
  裴云暎正色开口:“前几日我忙着整理新军编修,门都未出,少来污蔑。”言罢,捅了捅身侧人:“是不是,萧二?”
  萧逐风轻咳一声:“不错,我作证。此事确与他无关。”
  严胥沉着脸打量眼前人。
  青年人眉眼坦荡地任他打量,神色很有几分无辜,正直无私模样倒让人生出一种羞惭,仿佛怀疑他也成了一种罪过。
  让人想起他的母亲。
  严胥蓦地收回目光。
  裴云暎眨了眨眼。
  男人移开视线,冷冷开口:“元尧不会放过对付太师府的机会,这几日不可轻举妄动,静观其变。”
  “不要。”
  严胥和萧逐风同时朝他看来。
  裴云暎慢条斯理开口:“如今元尧正在尽力‘拉拢’我,我又和太师府刚‘结仇’,为表忠心,当然要不遗余力、趁此时机落井下石,才能让陛下、让百官、让三皇子看见我的诚意啊。”
  灯火摇曳,室内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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