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好!好后生,是个博览群书的。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看这种书的很少了。”黎先生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赞赏。
  闻安臣笑道:“先生过奖,学生自小不务正业,专好看这些闲书。”
  “他人说是闲书,我说这是最管用的好书!读书若是不用到实处,还读的哪门子圣贤书?”黎先生淡淡道。
  这话,闻安臣就不大好接了,这黎先生不知道是什么路数的人,说不定大有来头,人家说这种话可以,但他要是敢说,那就是情况不知天高地厚了。
  闻安臣岔开话头道:“当然,学生方才所说,都是臆测,实在是太过主观。说不定,这妇人和他相公本就没什么感情,而她又是担心相公死后她的生活,所以不哀而惧。如此,倒也是说得通的。”
  听闻安臣这么说,黎先生眼中更是增加了几分欣赏。读书却又不尽信书,能够质疑,提出自已的想法,这后生,书读得活,人也知道变通,日后定非等闲!
  不过他并不赞同他的观点,他指了指那妇人,语气非常肯定道:“这妇人,肯定有鬼!”
  两人又聊了两句,闻安臣便即告辞。
  他又把谢韶韵背在背上,往城门走去,不过闻安臣忽然变得很沉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耳边忽然响起谢韶韵怯怯的声音:“你,方才是不是故意跟我说的那话?”
  闻安臣心里一震,面色却是如常,他侧脸看看谢韶韵,低声道:“怎么讲?”
  “你问我妇人是不是有鬼的时候,虽然是跟我说话,但眼角的余光,是看着那位黎先生的。而且……”她顿了顿,道:“一路上过来,我知道你是一个很稳重的人,如果不是另有所图,断然不会当着陌生人的面故意大声说这种话。”、
  闻安臣默然。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女孩儿,如此心细缜密。
  “是。”闻安臣点点头,低声道:“当时我一眼就看出,此人非富即贵,肯定不凡。你我的情况,你是清楚的,以我现在的情况,肯定不可能投奔那劳什子的远房亲戚。能在这里多结识几个朋友,总是好的。”
  谢韶韵看着他,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意,道:“你能和我说这些,我很欢喜。”
  从闻安臣的话中,她能感受到闻安臣对她的重视。
  秦州城墙高大厚重,巍峨耸立,不过比起西宁卫来要差的太多,毕竟西宁卫乃是军城。城门口有人守卫,不过不是兵丁,而是壮班的民壮,属于衙门里三班之一。查过了两人的路引,又收了入城的钱,钱不多,一人三文大钱。而后两人便是顺利的进了城。
  进入城中,看着呈现在眼前的繁华街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鳞次栉比的店铺,闻安臣忽然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在心中告诉自已:“记住,我是闻安臣,从此之后,世间再无裴长卿其人!”
  一刻钟之后,闻安臣站在了一家客栈门口。客栈不大,只有三间店面,不在临街,而在一处巷子里头,是以就比较安静。闻安臣需要的就是安静,他要在这里好好规划一番前路。
  进了客栈,早有跑堂的小二一脸笑意的迎了上来,闻安臣一袭土子的阑衫,一看就知道是个读书人,而且气度不凡,让人不敢小觑。倒是谢韶韵,穿着一身陈旧的粗布衣服,一路过来又有些脏污了,看着让人皱眉。
  这等市井间厮混的人,眼神最毒,目光从闻安臣长长的包裹上一扫,便是笑嘻嘻的拉长了声音道:“哟,老客来喽,快请进来,咱们店店不大,人实诚,数得着的干净,老客您不是第一次来,肯定心里明白!”
  闻安臣笑着摆摆手,冲掌柜道:“掌柜的,要一间上房。”
  掌柜的赶紧应了一声,眼神中透着一丝暧昧。
  在他看来,只怕这女人是土子不知道从哪儿拐来的,瞧这样子,似乎是庄户人家的婆娘。嘿,这身段长相,真够勾人的。心里正转着邪念,忽然一转头就对上了闻安臣那凌厉冷冽的眼神,掌柜的顿时心里一哆嗦,在也不敢看了,暗暗嘀咕:这书生眼神好生吓人!
  谢韶韵早在闻安臣说一间上房的时候,就已经面红耳赤了,只是她低着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毕竟他们现在是夫妻,若是要两间房,反而引人怀疑。
  房间在二楼,面积不小,一里一外两间,以屏风隔开,木床桌椅都有,虽然不名贵,但打扫的很干净。一瘸一拐的走到内间一看,谢韶韵更是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只有一张床。
  闻安臣却没有注意到这个,他先让小二送了热水上来,好生洗了把脸。洗干净脸,似乎也洗去了这一身的风尘疲惫,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他把毛巾放在一边的木头架子上,回头一瞧,却见谢韶韵欲言又止。
  “怎么了?”闻安臣问道。
  “我,我想洗洗身子。”谢韶韵期期艾艾道,说完脸又红了。
  “我吩咐小二送水上来。”闻安臣很干脆道。
  谢韶韵这一路过来,风尘仆仆又是出汗不少,身上自然不舒坦。
  这家客栈态度确实是很不错,没多一会儿,几个跑堂打杂的便是端了一个木头浴盆上来,又往里面倒了热水。内间和外间有屏风隔着,浴盆放在屏风后面,闻安臣站在外面是瞧不见里面情况的。
  第12章 州官办案
  但谢韶韵还站在那儿不动。闻安臣一琢磨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他笑道:“正巧,我要出去买些东西。”
  “别!”着急之下,谢韶韵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可怜兮兮道:“我一个人,害怕。”
  “那你就洗吧!”闻安臣好笑道:“我若想用强,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谢韶韵想想也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吐了吐舌头。
  闻安臣坐在外间,隔着屏风,内间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听的分外清楚,不过他心中没有一丝邪念。于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挣扎出一条往上攀爬的道路来!仅仅生存下去是不够的,还要往上攀爬,还要做官,还要掌权!
  他始终没有忘记当日发下的那大宏愿:誓杀侯东莱!
  要杀堂堂巡抚,谈何容易?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小书生,想要往上爬,又是谈何容易?
  不知道想了多久,闻安臣心中已经有了点儿思路,而这时候,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却是谢韶韵已经洗完了。
  闻安臣回头一看,立刻眼睛便是一亮。
  芙蓉出水,美人出浴,最是动人!刚刚沐浴完的谢韶韵,肤色白皙滑腻,分外诱人,头发湿漉漉的,似乎眼中也湿漉漉的,带着几分媚态。她长相是那种很传统端庄的秀美,但身材却是极为的热辣火爆,让闻安臣都是不由得心中怦然。
  似乎感受到闻安臣的目光,谢韶韵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笑,但心中却又有些窃喜。
  有人欣赏自已,终究是一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尤其是这个男人又不讨厌,而且很优秀。要知道,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闻安臣瞧瞧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已声音有些沙哑:“你既然洗完了,我出去买些物事回来。”
  说罢便开门,正要迈步出去,忽然转头道:“对了,水先别倒了,等我回来再嘱咐小二倒掉。”
  知道他是关心自已,谢韶韵嗯了一声,心里甜甜的。
  闻安臣出了客栈,先去成衣店买了几套衣服,有谢韶韵的,也有给自已的。而后又去书店转悠了一圈儿,买了一些科举用的书以及笔墨纸砚。
  他已经想清楚了,继承自闻安臣的秀才身份,是自已最大的资本!
  科举之路,乃是正途!
  回到客栈,天色已黑,闻安臣招呼小二把浴盆搬出去,又叫了饭菜在,直接送进房中。
  吃过饭,闻安臣便点起蜡烛,舒舒服服的靠在椅子背儿上,拿起本书细细的读者。有脚步声传来,谢韶韵倒了杯茶给他端来,两人对视一眼,闻安臣轻笑。
  红袖添香夜读书,这种感觉真是不赖。
  两人相处时间虽然短,但却有了点儿心有灵犀的感觉。闻安臣道:“这两日你也疲惫了,早些睡下吧!”
  “啊?”谢韶韵惊叫一声,心头鹿撞,心中一片慌乱。
  “要睡下了吗?那今夜,他会不会要求做那等事……”想到此处,谢韶韵只觉得脸上跟火烧一般。
  她却没有反驳,只是低低的哦了一声,便老老实实的上床,只是整个人都缩在了最里头,身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连脑袋都裹起来半个。她只把外衣脱了,双手用力的抓着被角,心里一阵阵忐忑。
  “他要上来怎么办呢?万一他要……”
  但让她略安心的是,外间的烛光依旧亮着,闻安臣没有任何要睡觉的意思。
  她本来还想等等,但白日实在是太疲惫了,倦意如潮涌来,眼皮子一阵打架,最后终于没能忍住,昏昏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也很安稳,直到被一阵喧哗吵闹声给吵醒。
  “真真是爽利舒坦啊!”
  谢韶韵迷迷糊糊的做起来,伸了个懒腰,口中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印象中,自从嫁到闻家,她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睡梦中也要时时注意着身边的动静儿,只要是闻安臣一咳嗽她就要起来伺候。而昨夜,感受到闻安臣就在自已身边不远处,她就觉得很安心。
  “啊,对了……”想起闻安臣,谢韶韵立刻醒过神来,她赶紧睁开眼四处慌乱的瞧着,然后手在自已身上胡乱的摸着。
  看到自已身上衣服完整,身体也没什么一样,谢韶韵方才安心。许是因为睡姿的问题,她现在衣服往一边偏着,露出了大片的雪白滑腻,羞得她赶紧把衣服扯上。
  床上另外半边儿空空如也,而那一床被褥此时正铺在地上。闻安臣已经起来了,他正站在窗前,把窗子支开一条缝,往下看着。听到身后的动静儿,他回头温和一笑:“起来了?”
  “啊!起来了。”
  谢韶韵慌乱的应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道:“外头怎么了?”
  “出了点儿事情。”闻安臣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很有趣的事情。”
  他的也是被外面的声音给吵醒的。
  事实上,昨天谢韶韵睡着没多久他也睡下了,这几个月以来,他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昨夜彻底放松下来,终于酣睡一场。
  然后一大早,便被声音给吵醒了。
  透过窗子的缝隙能看到,下面一大群人挤在一起,朝着北城门的方向走去。北城门,就是昨日闻安臣进入秦州的城门。
  隐约的,能听到‘起坟’、‘知州老爷’之类的字眼儿。闻安臣敏锐的察觉到,这件事自已肯定不能错过。
  他回头说了一句:“你现在这儿等我,我下去打探打探。”
  闻安臣整理整理衣冠,出门下楼,此时客栈一楼空空如也,掌柜的和跑堂的都挤在门外看热闹,瞧见闻安臣过来,那掌柜的赶紧笑道:“闻公子。”
  昨日闻安臣那一眼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他可不敢怠慢了这位年轻书生。
  闻安臣笑问道:“外头怎生这般热闹?”
  “嗨,公子有所不知!”一说起这个事儿来,掌柜的顿时眉飞色舞,一边比划一边道:“昨日刚上任的咱们秦州知州老爷,今日第一次坐堂,便下了牌票把城西菜园巷子刘家娘子给拘了去,说是她家男人死的蹊跷,要她从实招来!”
  “那刘家娘子哭天抢地,只说他相公是得急病死的,哪里说得出什么来?嘿,没想到知州老爷也不含糊,立刻就带着人出城开棺验尸!”
  掌柜的兴奋的满脸通红,哈哈笑道:“这下有热闹瞧了!”
  “我瞧着,这知州老爷定是个昏官儿!”旁边一个矮壮汉子冷哼道:“俺就住菜园巷子,也见过那刘家娘子,最是良善怯懦不过的老实妇道人家,跟人说话都不敢!怎么会做出那等事来?”
  满脸都是愤愤不平,显然对那位新任知州的行为很是愤慨。
  “是啊!俺爷爷就是郎中,当初她汉子得了急病,请的就是俺爷爷去看!去的时候已经断气儿了,但瞧样子,确实是得的急病!俺爷爷当了几十年郎中,能分不清外伤内疾?”
  一个十七八岁的跳脱少年也跟着插口道。
  第13章 验尸
  “闭嘴。”他旁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拽着这少年便走。显然,这老者便是少年的爷爷,也是当日给刘张氏的丈夫看病的郎中。
  远远的,闻安臣能瞧见人群都往北城门方向挤。
  “新任知州老爷吗?”闻安臣低低一笑,脑海中闪过了昨日那个黎先生的影子。
  闻安臣转身快步上楼,推开房门,便瞧见谢韶韵已经穿戴整齐了。不过她穿的还是那件粗布衣衫,并没动他昨日买的那个。
  “怎么不穿新衣?”闻安臣问道。
  “啊,啊……我这就换上。”谢韶韵本来想说不需要,让他把钱省着来着,但接触到闻安臣的目光,她就乖乖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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