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抽空的时候,昀哥儿一直想着这事儿。
顺带还去看了看固关乡的乡民,这些人也早就醒了,昨晚给的棉衣已经被烘干,这会儿一个个衣服也都裹好了。
比起昨晚,今天的他们似乎恢复了一些生气,只是还是缩在一起不敢说话。最后还是一个五十多岁却老地跟七八十岁的老人颤巍巍站起来,然后看着被姜光他们围在一起保护的昀哥儿就跪下了。
昀哥儿才知道固关乡没有县轶,但有三老,也就是他了。他年轻时候读过一点书,所以还有一些文化。因此也是吃饱喝足之后最先恢复精气神,能清楚讲话表达的人。
固关乡这些年一直被劫掠,青壮大多被杀死,到现在没多少人了,粮食也就没法种了。就这样,前些年还有陇县的人来强行收粮,真的把他们逼得什么办法都没了。
李复来了之后稍微好一点。
大概见这里困苦,那些收粮胥吏知道李复不是大贪之人,也怕固关乡的人去陇县状告,于是就不太往这里来了。
这里真榨不出油水了。
于是这些人就苟延残喘地活着。
这里穷苦是地理位置造成了,昀哥儿想了想,只能带他们往堎底下乡方向撤。没办法,现在陇县没多少兵马。要是兵马充足,谁还敢过来劫掠?直接从陇县出兵就可以了。
“大人。”三老颤巍巍地哭着。
既欣喜遇到了一位好官,也感叹自此要远离故土,这把年纪还要埋骨他处的悲哀。
昀哥儿让他起来,他一寸寸慢悠悠从破败的固关乡看过去,这里明明是这些村民的国家村民的故土,可是那些异族人进出这里却如无人之境,甚至他们自己打仗都把战场定在了别人的地盘里。
可恨!
“姜叔,在这里立个空白石碑。”昀哥儿稚嫩的声音响起。
其他人诧异地看着他,昀哥儿不知道怎么的,心中也涌起一番激荡,他终究是这个时代的人,而不是活在记忆中大学生昀哥儿的朝代。
昀哥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请诸位见证,予我李氏十年时间。十年内必让你们回归此地故乡!更要马踏异族,于此处对此碑祭拜那些无辜死去的青壮!”
“天地先祖,皆可见证!”
三老带头重新跪下,原本被苦难折磨得早已没有了眼泪的眼睛,可此刻竟然发现他还能哭出来。
原来终究还是有人没有忘记他们的。
那么,于此刻,诸君共见!
愿李家气运勃发,兵道昌盛,以兵之凶险行人间正道,早日带他们还乡!
第54章 闻战则喜与英勇之家
留出了一些时间让这些固关乡的乡民去收拾东西,昀哥儿他们则是开始漫山遍野地找马。顺带把那些死马全开膛破肚然后带走,不能浪费肉食。
昨天战场上死了很多,另外也有一小部分被羌、氐二族人骑走,还有就是昨天晚上不少马也已经走失了,最后能找回多少全听天由命吧。
反正是白得的,有多少都是高兴的事。
一直到下午,那些乡民几乎把棚屋里面有的东西全搬了出来,那些破烂的鞋子、竹筐、有着缺口的陶碗…这些都是他们所有的财产了。
这些财产中唯一亮眼的就是有个小孩儿竟然抱着一只老母鸡,然后用手死命护着,防止周围人对这只老母鸡投来眼馋的目光。
等他们收拾好,乐单等人找马也差不多了,最后清点了一下,差不多有四百多匹。
这些马不是野马群,原本就是被人驯养的。因此被人一匹匹赶回来后,虽然战场残留的血腥气让马群有些躁动,但还是一群群随着人流移动,没有太过受惊。
“一人骑一匹带一匹,别把马弄丢,咱们回陇县!”
昀哥儿本来想让固关乡那些乡民上马的,这些人的身体状况很差劲,走路回去估计要拖慢不少行程。可最后又发现骑马不是简单的事,这些马虽然是为人驯养,但还是有些危险。那些老弱一个稳不住身体,第二没学过骑射也不敢上马。
最后固关乡乡民只能在中间慢慢走,而乡勇则一分为二,一部分骑马在前开路,另外一部分在后面慢慢走,防止有乡民落队,慢点就慢点吧。
来的时候阴雨绵绵,那些乡勇跟民壮装备齐全,看似有着精兵的气息,实则内里还是充斥着胆怯跟不安。
可回去的时候,他们不仅带了人跟马,收缴了羌族携带的一些财物,更重要的是这些乡勇的身上已经有了几分血煞气凝练于军伍的味道了。
真正的百战杀兵终究还是要在战场上打出来的。
即使这是一次顺风仗,可这场战争还是足够让那些乡勇兵真真正正从逃兵这个身份中走出来,彻彻底底地告别这段让他们羞愧的过往。
一路行军路不好走,中间驱赶着马匹先去了堎底下乡那儿补充了一回粮草,同时也把这两百多人并入堎底下乡。安排了这两百多人的去处,并分给他们过冬的粮食之后,昀哥儿在堎底下乡这儿又耽误了两天时间。
最后从出来到彻底回到陇县,一共花费了八天时间,在第八天的时候,他们彻彻底底回到陇县。
李大人出去剿匪,其实这个事从他们离开那一天整个陇县的人就都知道了。
因为现在税收太过厉害,因此很多人都成了隐民或者流民。不少青壮索性遁入山中成为强人,也会时常对凉州之民或则外族之人无差别劫掠。
这种现象很多,不只是凉州,像是中原富裕大州更为严重。甚至有些世家豪族会主动养匪,毕竟现在世道越来越乱,没点武力保护谁能放心啊。
但这些匪徒确实让很多乡民不堪其扰。
陇县之前剿匪剿匪也喊过很多年,可要剿匪就要钱,之前的县长就说让县中大户募捐,更让各乡民额外给剿匪税。最后钱拿了,事儿没办。这次李大人主动剿匪,其实满县的人都等着消息呢。
带着这么多马匹行军,加上路上全是流民在搞大建设,昀哥儿也没有专门隐藏踪迹,所以他们还没进城门,陇县这儿的人都已经知道李大人带着剿匪队回来了。
热闹啊。
即使冬日寒冷,想看热闹的人还是一个个缩着脖子挤在城门口张望,他们就想看看这次赢了还是输了。
——哒哒。
“怎么有马声?”城门旁熙攘的人群忽然开始嘀咕。
然后他们很快就看到一群百人的骑兵竟然策马而来,而在他们身后,则是被身后骑兵驱赶着的剩下马匹。
别以为四百多的马匹不多,实际上这些马奔跑涌上来的时候,一个个就像是一道不可匹敌的洪流,看得人心发慌。更别提那些马上的乡勇,不少面容虽然还稚嫩,只是眼中已经有百战兵的煞气雏形。
对他们这破落陇县的人来说,见到最多的就是那些仗着体壮的匪徒或者是那些如同蛮夷的异族,何时见过真正有纪律的军队。
他们这些人一辈子可能都没离开过陇县,可即使如此,县民或是城外吕头那些流民还是惊叹的说不出话来。
这是李大人带回来的士兵?
乖乖,这李大人一家真是神人啊,才出去一趟,这些带出去的新兵一个个竟然完全换了样子。
“下马!”今天的李复也穿了一声轻甲,看起来也多了一些儒将的味道。
他的风寒前两天才好,其实身体还需要再养养。不过今天这一遭必须他来,毕竟昀哥儿太小了。
这时候没人拉跨。
那些乡勇利索一个翻身,动作整齐地让那些县民再次惊叹不已。
“诸公!”李复在陈门口沉声道:“我李复添为一县之长,来此地便是父母官。我知晓陇县困顿已久,也知道现在整个汉阳郡都是匪徒为患!
今天我李复便告诉你们,从今日起不需要你们募捐也不需要你们增加缴费税,我陇县乡勇自会剿匪,还大家一个干干净净的陇县!”
李复几乎是扯着嗓子喊。
昀哥儿之前是被姜叔抱在马上的,这会儿也已经下来了,暗暗朝李复比了个大拇指。
“今日是我李氏剿匪的第一次,但绝对不是最后一次!”
“这次剿匪,一共收缴钱财若干,这些钱财都会登记造册,我李氏绝不私吞,都用来训练乡勇跟合理支出为修建新村!这其中也会包括之前各位诸公的捐款,之后每一笔支出也都会登记。
日后陇县每隔三月便会出一份财报,将财报贴在县衙公告栏中,或者诸位也可订购财报!财报上可查看所有支出,诸位到时可一一查看,知道钱财去处。”
其实李复在说的这些他自己都花了好长时间才明白,这是这两天路上昀哥儿跟他说的。
昀哥儿说现在的问题是底下的贫农阶级只要他们表现得和善一点,就会立刻很信任他们。但是还有一部分是中上阶层,这些人里面还有不少就跟孟幞一样,已经对梁国失望,于是赌徒性子的他们早就在暗戳戳地找靠谱的赌局打算下注了。
这些人是可以拉拢的。
李氏要起家,不仅要获得穷人的心,也得获得一定中上阶层的人的支持。谁叫有点文化且识字的人口,大部分都集中在这些阶层中。
现在一共陇县李复跟昀哥儿自己折腾折腾没事,万一以后造反大旗拉出来,地盘大了呢。
总得有人来帮忙的。
现培养不是来不及么,也得等新农村建设得差不多,勉强解决粮食危机后才能兴办学堂,不然也没人愿意来学啊。
当然这些世家大族的人也不是都可以用的,还是得找志同道合。所以昀哥儿先抛出一点东西,看看能不能钓来一些有眼光的赌狗。
李复说完后,果然那些县民大部分都懵懵懂懂,他们压根听不懂李复在说什么。只有少部分人听懂了,然后目光诧异且惊叹,同时暗想看来这李大人是心有大志啊。
一个人不贪钱,那么他是无欲无求吗?不是,他是所求更大。
名、利、权总有一样图谋的。
但做到李复这个程度,可见他心中的志气不是一般大了。
李复等窸窸窣窣的交谈声稍微小一点之后,他的面色重新变得悲痛,然后道:“本次剿匪,县中民壮有四位不幸战死马革裹尸。”
说话间,众人就看到一共有四具尸体被马匹包裹,两两乡勇抬着他们上前。
“他们是为了保卫陇县而牺牲,在剿匪中他们没有一个人退缩,都是陇县的好男儿!
战场简陋,只能马革裹尸。我李复立誓,他们四人棺椁、寿衣等全由县衙出资,并会安排好他们的家中老小,更会亲自授予他们‘英勇之家’称号,为我陇县之英雄,诸公见证!”
众人不少还是懵懵懂懂,但这不重要,因为他们会亲自见证到这件事的意义。
李复带着乡勇离开了,后续还有不少事要处理。
可也在当天,关于剿匪关于李复在城门口说的那番话彻彻底底的引爆了整个陇县。
几乎是从四五岁小儿还是七八十岁的老祥瑞,都能听到关于李复、李昀之类的字眼,然后又根据这两个名字引发一堆的事迹。
一天后。
陇县人就看到当天从县衙抬出四具棺椁,每一具棺椁由身着轻甲的四名士兵抬着,前面再有八名士兵开道。而李复带着他的幼子昀哥儿亲自扶棺,将一具具的棺椁送到民壮家中。
这四家昨天就知道李大人会送尸首回来了,因此连夜都布置好了灵堂,也早在门口候着了。
一看到棺椁,立刻就腿一软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昀哥儿叹了口气,怪不得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也怪不得说慈不掌兵。
“放!”李复喊声中,四名士兵肃穆地将扛着的棺椁小心放在灵堂中央。棺椁被打开,家里人还可以再见一面。
看的出来,尸体被很好地打理过,穿着整整齐齐的寿衣,另外还在旁边放了一身轻甲作为陪葬品。
昀哥儿看向这家人,死去的人应该是这家人的丈夫、父亲。家中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妻子跟四个孩子。他的妻子倒不显得柔弱,相反手脚粗大,面容看起来也是个坚强的人。
四个孩子是三男一女,最小的女儿才四五岁左右。大儿子倒是跟他娘差不多高了,应该有个十五六岁了。
“你阿爹很勇敢,闻战欣喜,冲在了最前面,是保卫陇县的英雄。”昀哥儿走到大儿子身前,努力抬头看他。
大儿子握着拳头,眼睛泛红却不肯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