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晏辞幽幽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似乎在说:你能不能有点志气?
  他继续埋头切片,其实这些天他一直在想到底应该弄出一个什么样的香,原料方便获取,还要味道独特,让人一见倾心。
  …
  临近黄昏的时候,晏辞将这几日做好的几捆腊梅线香交给苏青木:“这些天你先拿着这些卖,价格就按照我们之前说的。”
  苏青木接过香掂了掂:“你明天不过来了?”
  晏辞收拾好东西,摇了摇头:“先不过来了,这几天夫郎一直一个人在家,我回去陪陪他。”
  苏青木撇了撇嘴,有点嫉妒地嘟囔了一句:“有夫郎就是好。”
  晏辞无奈,这些天他一直在香铺制香,每天都很晚才回去。虽然顾笙一直那副乖巧的模样,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但晏辞还是害怕他会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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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笙将桌子擦的一尘不染,想了想又把晏辞那间又当书房又当香房的屋子清理一遍。
  屋里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桌子上凌乱不堪,市面上最便宜的麻纸铺满了桌子。
  顾笙小心地将上面写满墨迹的纸张收成一摞,有点好奇地看了看。
  他虽然不会写字,但是是认识字的,以前经常偷偷看爹爹写的字。
  可那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却不像自己熟悉的字,反而每个字都像没写全一般少了几笔,还有的他好似熟悉又好似完全没见过。
  正琢磨着,忽然听到院外有人高声道:“晏家哥儿,在家吗?”
  顾笙忙放下手中的纸,应了一声:“在呢!”
  他急急忙忙跑出去推开门,外面站着几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妇人,似乎刚从外面结伴回来。敲门的那位脸上的皮肤晒得黝黑。一只手挎着满满当当的菜篮。
  顾笙唤了一声:“刘家婶子。”
  妇人将手上满满一筐野菜递过去:“晏家哥儿,这是今天新挖的野菜,婶子吃不了,给你点。”
  顾笙没有接,有点不好意思道:“婶子,我不能收了,您前些天刚给我一篮...”
  妇人拉着顾笙的手,硬塞到他手里:“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跟婶子客气什么?”
  顾笙推脱不了,只能腼腆着道谢。
  几个妇人这才慢慢往回村的路上走,一边八卦道:
  “那就是你说的顾秀才的儿子啊,长得真俊俏。”
  “谁说不是呢,可惜没嫁个好男人。”
  “他男人谁啊?”
  “就是晏家那个老大,之前成天喝酒,最近不知怎么了,搬到这来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听说被他老子赶出来。我表姐她儿子不是在晏家当车夫吗?前些天就是他把这两口子送出来的。”
  “不过被赶出来了也不着家...我男人之前见他好几次,都是天不亮赶着马车进镇,空着手过去空着手回来。”
  “回去告诉你女儿,找男人可不能找这样的,不会干活光好看有什么用。”
  几个妇人一顿八卦,末了皆是同情顾笙如何倒霉。
  “那孩子多好,以后咱们能帮衬还是要帮衬些。”
  “就是。”
  几个人正在说话,忽然听到身后的马蹄声,看见远远地跑来一辆马车,马车停在晏家院子门口,一个墨蓝色衣袍的年轻男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晏辞老远就看到几个挽着筐的村中妇人站住脚看着他小声交头接耳。
  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不过没人理他就是了,甚至还有人翻了个白眼。
  他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村民眼中的某种反面教材。
  第7章
  晏辞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们远去。
  还未进门,便闻到一阵饭菜的香气。
  香味刺激的他的肚子咕咕作响,他实在是太饿了,顾不得其他,大步跨进门。
  他进到厨房,看到灶台前那个单薄熟悉的身影在忙碌着,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一截细腻的脖颈。
  晏辞走到他身后,看着他娴熟地翻着铲子,滚烫的铁锅里冒出阵阵菜香,夹杂着灶台下木炭炙烤空气的味道,形成了一种独特又温馨的香气。
  “你在做什么?”晏辞好奇地出声问道。
  顾笙太专注了,明显没想到身后有人,吓得连忙转过身,正好对上晏辞的眸子。
  他松了一口气,笑道:“隔壁婶子刚刚又送来一筐野菜,我做好了给你吃。”
  晏辞点了点头:“我刚才在外面看到了,找时间我去谢谢她。”
  他的余光落到放在角落里的米缸,走上前打开一看,只见原本米就不多的米缸已经彻底见了底,只剩一小把米可怜地偎在角落,再过几天怕是要断炊。
  晚上的饭是用粗瓷碗盛的糠米饭,一碟不知名字的野菜炒肉。顾笙怕晏辞没有肉吃不下,狠了狠心去市集上花几文钱买了一小块肉回来。
  大户人家吃的羊肉太贵了他买不起,只能买了最便宜的猪肉,用热水焯了好几遍才勉强去除猪肉的腥气,可是他还是担忧晏辞会嫌弃。
  因为以往在晏家的时候,晏老爷是从来不允许家仆买猪肉回来的,晏家人都觉得猪肉是穷人才吃的东西,看都不会看。
  不过他似乎多虑了。
  因为晏辞不仅吃了,还吃的十分开心。
  他哪知道晏辞心里感动的直落泪:打了二十年光棍,一朝醒来,竟然有人给他做饭,还做得这么好吃,顾笙他是天使吧...
  晏辞对顾笙是从来不会吝啬自己的夸奖的,他大力称赞顾笙的手艺好,直夸得顾笙脸上又红了起来才罢休。
  吃完饭,晏辞不顾顾笙的阻拦去洗碗。顾笙看着他蹲在井边用皂荚洗碗的样子,心里升起的暖意几乎充满了胸腔。
  他想起成亲前,他的父亲终日坐在书案前读着之乎者也,那时尚在世的娘亲在家里从来都是忙忙碌碌的,仿佛有干不完的活儿。
  可爹爹从来都不会像夫君这样主动帮娘亲做活,他说这些都是女人和哥儿要做的事。
  晏辞收拾完厨房,又跑去香房研究他的香方去了。这些天他一直如此,对着那些木头切切割割,再在纸上写写画画。
  虽然不太清楚他每天在忙什么,但顾笙还是搬来小凳子,习惯性地坐在他旁边。自从得到晏辞的同意后,在安静的夜晚看着他忙碌,成为他很喜欢的一件事。
  案上那块碎了一半的砚台是晏辞走的时候从晏家顺过来的,因为只剩一半,所以下面得垫着东西斜着放,每次只能装少许墨汁。
  晏辞又拿起他那根分了叉的兔毫笔,用一种很潇洒的姿势执笔,下笔速度极快地在麻纸上写着什么。
  其实他的毛笔字是很漂亮,当年制成的香品上香签的字都是他亲手写上去的。为此他还特意练了宋徽宗独创的瘦金体,运笔灵动绰约,写出的字体内紧外松,笔锋如兰如竹。
  当年他的朋友都感叹,他这手好字不去当个书法家可惜了。
  所以在他写的时候,顾笙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早些时候他给晏辞收拾桌子时,没有认真看,此时才发现那纸上的字竟是比他见过的任何人的字都要好看。
  虽然速度很快,有些凌乱,中途勾了又划,但是任谁都能看出这字写的多漂亮。
  只是上面大多数字他都不认识。
  顾笙的目光落在晏辞被烛光映照的柔和的侧面,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真实的感感。
  这种感觉来源于,他突然意识到他的夫君和那些鄙夷的评价中是完全不同的。
  夫君是认识字的,而且他的字写的很漂亮很漂亮;夫君不是只会喝酒,他会调香会制香;夫君也不是人言的那般懦弱,他会站在自己面前保护自己。
  他很好很好,好的让顾笙产生一种错觉,这样的夫君,有一天会不会离开自己...
  顾笙小心地靠近晏辞,看着纸上那些字迹。他很喜欢看人写字,事实上他很喜欢看书。他只认识字却不会写,因为未出嫁的时候,每当他想写字,就会被父亲训斥。
  虽然他从小就聪慧,认识的字比隔离邻居的儿子还多。可爹爹只会将书从他手里抽走,瞪着他道:一个哥儿,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爹爹不喜欢他,因为他是一个哥儿,在爹爹看来,哥儿是注定成为外家人的,所以对他并不亲。只有娘会偷偷将爹爹案上的书带给他看,可是自从娘亲去世,他就再也没有读书的机会了。
  晏辞忖度着列下几种香料的清单,不经意回头,便看见自己的小夫郎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字。
  模样认真,琉璃一样的眸子映着烛光,亮晶晶的。
  “还不去睡觉吗?”他忍不住柔声问道,“我还要一会儿。”
  顾笙摇了摇头,伸出细白的手指,小心问:“这个念什么?”
  晏辞耐心地道:“这个是‘麝’,也是一种香。”
  他用笔尖在砚上蘸了蘸,笔迹旁边又工整地写下一个繁体的“麝”字。
  顾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落笔,直到晏辞低声问他:“你要试试吗?”
  顾笙一惊,抬头看他,见他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错愕的影子。
  顾笙咬了咬唇,点头。
  晏辞把座位让给他,自己站在他身后。
  顾笙颤抖着握住那支毫笔,却是僵硬的一动不敢动,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什么。
  直到身后的温热贴上他的后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带动着他的腕一笔一划写下几个字。
  那只手修长,五指有力地托着顾笙的手指,一边写一边为他解释字的含义。
  末了还特意教他写下自己的名字,把“顾笙”两个字工整地写在一旁。
  顾笙盯着纸上的字迹,忍不住道:“夫君的名字要怎么写?”
  晏辞听到那两个字,睫毛微颤,握着顾笙的手,又在旁边写下自己的名字。
  晏辞。
  顾笙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两个字,一遍又一遍。
  他看着那两个字,心里最深处的念头破土而出,他也想做点什么,他想让自己能够站在晏辞身边,而不是这样每天在家里等着他回来。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耳朵已经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我可不可以去镇上的机坊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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