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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节

  便在这时,一道阴煞之气从后袭来,仿佛一只鬼爪向姜洄抓去。
  祁桓高大的身影挡在姜洄身前,银枪横扫,灵力激荡,震碎了悬挂于祭坛四周的白色纱幔,仿佛卷起千堆雪万重浪,气势磅礴,逼退了心魔的攻击。
  心魔惊骇退避,目光戒备地盯着姜洄手中的酒壶,他闻到了巫圣的气息。
  “是徐恕的血……”心魔阴沉着脸发出一声低吼,惊疑不定地看着姜洄,不知道她为何能拿到徐恕的血,还知道如何封禁天眼。
  而拦在他身前的男子同样令他震骇。
  帝烨疑心深重,这世间所有的上品异士都在他的监察之下,只怕谁生出异心。因此心魔也对这世间强者了如指掌,唯有眼前这人,他一无所知。
  谁也没有将这出身低微的奴隶看在眼里,也没有人将那个柔弱的少女视作威胁,直到这天地因他们二人而风云色变,乾坤易数。
  心魔有很多的疑惑,但对他来说,眼前最重要的事,不是知道原因,而是阻止姜洄。
  他愤怒地向姜洄发起进攻,却被祁桓逼退在祭坛之外。与高襄王对阵,他不敢轻敌,而他又低估了祁桓,因此这道分身的力量竟无法越过祁桓的阻拦,反而被他彻底压制。
  身后狂风大作,戾气肆虐,但有祁桓在,那些邪祟之气伤不到她分毫。
  她可以安心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姜洄将酒壶置于阵中,双手结印,壶中鲜血顿时化为细流,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指引着,浮于半空,一点点勾勒出晦涩的符文。
  心魔见状大惊失色,他知道以自己的实力无论如何不可能战胜眼前的阻碍,顿时心生一念,咬牙迎向了祁桓的攻击。
  长枪震碎了心魔的化形,这一记重击几乎将心魔分身彻底湮灭,但却有几不可见的一缕黑雾逆着气流而行,飞向祁桓,顷刻间没入他双瞳之中。
  祁桓发出一声闷哼,双目如被冰锥刺入,寒意自眼中蔓延开来,几乎冻结了他的神智和血液。
  姜洄闻声一惊,回头看去,见心魔已经消失,祁桓却双目紧闭,眉心紧锁,英俊的面容无一丝血色。
  “祁桓!”姜洄手中一颤,血字符文顿时失去了巫术的维系,化为血雨洒落一地。
  “我没事!”祁桓呼吸沉重,倾尽心神与意识之中的心魔对抗。
  那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不绝,冷笑着撕开他心底的疮疤,让他在意识的深渊中反复地经历那些最沉痛的往事,意图击溃他的意志,吞噬他的神识。
  侵入祁桓体内的一缕黑雾蕴含着心魔的本体,与那些被降神附魔的士兵大不相同。
  心魔本只是想夺舍祁桓的肉身,从而杀死姜洄,阻止她封禁天眼。但侵入之后,他才发现,还有更多的惊喜。
  先天道体拥有更为精纯磅礴的生命力,若能据为己有,他便不需要帝烨那具老朽的肉身了。而拥有了这样一具躯壳,即便天眼被毁,他也有信心能杀死高襄王。
  只是祁桓的意志力也坚如铜墙铁壁,不能直接侵入,便只能勾动他生出心魔。
  ——这世间何人何物何事,让你为之痛不欲生,惊忧恨惧?
  ——这世间何人何物何事,让你为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姜洄强抑着手上的轻颤,重新以神血施展巫术,绘出禁咒,当散发微光的符文沉入天眼之时,一切的变化都如前次一般。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扑向了祁桓,在天崩地陷的那一刻紧紧抱住了他。
  天眼破,地眼开。
  巨大的地下宫殿在这一刻轰然倒塌,滚烫的气焰自地下深处喷涌而出,有一道纤长的影子散发着耀眼的红光,挣脱了钉在身上的那把神剑,怒啸着膨胀身躯,从长蛇化为巨龙。
  它激动地昂起了头颅,看到了向深处坠落的两个身影,张开巨口便要将他们吞入口中,却被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拦住了。
  巨蛇一怔,红玉般的竖瞳倒映出那道纯白而神圣的身影。
  “洞玄……”蛇口吐出人言,沙哑沉缓,感慨怅然。
  “是她救了你,她是烛幽。”洞玄巫圣轻轻拂袖,一道轻风托着二人缓缓落于地心祭坛。
  这就是困了烛九阴一千多年的地方。
  巨蛇化为人形,美艳不可方物,一双妩媚风流的眼静静凝视着洞玄巫圣。那是穿越了千年的凝视,这个将她们困了千载春秋的囚笼,直到今日,终于被打开了。
  烛九阴以为自己会很激动,或者愤怒,或者狂喜,但此刻看着洞玄巫圣平静无波的双目,她心中的躁动也随之消散,只余怅惘。
  烛九阴看向姜洄,她知道她。
  林芝救出她的一缕元神,在天眼封禁之时便也回归本体,外间几百年的记忆涌入脑海,她对外面的世界变化一清二楚。
  当日徐恕遮掩了真身,来到烛龙洞与她谈判,以推翻武朝的目标,换取她的合作,而第一件事,便是活捉姜洄。
  烛九阴可以感受到封禁天眼的气息来自徐恕,还以为是徐恕履行了承诺,却没想到洞玄巫圣会说,救她的是姜洄。
  烛九阴不会怀疑洞玄巫圣的话,因此她对姜洄说道:“既是你救了我,我便履行誓言,为你做三件事。”
  但姜洄的注意力都在祁桓身上,怀中的身躯渐渐冰冷,而笼罩着眉眼的黑雾却越发阴寒。
  姜洄见过苏淮瑛的下场,被心魔附体丧失了神智,奋力抵抗也无济于事,那个骄傲的贵公子不愿沦为心魔的奴隶,选择以人的方式死去。
  姜洄不敢想象,若死去的那人变成了祁桓……
  “洞玄巫圣!”姜洄脸色苍白,仰起头看向立在一旁的白衣女子,“你一定知道如何驱除魔气!”
  洞玄巫圣有一双极美的眼睛,如照拂千山万水的明月,清冷,却也遥远。
  任何人看到她都会迷失在那双眼眸之中,却忘了她到底生了什么模样,如同高坐云端的神明模糊了面容,只留给信徒无限遐想的轮廓。
  她静静看着姜洄,似乎正透过这张年轻稚嫩的脸孔,回忆千年前的烛幽。
  清冷而飘渺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伴随着轻轻的叹息。
  “我看见了……”
  “烛幽的影子……”
  那个本不该有任何情感的声音,在这一刻起了波澜。
  “你不该在这里,烛幽之火,只是让你‘看见’,不是让你‘改变’。提灯夜行者,必迷失于黑暗。回到属于你的世界,放下对过去的执念吧。现在回头,为时未晚。”
  烛九阴看向洞玄巫圣,勾起丰润的朱唇,似笑非笑道:“千年前,你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没有听劝。洞玄,你太不了解人心了,会走到这一步的人,已经回不了头了。”
  洞玄巫圣淡淡说道:“多数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但烛幽可以。只是……有选择,未必是一件好事,因为你会永远沉浸在选择错误的惊惧之中。烛幽,你已经迷失在虚妄之中了……这不是你的世界,维系这个连接的每一刻,都在燃烧着你的神魂。斩断过往,立刻回去,不要与这里的人有牵扯,你已经因他而失控了。”
  “告诉我,如何救他。”姜洄的语气沉了三分,眼中隐忍着悲伤,“救了他,我会离开的。”
  第59章 回还 上
  洞玄巫圣沉默了一息,终于还是说道:“烛幽之血,是‘灯油’,可燃烧一切邪祟。”
  姜洄一喜,便要举刀划破自己的手,但却被另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手腕。
  姜洄讶然抬头,却看见了祁桓幽暗的双眸。
  “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祁桓用沉哑的声音问她,“她说……这不是你的世界……她让你回去……回哪里去……”
  “我……”姜洄张开了口,却说不出话。
  她无法解释,便选择了沉默:“你先喝下我的血,这些事,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但是祁桓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不让她伤害自己。
  “还会有以后吗……你刚刚说……救了我,便会离开。离开之后,就不再回来了,是吗?”
  祁桓的声音极轻,强抑着因恐惧而起的轻颤。
  他害怕得到她肯定的回答。
  “祁桓……”姜洄眼中露出了哀求的神色,她哽咽着说道,“你听我的话,喝下我的血,驱散你体内的魔气,否则它会吞噬你的意识……”
  祁桓当然知道,体内的那缕魔气在做什么。它无时无刻不在他脑海中撕咬他的神识,想击溃他的意志。
  但它做了那么多,都不及姜洄一句话。
  她说离开。
  “姜洄……你从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我原来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终于懂了……”祁桓苦涩一笑,“因为你从没有想过留在这个‘不属于你的世界’,于你而言,世上一切,包括我在内,都只是梦中过客。”
  心口的跳动伴随着剧烈的酸涩与抽疼,让姜洄红了眼眶。她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她从来没有想过留下来,无论她多么贪恋这个世界的温暖,但那只是一场清醒梦,她清醒地知道,这一切都不属于她。
  但即便如此,她也曾几度沉沦于他的温柔。
  祁桓冰冷的指尖轻触她潮湿的眼角,“其实我知道,与我成亲的那个人,不是真正的你……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你终于回来了……如果你不能留下来……”漆黑的眼藏着沉重的悲伤,正将他一点点地拖入深渊,“那让我去你的世界,好不好?”
  他卑微地等她一句回答,只要她点头,他便能得救。
  心魔在他脑海中揭开了一道道疮疤,十几年来的生离死别、凌辱折磨,都无法让他动摇万分。他早已习惯了黑夜,是姜洄让他看到了第一缕光明。
  她救过他一次,便当救他第二次。
  不要将他推回深渊之下。
  姜洄看着祁桓的眼睛,欺骗的话便无法说出口。
  泪水滑落,她颤声说道:“祁桓……我来自三年后……”
  温软的手抚上祁桓冰冷的脸庞,她轻声说出让他绝望的真相。
  “在我的世界……我没有救过你。你独自一人行走于黑暗之中,我们是敌人,因为你帮蔡雍杀了我的父亲,所以我想杀了你,为我的父亲报仇。”
  此刻,祁桓终于明白,她透过他看到的另一个人,亦是他自己……
  是未来的他,是伤害过姜洄的他。
  若是如此,他希望姜洄能如愿,杀了未来的那个自己。
  “我从苏府带走你,便是不怀好意,我只想利用你,让你成为我的棋子。”
  “与你成亲的那人,才是真正的姜洄,她不是别人,而是十六岁时候的我。”
  “好好地爱她吧,她会对你很好很好……”
  所有的困惑豁然解开,但留下的却是更多的伤口。
  祁桓痛极反笑,笑声沙哑而破碎。
  “是,我知道,我会爱上她的,那个十六岁的姜洄……因为她本就是你……无论是哪一个时刻的姜洄,无论何时与她相遇,我都一定会爱上她。”他颤抖的声音无比的坚定,但眼中却是克制不住的悲痛,“但是我先遇到的是你……三年后,十九岁的姜洄……你为这个世界,为你的父亲,为我……把一切都想好了,那你呢……”他喘息着,隐忍着痛苦颤声问她,“回到了那个……没有父亲,没有我的世界……还有谁,像我这样爱着你……而你也一样爱着他……”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烫进了祁桓的掌心。
  那便是她的答案。
  其实父亲死后,她过着的便一直是这样孑然孤单的日子,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如此。
  但是当祁桓这样问她的时候,她才知道那不是习惯,而是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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