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姜洄心头猛地一跳,抬眸便撞上祁桓探究的眼神。
于是双双别开了眼。
姜洄像烫了手似的缩了回来,轻咳了一声道:“你把颈上的伤口也擦点药。”
祁桓重新接过了药膏。
其实她刚才不知不觉已经将鞭痕都擦过一遍药膏了,而他也早已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有一丝酥麻的痒意从颈侧蔓延到了心口。
姜洄怔怔看着河中倒映的月影,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一些事。
原来祁桓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隐瞒自己的异士身份。一开始,是因为有害无益,而后来,身居高位,他已经不需要自己动手也有很多人为他卖命了,那一品异士,就是他的底牌。
可是今日他却展现了自己的实力……
是因为他知道,高襄王与其他贵族不同,烈风营是世上唯一不分贵贱的地方——他想加入烈风营!
上一世,她没有从苏妙仪手中把他带回来,苏妙仪将他卖给了姚家。这一次,他有了更好的选择,或许事情真的会不一样。如果能投在烈风营,祁桓能得明朗前途,父亲能得一助力,那对祁桓,对父亲来说都是好事。
姜洄心中有了决断,转过头来看向祁桓,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这些日子,你先待在我身边,虽然是奴隶的身份,但我不会亏待你。我要做一些事,需要你帮助。”
祁桓一怔,但还是点点头。
姜洄又说:“若是你的表现能让我满意,我承诺,会给你一个更好的身份,一份更好的前途。”
祁桓讶然,俊颜染上一丝薄红,微微张了张口,却没好意思问出来。
——郡主口中更好的身份是……
祁桓脑海中闪过夙游笃定的神情,还有那句掷地有声的话。
——郡主怕是想让你当男宠。
还真让夙游说中了……
祁桓垂下眼眸,心跳有些复杂,不知该沉重,还是该轻快。
还有个问题——郡主说的让她满意,究竟是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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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的高襄王府。
祁桓刚从太宰府回来,官袍未解,便直接来见姜洄。
夙游一见祁桓,急忙行了个礼:“拜见司卿。”
“王姬今日如何?”祁桓问道。
“王姬今日用膳都正常,不过多数时间都睡着,只是……”夙游忧心忡忡道,“傍晚的时候,她忽然说起胡话来,说有好多妖怪,还有恶鬼在追她。怕不是魇着了……”
祁桓一听,忙轻轻推门而入。
床上被子隆起高高一团,姜洄蜷缩着身子正睡着。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查探。
姜洄整个人都裹在被窝里,只露出小半张脸,睡梦中都蹙着眉,鬓角汗湿了,脸上也泛着不正常的嫣红。
祁桓伸手一探,便知道她发热了。他起身去一旁的柜子里取了一丸药,又回到床边,左手轻抚她潮热的脸庞,低声唤道:“姜洄,姜洄?”
姜洄呼吸急促,迷蒙地睁开眼,用鼻子轻哼了两声。
“你病了,来,张口,吃下这丸药。”祁桓声音轻缓,像哄着小姑娘似的,右手捏着清灵丹抵在她唇上。
她双唇比花瓣还红上三分,却紧紧闭着,祁桓无奈只能扼住她的两颊,强迫她张口。潮热的气息卷上他的指尖,他轻轻摩挲了一下她唇角,暗自叹了口气。
摄魂蛊的伤害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些。
他拉开被子,解开她的衣领,和之前一样为她运气疗伤。
清灵丹在姜洄口中化开,一股凉意驱散了燥热,让她灵台恢复了几分清明。微微睁眼,便看到了祁桓的面容。
“你回来了……”病人的声音像呢喃似的,又软又哑,又像个等待夫君回来的小娘子。
祁桓心软了一下,温声道:“有事耽搁,回来迟了,现在帮你疗伤。”
姜洄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心中想着——这个夫君还挺贤惠温柔的。
姜洄的身体到底是普通人,刀伤加上摄魂蛊吸食了部分精血,她虚弱得很难提起精神,若不是祁桓一日数次为她运气,估计早已断了生机了。
灵气入体,她身心也松弛了下来,不多时便又陷入了昏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开始做梦了,还是那个梦,那个弥漫着白雾的梦,她在白雾中无意识地行走,直到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果然,这不是梦……”那个人朝着她走来,神情十分严肃。
姜洄即使照镜子,也没从自己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你是……我?”姜洄疑惑地皱起眉,看到对方走近,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捂住了脸,怕她出手掐她。
这个动作让对面那人呆了一下,紧接着便露出鄙夷的神情。
“我三年前……有这么蠢吗?”
“你在说什么?”姜洄迷茫地问道。
“呵。”那人轻笑了一声,“我是‘姜洄’,十九岁的‘姜洄’。”
姜洄依旧迷茫不解。
十九岁的“姜洄”伸出手戳了戳她的眉心:“而你,是十六岁的‘姜洄’。”
看姜洄依旧没有反应,那人神情越发凝重起来,嘀咕道:“难道摄魂蛊把我自己弄傻了……”她又抬起头,用力握住姜洄的肩膀,“今天傍晚,你的左眼是不是看到妖鬼了?”
这句话终于炸醒了姜洄,她想起了傍晚时分那诡异的经历。她明明躺在床上好好的,忽然眼前景象变了,她看到自己仿佛正处在一条幽暗的街道上,旁边好多妖魔鬼怪,甚至还有两个恶鬼在追着自己。
后来,她吓得闭上眼睛,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本就虚弱,受了一惊,便开始发热了。
“那个时候,你透过左眼看到的,是我所处的时空。”“姜洄”正色解释道,“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你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你已经不在原来的时空了。”
“你在胡说什么?”姜洄摇了摇头,“我实在是听不懂。”
“姜洄”沉沉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说道:“你昨夜去了苏府饮酒,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胸口中了一刀,身受重伤,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姜洄纳闷地点点头,又说:“祁桓说,昨夜有刺客,我是因为他才受伤的。”
“姜洄”冷笑了一声:“好会说谎的人,两句话都没错,却误导了你。有刺客没错,但刺客是我安排的,我是因为他才受伤没错,但我是为了他和他同归于尽!我将自己献祭给摄魂蛊,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没有死,而我的神魂却和你互换了躯体。十六岁的你,和十九岁的我,我们是不同时间的同一个人,却换到了对方的躯体中,你明白了吗?”
姜洄因为身体重伤,而昏昏沉沉了一整天,完全没有出过房门,也很难打起精神思考,但此刻没有了身体的拖累,她也逐渐恢复了神智。
那一袭匪夷所思的话让她回想起初醒时与祁桓的对话,还有今日夙游的异样。
对,夙游的变化是最明显的!
她猛然想起来了,夙游的身量变高了,面容也变了,原来圆圆的脸蛋,怎么一夜之间就变尖了?
而且说话也躲躲闪闪的,整个人都透着古怪。
祁桓也确实说过——今年是武朝一千两百三十九年!
看着对方神色的变化,“姜洄”知道她彻底醒悟过来了。
“我接下来的话,你要听仔细,我们时间不多,我只能说一遍。十七岁那年,祁桓与太宰蔡雍勾结,构陷阿父通妖,将阿父关押在鉴妖司,之后又害死了他。”
“什么!”姜洄脸色巨变。
“这一年多来,我一直想方设法复仇,但祁桓的强大出乎我的意料。现在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对我们来说是好事。我回到了三年前,可以想办法阻止悲剧发生,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阿父出事的!”
姜洄听到高襄王的死讯,登时眼眶发红:“你是说,祁桓是害死阿父的凶手?”
“没错。”
姜洄想起那男人温柔体贴的模样,不敢置信地摇头:“那他为何救我?”
“我不知道,他可能有更大的图谋。”“姜洄”严肃道,“你记住,千万不要让人发现我们换魂之事,你这个样子……很难伪装成我,在祁桓面前,你假装失忆就行了,他对你虚情假意,你将计就计,想办法套出他和蔡雍的秘密,这也许能帮我找到扳倒蔡雍的方法。”
姜洄没想到,自己居然被杀父仇人蒙蔽了,她竟然当真以为他是个温柔郎君!
她忽地想起一件事,脸色巨变,颤声道:“我已经和他圆房了!”
第8章 贵族 上
姜洄话音刚落,便看到眼前之人骤然消散,脚下仿佛踩空了似的,身体猛地向下坠落。
小腿一抽,姜洄惊魂未定地睁开了眼。
外面似乎蒙蒙亮,大概刚刚日出,晨光还没有温度,依稀可以听到远处传来鸟鸣。
姜洄缓缓回过魂来,忽然感觉到不对劲。她僵硬地转过脑袋,便看到一张沉睡的俊颜。
枕在自己右侧的男人睡得很沉,呼吸却轻浅,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的锁骨。他似乎十分疲惫,身上还着着昨日外出时的官袍,竟未来得及梳洗便在她身旁睡着了。
男人的右臂压在姜洄腰腹间,几乎是将她半搂在怀里,大概是因为隔着一件被子,姜洄并没有感受到压迫感,甚至可以说,她现在身体状况好很多了。发热已经退了,身上也轻快了很多,就连胸口的伤处也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剩下一丝愈合时的麻痒。
祁桓是一品异士,即便是睡着时也是十二分的警觉,枕边人呼吸的变化都瞒不过他的感知。此时沉睡不醒,是因为他为姜洄运气疗伤,彻底耗竭了自身灵气。
本来姜洄血祭,他就已经受了内伤,连续两日为姜洄渡气疗伤,他始终将自己置于气竭的状态,根本无瑕为自己疗伤。昨夜见姜洄病情恶化,他不顾自身安危,又一次耗尽了灵气,终于不支栽倒,昏睡了过去。
姜洄倒是好了七八分了,脑子也清醒了一些,睡梦中与另一个自己的谈话让她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现在是在武朝一千两百二十九年,她如今十九岁,刚和身边这个叫祁桓的男人成婚了。但是她并不爱这个男人,因为他害死了她的阿父,她与他成婚,只是为了报仇。
这些是她三年来的经历,可是没有任何记忆,只有一句苍白的描述,这一切不像真的。她很难相信,眼前这个尽心竭力照顾自己的男人,会不择手段害死她的父亲。
在她十六年的人生中,身旁之人都是烈风营的将士,是父亲过命的至交,他们敬仰高襄王,也关心爱护他唯一珍爱的女儿。这些人心怀坦荡,为人赤诚,他们将她保护得极好,她没见过什么尔虞我诈,更不知道世间疾苦。
对十六岁的姜洄来说,她第一次感受到恶意,是在玉京。从踏进城门的那一刻,她便感觉到了压抑。这里的城墙与屋宇都极高,遮住了大片的天空和阳光,走到哪里都被阴影笼罩。她那时便开始怀念南荒的骄阳。
玉京的人也和南荒不一样。贵族们脸上都敷着白色的粉,将花瓣碾汁,又在脸上画出花瓣的模样,就像戴着一张假面。他们说话时站得笔直,扬起下巴,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眼神像把刀一样锐利。
哪怕他们带着笑接近她,她也感觉不到善意。浓烈的熏香盖不住腐朽糜烂的臭味,她只觉得恶心。
第一个让她感受到善意的,便是苏妙仪。
第一个让她感觉到清香的,便是祁桓。
也或许是伤病疲倦之时,他无微不至的关照让她生出了一丝依恋,本是初见,却如重逢。
姜洄的指尖无意识地攀上祁桓高挺的鼻梁,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便扇动长睫,从昏睡中惊醒。
幽深的眼眸锁住了姜洄,她吓了一跳,将手缩了回来,却被祁桓抬手握住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