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宋主管,抱歉久等了。”邵青燕和对方握了握手。
“哪里哪里,我也是刚到。”姓宋的主管视线先是落在邵青燕金属框的眼镜上,紧接着又不动声色扫了一眼盖着毛毯的腿。
“前段时间出了点小事故。”邵青燕不在意道:“目前出行都得借助轮椅。”
宋主管连忙做了个手势:“咱们进去聊,进去聊。”
中式包间里应景地放着围炉,既暖和还能用来烧水。
站在邵青燕身后的程大树先是将邵青燕的外套围巾挂到衣架上,之后走过桌边去挪开椅子。
“这位是…”宋主管。
“这是我的…助理。”邵青燕转动轮椅到程大树身边,拍了拍他的小臂:“你也坐吧。”
“助理?”宋主管又打量了程大树几眼。
做他们这一行首要的技能就是眼光毒辣。如果从容自如坐到邵青燕身边的这名年轻人是助理,那自己就是门卫大爷。
第15章
对方虽然衣着普通,但一动一坐举手投足间却有着上位者的气场。
眉眼凌厉跟和煦含笑的邵青燕坐在一起,一烈一温形成明显对比。
邵青燕将茶单递到对面:“宋主管,您喝什么?”
被程大树扫了一眼,宋主管下意识将茶单推回给邵青燕:“都行都行,您来。”
邵青燕按了铃,穿着中式服装的服务员敲门进屋。
“来壶龙井。”邵青燕。
程大树:“邵先生,龙井性寒,今天天儿挺冷的,要不喝点红茶或者黑茶暖暖身子?”
他说话的时候桌子下的手沿着邵青燕的膝盖往小腿摸了摸。
“……”邵青燕。
这个动作程大树一天能做八百次,邵青燕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离开病房的关系,护工和雇主的身份淡化,摩挲在膝盖上的手让他有种被针扎了的感觉。
应该是神经麻痹带来的刺痛吧,邵青燕揉了揉有些发热的耳垂:“嗯,你定。”
“那就红茶吧。上9g金骏眉干茶,一套茶具,要白瓷的。”程大树。
南北方茶文化跟豆腐脑吃甜吃咸一样,有着巨大差异。
北方豪爽喜大口喝茶,你一杯我一壶,热茶暖身冷茶解渴。
而南方饮茶就讲究多了…
身为北方人的邵青燕:“你还懂这个?”
程大树:“跟我上任雇主学过一点,挺有意思的。你们谈,我来泡茶。”
水壶架在围炉上,邵青燕将资料递给宋主管。
“宋主管,这是这个月的财务报表。上次见面也很您说了荣祥斋的近况,今年业绩是有些下滑,但马上年关了,荣祥斋往年销售额在过年期间最低也会增长81%。
宋主管象征性地翻了翻报告:“是,上次见面您说得很详细了。”
邵青燕:“关于还款期和利率我以为那次我们就已经重新协商好了。”
“咱们当时是谈过。”宋主管:“不过我也说了,回去再跟上级反映一下。”
意料之中的话术,毕竟当时对方确实只是口头许诺下次见面时调整合同。
但这个‘下次’因为自己的车祸取消了。
邵青燕没有废话:“我的秘书说,拒绝的理由是我这边出了车祸。”
“这个…”宋主管轻咳一声:“我们行会确实会将经营人的身体状况当做一项审核点。”
“我能问一下您是怎么知道我遭遇车祸这件事吗?”邵青燕想到程大树在医院里说得那些话。
“贵厂的宁经理前几天突然联系我,想要再贷一笔款。”宋主管:“细问之下才知道您出了事故,运营出现问题想用这笔钱周转。”
“说实话,荣祥斋百年名号摆在那里,邵总您虽刚接手但行事作风也颇有邵老先生的影子。咱们市贷款行会也是想扶持你们这些老企业,但我这边刚申请好更改合同。您那边又提出要贷款,这属实是有点……”
烧开的水把壶盖顶得“噗噜噗噜”响,邵青燕耳朵里有一丝蜂鸣。
真的是宁矜恩…
程大树从容地将水壶拿了起来冲洗白瓷盖碗和白瓷杯:“提出要再贷款这事儿是宁经理见面跟您谈的?”
“这倒没,只是在电话里提的。”宋主管视线落在‘助理’的手上,总觉得他的动作看起来差点什么。
“他说了是我们邵总交代的吗?”程大树。
宋主管回忆了一下:“没有,他只提了邵总瘫痪住院。”
“那估计是您听错了,我们邵总确实出了车祸但就是伤了脊柱神经,等做个小手术就好了。而且再贷款这事儿没有邵总的授意,就算是宁经理也做不了主。”将温烫茶具的水倒入茶盂里,程大树:“不对,也许是宁经理沉不住事儿,慌乱下没表达清楚意思让您误会了。”
不想平白让别人看笑话去深究宁矜恩和邵青燕之间出了什么问题。程大树把对宁矜恩的烦与怒都关在门里留着回去解决。
将茶叶分成三份,往温好的白瓷盖碗里拨了一份,提壶沿着碗边一圈一圈倒进热水。
“任谁遇到老总出了车祸这种事儿都没法冷静,他慌了神胡言乱语也是有可能的,您说是吧。”
这一番话下来将宋主管的那句“我哪能听错”堵回了嗓子。
从宋主管透露的信息里回过神的邵青燕微不可察叹息一声接话道:“是,虽然现在业绩确实不好,但荣祥斋也没想要再重新跟行会借贷。”
“…那也许还真是我听错了?”宋主管。
“肯定是宁经理让您误会了,邵先生你说是不是?”挡着茶叶,程大树将盖碗里泡好的茶汤倒进茶杯又推到邵青燕手边。
邵青燕顺势将茶杯递给宋主管:“是,抱歉宋主管。给您添了麻烦。”
宋主管连忙接过茶:“哪里哪里,邵总太客气了,这事儿也怪我,年底太忙了,没能跟您再确认清楚。”
“误会说清就好,喝茶,喝茶。”程大树又递给邵青燕一杯。
宋主管一口将两根手指就能捏起来的茶杯里的茶水饮尽。
不同往日用茶缸喝的普洱,这茶水柔和顺滑,一口下去只润了嗓子眼,宋主管:“别说,这样喝虽然不过瘾,但还挺有滋味儿。”
程大树探手又给宋主管倒了一杯:“您和邵总慢慢聊,慢慢喝。”
对方伸过来的手腕露了出来,宋主管才恍然察觉出差了什么,这小伙子不戴一串黑檀手串都对不起他这从容劲儿。
邵青燕也觉得这清澈的茶汤挺有滋味,细品下有种淡淡的果香。
他的视线落在程大树冲茶倒茶的手上,骨节粗大,手型算不上好看却充满力量,明明手中的白瓷盖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他捏碎,但却又能细腻地每次都将茶正好倒的七分满。
想到看不清时来打针的小护士曾偷偷问自己程大树是不是请来的保镖,邵青燕当时还不明所以,现在想来暗觉好笑。
程大树将茶汤倒入公道杯,默默听宋主管和邵青燕打太极。
虽然已经解释了宁矜恩的举动,但这老油条依旧不松口。
顺着对方的话聊完电商对实体的冲击,邵青燕再次将话题引到还款期限上。
宋主管抿了一口程大树又给满上的茶:“邵总,唐突问一句您的腿…”
“目前虽不良于行,但会尽快安排手术。”邵青燕。
“我知道,只不过手术成功几率…”
“百分之百会成功,绝对不会失败。”程大树脸色凝重,甚至过于严肃。
“我直话直说吧,我们这边担心的不是您手术不成功,而是怕您经不住失败的打击。”宋主管叹了口气:“荣祥斋最近这一年经历的实在太多了。”
哪怕自己这个外人想到邵家遭遇的这些也不免有些唏嘘。
真是好人没好报。
邵青燕安抚性地拍了拍程大树的腿:“宋主管不用担心,退一万步讲,哪怕无法走路,只要我的这双手还能做糕饼,我也不会让荣祥斋倒下。”
程大树侧头看向邵青燕的手,有一瞬间想要握上去,可最终只是拿起茶杯将茶一饮而尽。
“它能历经百年风雨,眼前的难关也会挺过去。”邵青燕。
宋主管没再说话,低头看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三拨茶叶被程大树冲泡好,他从包里掏出一盒糕饼放到桌子上:“喝红茶最适合配咸口的酥皮点心。宋主管尝尝这个,荣祥斋的招牌之一十锦酥。”
邵青燕扶额小声问程大树:“你从哪拿出来的。”
程大树:“托朋友买的。早上刚出锅,买的时候还热乎。”
之前见客户和分销商时不是没带过产品给他们试吃,但这次见的是贷款行会的人,邵青燕心中多少有些担忧不能延迟还款,所以愣是没往这方面想。
“你想得还挺细。”邵青燕。
被夸奖的程大树“嘿嘿”一笑:“可惜现在凉了。”
“凉了也有凉了的口感。”邵青燕对自家糕饼很有信心。
“………”喝了一肚子红茶有点小饿的宋主管看着桌子上放的糕饼等着对方再谦让一下结果对面俩人突然聊起来。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十锦的‘十’是‘什’字写错了。”程大树拿起一块十锦酥:“后来才知道里面是真的实打实有十种馅料。”
邵青燕:“你知道有哪十种?”
咬了一口十锦酥,程大树状似思索道:“唔……椒盐、白芝麻、花生碎、黑芝麻、糯米粉、猪油、南乳、蒜蓉、鸭蛋黄、白糖。”
邵青燕低笑:“你这是背了配料表吧,连顺序都一样。”
“嘿嘿,被你发现了。我这舌头可没那么刁。”程大树。
早在他背配料表时,宋主管跟着拿了一块十锦酥细细品尝,吃了两口他感慨道:“我父亲也很喜欢吃十锦酥,以前荣祥斋的店铺隔几条街就有一家。现在剩的那几家店离得太远,想吃只能让我儿子上网给他下单。不光荣祥斋,就咱们省里其他的一些老字号如今也举步维艰。实体难做啊,唉。”
邵青燕也跟着轻声叹气:“实体虽然难做,但既然现今是互联网时代,我们这些老字号也不能再固步自封了。”
“邵总有什么好方法?”宋主管。
“……”邵青燕刚想说借助现今大火的短视频平台,可又想到程大树让自己去直播这件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外乎四个字‘借势而上’。宋主管,我们先给省里其他老字号打个样。你等看吧,不用多久荣祥斋就会成为全国知名的糕饼大厂。”程大树将剩下半块十锦酥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