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可怜之人可怜之处

  隔日一早，律师事务所已经灯光明亮。
  「阿暉，那位苏女士又来了？」王雅芬瞥了眼会客室无奈说着。
  「……欸。」李明暉带着苦笑叹气，这种客户谁都没輒。
  「不过计律今天确实很”准时”，通常都上班半小时前就到，希望他今天心情美好点，那我一天也会很美好。」李明暉摇摇头。
  王雅芬见他那副窘样就忍不住笑了出来，「说起来人家计律师也没大你几岁，你怎么总像老鼠见猫那样害怕？我来了事务所这么久，也没见计律和谢律跟我们真的生过气，以律师来说脾气很好了。」
  李明暉下意识看了下没人才凑近小声说：「也不是这么说…何况计律需要生气？他光冷着脸说话就能将活人说成废人、废人想撞墙当死人，用得着计大人生气吗！」
  王雅芬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你把计律说得像阎王。」
  阎王，差不多了，李明暉撇嘴，「但话说回来，计律肯说已经是给脸了，他真的啥都不说时，才是小命不保，光看就看得你发寒！彷彿一股杀气会让你从尾椎冷到头顶…」像是说到自己害怕似的，不自觉应景的抖了一下。
  王雅芬被他逗乐了，笑的花枝乱颤。
  事务所门一开，计思行拎着早餐推门而入，「早安。」
  「计律，早安。」
  「计律，这是今天的预约资料和行程。」李明暉见顶头上司踏进办公室，收起脸上嬉闹表情，捧着文件跟在后头报告。
  「谢谢。」计思行放下公事包。
  「计律，苏女士一早过来事务所，坚持要在会议室等你，上次的諮询结果也跟她电话说明多次，她还是没办法接受。」李明暉光是接待这位女士就一个头两个很大，碰到这种客户赶又赶不走，死缠烂打的，好像耍赖皮、当弱者就能让律师无条件帮他们。
  计思行眉头皱起，本来今天睡眠充足，心情还挺好。
  其实事务所有非常完善的辅助諮询管道，配合社会救助提供很多服务。计思行、谢士哲也固定排出时间做免费諮询与法律扶助案件帮助弱势受害者，但总有不懂法律、或装不懂法律老不听劝的人。
  李明暉犹豫问着，「需要请她离开吗？」
  「不用，装睡的人叫不醒，我最后跟她见一次面。」计思行摇头，收下资料看了会后，才起身走进会议室。
  沙发上，苏妇神情憔悴，眼神空洞无意识的留着眼泪。
  见计思行进门，急忙抹去眼泪起身，却又不知道该说甚么，「计律师，不好意思我…一早打扰你…但是我…」
  「苏女士，请坐，今天你并没有预约，这样的行为对我们事务所与其他预约客户造成很大困扰。」计思行打断她的欲言又止，语气比往常更加严肃，这也是他最后一次的劝告，多年律师经验告诉他，烂好人是当不得的。
  「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是妨碍你们工作，但我不想放弃，我相信还有其他可能，你是可以帮我的！」苏女目光紧紧锁着计思行，不愿从他口中听到拒绝。
  计思行打断她，开门见山说：「不，基于法律的各方面规范，我目前确实没有任何办法满足你更好的诉求。」
  「不会的，你别这么说，我一些朋友说离婚案子有很多是私下可以操作的，就算法律规定了…是不是能…你们律师一定知道有办法的对不对！」苏妇的手指紧抓着背包，用力之大，指尖已经泛白，她的脸色一样苍白。
  「苏女士，我身为律师如果无法遵守法律，那就愧对我的律师执照了。我相信你也不希望我是会违背法律的人，那么我能帮你也能帮你前夫不是吗？」计思行真的不懂为什么人在遇到事情，总会认为律师无所不能甚至犯法在所不惜。
  苏妇尖叫：「不！你不能再帮他，他已经要夺走小宝了！我才是受害者，你们都知道我是受害者，我连丈夫都没了，孩子也不给我！」
  又是那种弱者受害最可怜论，外加律师私相授受的万能理论。
  到底对律师有何误解，计思行叹口气，「苏女士，该说的我都说过了，我相信你其实很清楚我的意思，只是你不愿意面对现实，你真的认为一个没有多馀能力养小孩，给小孩良好生活环境的母亲，为了你自己以为的母爱，去固执己见，甚至让小孩跟着你受苦是对的？是好的？你同样很清楚你前夫家在孩子的照顾与未来规画方面都非常良好，何况他们提出的探望与离婚协议条件，在法律上并没有任何不公平。」
  「我懂！我清楚！我都面对了！但现实就是没有小宝我会死！你就不能帮帮我吗…你不能这么自私！！」苏妇摇着头声嘶力竭哭喊。
  计思行平静看着她宛如闹剧般的行为，「苏女士，比起不会成功的诉求，我建议你的官司以离婚求偿赡养费为主，一来还可保障你未来生活，二来我也会积极替你争取探视小孩的最大权利与空间。」
  「不，那些人只是想拆散我们母子，见不得我对小宝的爱，想抹去我是她的母亲事实！我不能让他们害小宝，我要小宝监护权，我不能失去他！」苏女手指互相绞着，指尖泛白。
  「所以你要求一个律师做违法的事情。」计思行脸色沉下，语气冷淡。
  「不是…我是只希望你帮帮我…」苏妇只是哭着摇头。
  面对她的无理取闹，计思行自认仁至义尽，再继续说也不过是浪费时间，「恕我无能为力，您的案子真的不是我这种律师能完成的官司，为了避免妨碍苏女士争取小孩监护权的保贵时间，还请您另请高明，抱歉，我还有其他案件要处理，不送了。」
  「计律师…连你也不帮我…我以为你是好人…」苏女愣了一会，神情阴沉。
  「是你拒绝我所有提出的帮助与协议，苏女士，请您明白没有人可以凌驾法律之上，不论法官、律师、任何人都必须遵照法律规定。」计思行暗自摇头，她已经失去正常理智判断，把所有人都认定为加害者，口口声声控诉他人自私，却没想到自己的坚持对小孩的未来更加自私，一切只为了满足她自以为的母爱。
  苏女垂着头，眼底满是怨恨，在计思行摆明送客的态度，抓起皮包，垂着肩下一步步离开事务所。
  计思行只能说，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收回心思，今天接下来还有很多预约，计思行忙录的身影开始在办公室、会议室内进进出出。
  尤其预约諮询的案子都是离婚居多，会议室一天到晚因为争吵声闹烘烘，一批人走完又一批。
  一直到晚上过了六点，事务所眾人才得以喘口气让疲惫的耳朵安静。
  计思行靠着沙发，抬手捏眉心，闭着眼舒缓情绪。
  整天处在高分贝噪音，耳边还充斥连狗血剧情都不屑使用的台词，他感觉身心都遭受虐待。
  看来他真该安排一段时间休假，再下去很有英年早逝的可能。
  谢士哲人未见声先到，在办公室外喊着，「计大律师，还在忙啊？」
  「下班了。」计思行睁眼瞥了他一下，起身收拾桌上文件放进公事包里，打算回家再研究。
  「欸欸，等等我一起！」谢士哲脚步一转，回办公室拿了公事包跟上来，一手搭在他肩上神情愉快问着，「时间还早…要不要去放松一下？」他俏皮的眨眨眼。
  计思行一脸鄙夷加怀疑，他怎么那么不信这傢伙口中所谓的放松。
  「喂，礼貌吗！别用这眼神看我，纯按摩，ok？也可以去喝个小酒！」
  计思行鄙夷加怀疑：「喔。」
  「真的！我发誓！」谢士哲感觉所谓冤种就是他自己。
  「我寧愿回家补眠。」计思行没半点兴趣。
  「睡觉只是放松身体，你的精神呢！不能忽视心理的压力啊伙伴！我们当律师的很容易得心理疾病，千万别把自己绷太紧，适当的解放情绪有益身心健康知道吗。」谢士哲语重心长。
  计思行：我就静静看着你。
  邀约受拒，谢士哲三步一回头，带着孤单寂寞的背影哀怨离开。
  两人分道杨鑣，计思行回到家中。
  褪去外衣踏进浴室，旋开莲蓬头，他任由热水冲下，轻叹一声。
  想到什么抬眼瞥向天花板角落，很好，看来水管问题解完美决了，不枉他昨日亲自出马。
  舒服洗过澡，简单弄个微波食品，他开着新闻频道，一边整理工作资料，感觉很久没有这么放松的下班时间了。
  叮咚！
  计思行皱眉，怎么一股不祥预感！
  再说，他的租屋处很少亲友光临。
  叮咚！叮咚！
  想无视。
  叹口气，放下手边资料，计思行带着些疑惑跨步到门边，透过猫眼瞧见一张白净小脸。
  顿了几秒，原本因为工作遇到苏妇案子的烦躁！不愿见人！不想交流！的情绪，看见那张小脸好像就突然消失了。
  果然有些人是会让人如沐春风。
  瞧见萧艾抬着手又要按铃，快速将门打开。
  「啊！计律…计先生……你好。」萧艾眨了眨眼，目光就被他一身休间样子吸引。
  果然宽肩窄腰大长腿是标准衣架子，忍不住又偷瞄一眼，身材真好，他怎么都练不出这种精壮感。
  「这么晚什么事？」计思行挑眉，清楚看见这小孩眼里对自己的欣赏…还有一点羡慕？真是莫名其妙。
  萧艾回神，靦腆笑着：「啊！就是…昨天真的很不好意思，对不起造成你的麻烦…也谢谢你教我怎么跟房东沟通，这是我工作的地方做的饮料，不知道你的口味喜好就简单买了茶饮，还有一些小点心……」希望能挽回一点给邻居的糟糕印象。
  早就认定萧艾不过是个初入社会的年轻小孩，计思行也没打算多计较最近的漏水事件，接过提袋就当和解了，「那就谢谢了。」
  「不客气。」萧艾笑见他接过，开心的抿唇笑着。
  计思行瞧萧艾还站在门边，似乎没打算离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好笑，「怎么？房东那边还没搞定？」
  萧艾摆着手：「不是不是…我连络上房东了，也是要感谢你的提醒，那些法条上的话我都传给房东后他就回覆我会负担费用了。」
  「那怎么了？还有哪里漏水？修缮？」计思行看着他靦腆的样子忍不住调侃。
  萧艾深吸口气，鼓起勇气问：「其实…因为你是律师，刚好我有些法律上的知识想请教你，不知道方不方便？」
  经过昨天，他发现这个律师邻居也没想像中可怕，还有…总觉得应该在哪见过计思行，莫名有股熟悉感…还有点亲切…
  萧艾忍不住想多接近，总觉得不能错过，这是兔子的直觉！
  计思行倒是好奇，这小孩看起来性格挺内向，乾净单纯的毕业大学生会有什么法律问题？
  「你遇到案件？需要諮询可以上我事务所预约排号。」计律师还是很公事公办，顿了下补充，「也有免费的諮询扶助专线。」
  「事务所啊…律师的諮询费用一定很昂贵吧！」萧艾不明觉厉。
  计思行点头，「基本上都是算鐘点。」暗自决定不是什么麻烦案件，能跑就跑免费途径顺手解决吧，小孩一副好骗的样子，去了外面随便找律师可不行。
  萧艾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说着：「不是案件，其实我是考生，以前没接触过这个科目，法律上的知识理解比较差……」
  每次测验都很低分，如果可以有老师讲解的话当然最好，但是他就是在法律这部分搞不定，专业科目反正就是植物类花花草草的比较好理解，就不愿花费多馀的补习费用和时间去外面上课。
  再说了，对兔子而言，人类的法律条款写的那么弯弯绕绕，真的太复杂太为难兔兔了。
  不过这是萧艾想到可行性较高的一个接近计思行的办法，那股熟悉感让他很在意，毕竟他不擅长与人聊天找话题，用请教法律当理由来与邻居熟悉，还很专业对口是不是！
  「你是考生？」计思行想了会，都客气上门致歉送礼，站着门边说话也非待客之道，便开口邀请，「嗯，有空吗？先进来坐着聊吧。」
  「好，那就打扰了。」萧艾点头，心里有些高兴，看来自己第一步没做错，至少接近了没被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