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麦基心中一沉。几十年的习惯思维,刹那间让他觉得是自家飞机被击落了。反应过来之后,心沉得更低:在这个位置被击落,那只能算敌机。
  他对货车喃喃道:“比核战要好一点。比篝火晚会糟糕多了。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两个破碎的大灯呆望着他,配上撞扁的脸,一副白痴相。
  麦基又看了一阵梅恩兰岛。韦斯特雷岛常住人口不到六百人,发生这么大事,跑光了不奇怪。但是主岛人口接近两万,现在看上去也是一片鬼域,没有动静也没有交通!
  他放下望远镜,沿着悬崖边看过去。手机就在围墙与悬崖之间某处,离他二十米左右,生死不知。他只想一把将它攥在手中。
  这辈子还从没这样渴望过手机。
  悬崖边比有草的地方崎岖得多。他第二步就踩虚,一个趔趄,差点倒向大海的方向。背后突然响起音乐声,惊得他撑住身体猛回头。
  那车现在亮起靠海的大灯,放着古典歌剧。音量很大,从敞开的车门中汹涌而出。麦基听了几个小节就认出来了:这是普朗克的《断头台》。(注:弗朗西斯·普朗克,法国作曲家,不是前面提到的物理学家。)
  “你也喜欢普朗克?”
  他站稳之后乐声就停了。悬崖与围墙边距离太窄,那车没跟过来,也没跟他粉圈相认,熄了灯回到白痴状态。
  麦基想了想,回头继续走,走了两步故意向悬崖边靠去。
  还差半米之时,音乐再次响起。这次没有人声,是快节奏的管弦乐。麦基听了一段才认出来:这是2030年大火的科幻片《星路》中经典配乐,曲名应该叫“极速坠落”。
  他背对着车,偷偷笑得合不拢嘴。终于,终于!这家伙有反应了,而且有逻辑!
  他干脆停住,抬起受伤的脚,伸向悬崖之外。
  音乐换成了吵死人的死亡金属。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物叫得声嘶力竭,歌词完全听不清。
  麦基赶紧收腿,退后两步:“好了!对不起!开个玩笑,请别折磨我了。”
  「–」
  鬼叫刚停下,麦基的笑脸上就挨了一记鸟屎。
  这下他才想起,三月底是燕鸥产卵的季节。它们在绝壁顶部筑巢,护巢本能极其强烈,谁敢走近必遭攻击。本地人知道厉害躲着走,每年都有游客被啄得头破血流。
  现在,十几只燕鸥已经从崖边腾起,在低空盘旋,发出威胁的嘎嘎声。
  他的头轻得快要漂浮起来。这要是被啄到几下,可能会一边飙血,一边漏气。他单手抱头,御风而行,亮开嗓子吟诵:
  gulls and terns, mates in hiding
  spare me your second-guessing!
  这是中国古诗,原句是“鸥与鹭,莫相猜,不是逃名不肯来”。万国宝刚上线那个月,他跟朱越经常通宵玩翻译游戏,两个人的夜猫习性和宅男趣味都爆炸了。汉英古诗互译最好玩,因为只有玩这个,才能看到万国宝也有搞不定的情况。这两句恰恰是万国宝完美搞定的,让他印象特别深刻。
  朱越自己的翻译中,“鹭”准确翻成“heron”。但万国宝用“tern”——“燕鸥”来代替。朱越很不服气,批评万国宝“得雅失信”。麦基问了他差别,又琢磨了一阵才明白妙处。
  不仅仅是单音节韵律更整齐的问题。韦斯特雷没有鹭,但有海鸥和燕鸥。万国宝似乎知道翻译的用户在哪里,身边有什么,甚至预测到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想起这诗句。
  从那天起,他就知道朱越这孩子又失业了。
  燕鸥越聚越多,叫声越发暴躁,显然脑瓜里没装万国宝。第一只已经开始俯冲。麦基靠墙低头,举起拐杖。四脚盘异常沉重,他根本舞不动——
  尖锐的鸟鸣声从侧面涌来,充满残忍杀伐之意,不知是什么猛禽。恍惚间他觉得在哪里听过。想起来了:那是二十多岁时,带着姑娘,在希思罗机场边的草地上野餐。(注:希斯罗机场是伦敦的主要国际机场,多年深受鸟患,曾有波音747撞鸟坠毁。)
  燕鸥群轰的一声炸开,纷纷躲向崖下的岩缝中。麦基摇摇晃晃紧赶几步,终于看见了手机。
  他一把抓起来,顾不得逃命,先按开机键。屏幕裂了一条大缝,但还是亮起来。
  电量4%。今天是3月25号,从他登上高岬已经过了三天半。首页提示有一堆未接来电和两条万国宝新信息。
  “上帝保佑华为!”
  第13章 巡山
  张翰才睡了五个小时,就被急促的砸门声惊醒。
  省刑侦总队调来的高队长拿着一摞纸条。这也是张翰新制定的战术规范:追捕行动的信息记录和远程传递不得通过手机发送,尽量采用人声电话报告和手抄记录,打印都能免则免。
  实际上,他睡在三楼贮藏室,身边是监控中心那一大堆智能打印机。当时他就下令把这些东西全部报废,因为似乎听见过它们偷笑。
  他看了几张纸条,感觉刚跳出战壕,就被重机枪迎头扫射。
  “拘留了多少个朱越?”
  “十六个。”
  张翰一张张翻阅。东客站、文殊院、双流机场、天府机场、都江堰、川藏高速入口、重庆朝天门码头、自贡恐龙博物馆、汉中古栈道公园……
  “从一米五到一米九?机场这个朱越‘六个保安都追不上’,博物馆这个坐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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