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九章：天气先知

  库擦库擦滚动的蒸汽列车快速驶去，魔灵的火素蒸汽机冒出滚滚白烟。
  车窗倒映着此刻莉莉安，玻璃球里放映着过去，而列车正在驶向未来。
  莉莉安听到那个陌生女人的话，也跟着一起念了起来。
  但是最后她却说：”我得到过很多，但是最后不仅失去了得到的，连曾经所有的也一起失去了。”
  莉莉安脸上流淌着淡淡的哀伤，她以前总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和勇敢，绝对不会哭泣，面对最凶恶的敌人她也会以爪牙相对。
  她宁愿流血，也不愿意流泪。
  但是此刻她才明白，真正给你带来痛苦的不是敌人，而是失去。
  而最终摧毁她一切的也不是敌人，而是最初开始的选择。
  他们因此而走向成功，也因此而走向灭亡。”我们想要过得更好，我们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们或许做错了，但是我们要怎么才能做对呢？＂
  莉莉安想不明白。
  但是那珠子里的画面并没有结束，那些画面好像都是断断续续的，一个接着一个。
  不仅不连贯，甚至连时间顺序都是错位的。其中有魔女的座船，也有国王和贵族的身影，有着盛大的典礼，也有着疯狂的祭祀。
  最终。
  她看到了雷霆风暴。
  遮天蔽日的乌云和风暴正在快速袭来，伴随着风暴而来的，还有着大量如同山岳一般的巨型水母。
  那是巨神的子嗣。
  它们驾御着风暴，与雷霆共舞。
  巨神的子嗣散发着光芒驱散黑暗，一道又一道闪电撕开苍穹。
  最终天空的黑暗裂开了一道线，然后不断地睁开，越睁越大。
  天空出现了一只血红的眼睛，那眼睛注视向了雷霆沼泽，戴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哪怕莉莉安一无所知，也隐隐明白那是什么了。
  那是神。
  ”轰隆！”
  空洞的雷声从画面里的天际传来，也炸响在了莉莉安的耳中。
  莉莉安在听到那雷霆的一瞬间，她好像听到了疑惑的声音。
  然后，她就彻底陷入了昏迷。
  ”那是…神明的话语？”
  这是她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而随着她眼角的泪水流下，好像什么东西也一同离开了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好像也连接上了什么。
  另一边。
  雷霆神庙的魔女宫邸之中。
  少女被人服侍着穿上了魔女的华丽衣衫，那蓝色的宽大衣袍样式复古，且印着高贵神圣的图案，穿上就好像将天空披在了身上一样。
  少女站在自己的寝宫之中，身旁的镜子里倒映着她美丽的妆容和身形，而她则抬头看着那已经挂在这座宫殿里很久很久的古画，《失落之国》的复制品。
  画中。
  云海不可触摸，神国遥不可及。
  她伸出手，触摸在了上面，就好像将那曾经不可触摸和遥不可及的东西都抓在了手里一样。少女感觉依旧恍若在梦中，她竟然成为了”魔女”。
  她小时候所憧憬的最完美存在，如今此刻自己已经替代了她。
  这样的话。
  是不是自己也就变得完美了。
  她不再是一个洗衣女，也不再是雅恩家族的二姐，而是神的代言人。
  她松开了手，问身旁服侍自己的侍女：“今天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侍女说起了很多事情，关系到国王、内政大臣、边界冲突和各个神庙的事情，但是这些大事似乎都不是她想要关心的。
  她只是问：”城南呢，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
  侍女想了半天，好像才终于想起了什么：”好像有一个为非作歹的恶棍被绞死了，就是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科莫大人也过去了，他这样的大人怎么会关注这样一个恶棍呢，真是奇怪。”
  如果不是科莫大人，就连这位侍女或许也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毕竟谁会记得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生死呢！
  少女当然知道对方是做什么去了，负责安排和盯着”恶棍”被绞死，还要引出另一个”恶棍”将其抓捕。
  她手指一抖，似乎还想要问些什么，但是半天都没有问出口。
  而这个时候，侍女刚刚提到的科莫大人也回来了。
  对方停在了寝宫外面，没有进来就开始行礼。少女让其他人退了下去，视线看向了科莫神侍：”怎么样？”
  科莫神侍是这样说的：”已经没有人再知道您的过去了，殿下！”
  ”从今天开始。”
  ”您只有一个名字，你的名字叫做一一莉丝。”
  ”一个伟大且神圣的名字。”
  ”天空魔女殿下！”
  虽然什么都没有明说，但是什么都已经说了。一瞬间，穿着华丽衣袍的少女感觉那种堕入梦中的感觉更深了，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就连周围世界的画面和声音都模糊了。
  她一连后退了几个摇摆。
  跄踉之间，她看到了镜子之中的自己。
  在她的视线里，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变得模糊了起来，好像正在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就好像正在脱离这个世界，变得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少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是用什么表情和态度来面对虚幻的自己和真实的世界，此刻的自己到底是应该开心还是难过。
  她似乎应该难过，因为她失去了一些东西。而她也似乎应该高兴，她也得到了很多东西，她成为了自己向往之中的那个完美存在。
  科莫神侍这个时候又说话了。
  ”莉丝殿下！”
  ”不要再为无关之人烦恼了，您还要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今年的祭祀典礼要开始了，前些年您因为沉睡不能出场，今年也应该在人前显露一下。””不用让所有人看到您，您只要在神庙之中接受凡人叩拜就可以了。”
  被科莫这么一提醒，少女看着镜子之中的自己的影子渐渐定了下来。
  再也看不到往昔那个平民窟洗衣女的模样，只剩下一个高贵神圣表情冷漠的魔女殿下。
  ”是啊，我是魔女。”
  ”我不是她了。”
  科莫神侍：”去吧，去接受民众们的欢呼吧，新生的魔女殿下。”
  ”魔女”装扮完毕，戴上了散发着神光的吊坠，坐在了巨神神像一旁的座位上。
  她看着祭典开启，看着高贵的权能者跪在外面等待着自己，然后朝着自己顶礼膜拜。
  就连国王，也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所有人都需要一位魔女。
  雷霆神庙需要，国王和贵族们需要，甚至是这个国家也需要。
  她听到欢呼声如同海浪一般从下面传来。”天空魔女殿下……＂
  她嘴角流淌出微笑，但是眼角却不知道为何流淌出一滴眼泪。
  她感觉心里好像开出了一个大洞，但是从那空洞里又流淌出了涓涓的幸福感，而且流出来的越来越多，甚至将她淹没。
  那幸福的甘蜜没过她的头顶，多得让她不能呼吸。
  她张开手臂。
  感觉自己被满足着，被幸福包裹环绕着，她已经拥有一切了。
  她大笑着拭去眼泪，嘴里说着。
  ”我是魔女莉丝八世。”
  莉莉安醒了。
  她睁开了眼睛，然后却发现好像眼皮没睁开一样。
  ”怎么了？”
  她重复努力睁开着眼睛，但是哪怕将眼睛睁开到最大也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她这才发现自己双眼已经失去了视觉，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扭头看向周围，却隐隐感觉到了周围有着热度。
  没有了眼睛，她却似乎更能够在黑暗之中感受到以前感受不到的东西，她看不到光与暗，但是却能够感受到每个人生命的律动。
  有的年轻，如同火炬。
  有的年迈，如同火烛。
  她没有慌张，似乎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她害怕的东西了。
  她只是起身跟着别人前进，虽然看不见，她却依旧能够走得很顺畅。
  她走下了车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喊。
  ”到站了。”
  ”万蛇执政国东方车站到了。”
  莉莉安这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雷霆王国。她站在另一个国家的边境车站，一个她从未去过的地方，看着成百上千个”生命之火”从自己的身旁走过。
  她看向自己的双手，看向自己的胸口，好像也能够看到火焰在跳跃。
  她突然想起了大哥最后对自己说的话。
  ”离开这里，不要回来了。”
  ”去做一个你想做的人吧！”
  但是，莉莉安并不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曾经渴望着做一个有钱人，改变贫困的生活。
  她说。
  自己要做一个不遵守规则的人，不做一个庸庸碌碌的人。
  但是最后，她只是嘴上说着渴望改变，她最后所期盼的更多只是和兄弟姐妹一起开心地生活。她说着要打破规则不遵守任何秩序，但是当看着规则彻底被打破的时候最不安的却反而是她。她嘴上说着要不惜一切去获得某样东西，但真正失去一切的时候却又在嚎啕大哭地后悔。
  她就好像一个天真冲动的孩子，四处乱撞而不知归所。
  她没有答案，也不再去想。
  她决定只跟着感觉走。
  接下来。
  她行走在万蛇执政国的各个城市之间，之后又离开了万蛇执政国，行走在各个国家之间。
  自从失去了视觉之后，她不仅仅能够看到人的生命律动。
  她似乎还获得了一些其他的能力。
  她总是能够预感到哪里要下雨，哪里会起风，知道哪里的天气会骤降，哪里又会变得暖和起来。她眼睛看不到了，却似乎总能看到一些奇异的画面。
  她总能以一种奇怪的视角看着天上的云，看到风往哪边去，看到某个地方在打雷下雨。
  不仅仅是这样。
  更奇特的是她似乎走到哪里，哪里都会下雨，就好像雨云在追逐着她一样。
  而且那雨还会跟随着她的心情而变化，时大时小。
  那些雨水充沛的地方不喜欢她，甚至有人还咒骂为什么这雨总是下个不停，讨厌这阴暗潮湿的天气。
  因此，她也没有办法总是在一个地方停留。
  因为只要在一个地方居住久了，似乎就将她内心的哀伤和阴暗也传递给了其他所有人。
  但是有一天，她抵达了一个干旱的地区，就好像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天地。
  这里的所有人都欢迎雨水的到来，热烈地欢迎着她。
  莉莉安很高兴，也就在这里多住了一会。但是也仅仅只是多住了一段时间。
  不过接下来的时间，她大多数时候都会行走流浪在这些地方，她有的时候选择来到了黄沙之国，有的时候也会行走在北地荒原之上。
  她开始运用自己的这种能力，行走在各个地方，为别人带来雨水，指引别人种植农作物。而且一些比较严重的天象灾难要发生的时候，她也会提醒周围的人，告诉她们做好准备。
  ”今天晚上会有暴雨。”
  ”明天会刮大风，你们要做好准备。”
  ”下午要下冰雹。”
  ”几天后会有一股寒流到来…”
  她一点点长大，从一个少女逐渐地变成了一个成年女性，也渐渐变得成熟了起来。
  而她所过之处，她的神异能力为人所惊叹，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在这些地方，她是这样被人称呼的：”天气先知莉莉安。”
  后来，就变成了：”先知莉莉安。”
  许多人认为她无所不知，甚至还能够预言，要不然怎么能够如此准确地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打雷刮风呢？
  她徘徊在这些地方很多年，许多人甚至将她当成了神明的化身。
  毕竟在凡人的眼中，或许只有神明才可以操控天象，才可以预知未来。
  每当她到来的时候，一些城市和村镇的人甚至会跪着迎接她，高呼着伟大的先知莉莉安。
  她却感觉这有些可笑，她对着所有人说。”我并不伟大，也不是什么先知。”
  但是，并没有人相信她所说的。
  她只能站在城镇外面，面对所有人的跪拜和憧憬而自嘲地说道。
  ”我至今依旧未曾想明白，我到底想要什么，面临人生的道路时候又该如何选择。”
  ”对人生这条道路，我一无所知。”
  黄沙之国东部。
  莉莉安流浪到了这里，她感觉有些疲倦了，于是寻找了一个地方暂时住下。
  她居住在一座漂亮的农家小院之中，这里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父亲是个农民，每天早出晚归，而母亲总是在楼上织布。
  听着那跨擦跨擦的织布机的声音，莉莉安也不觉得吵，反而觉得格外安心。
  而家里的两个孩子却很不喜欢这个小镇，总是想着要离开这里，去外面做一番”大事业”。而两个孩子在打打闹闹之间，其中一个跑到了莉莉安的面前。
  ”莉莉安大人，你真的能够预知未来吗？””我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会成为一个大人物吗？”
  莉莉安说：”我并不知道未来。”
  孩子有些失望，认为是莉莉安不愿意说：“啊！＂
  莉莉安看着这个孩子，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突然问孩子：”如果让你放弃一些东西，去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才能够获得自己想要的一些东西，你愿意吗？＂
  孩子说：”诶，为什么这样，我就不能全部都要吗？”
  莉莉安小时候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此刻她摇了摇头。
  ”很可惜，这个世界很多时候就是不放弃就无法得到呢？＂
  ”甚至，连放弃一些东西就能得到某些东西，也是奢侈的。”
  ”大多数时候我们放弃了很多东西，最后却变得一无所有。”
  孩子思考了一会，然后说道。
  ”为了获得我想要的，我应该会放弃一些东西，也会去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
  ”但是至少，有些东西是不能放弃的，有些事情也是永远不能去做的吧！”
  莉莉安苦笑了起来，但是她觉得十分欣慰。”你比我聪明。”
  ”但是呢，人一旦开始放弃某些东西的时候，就不可止住地朝着深渊滑落。”
  ”恪守本心，比想象之中的要难得多啊！”她揉了揉孩子的头，嘴角扬起。
  ”希望你能够做到吧！”
  莉莉安和孩子的一番交谈过后，渐渐地回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也突然想起了雷霆城那不愿意记起的一切。
  她起身朝着远方看去，陷入了回忆。
  ”或许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嗡嗡嗡嗡！＂
  螺旋桨转动着，一艘鱼形态的机械造物穿过云层，就看到了远处无边无际的湖水和云山。
  而下面，则是一座座城市。
  驾驶舱的魔灵将头扭向了后面，敲了敲之后，里面的一个蛇人站了起来，提醒在场的各位乘客。她大声说道：”准备好了，马上就要到站了。”
  有人问：”到哪里了？”
  回答：”下一站，雷霆城。”
  空艇的后面角落有着一个沉默安静的女人，其身姿看上去成熟美丽，只是戴着一个有着黑纱的帽子，遮盖住了整张脸庞。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看着那鱼一样的机械空艇落在了高处的空艇停靠站，看向了自己阔别已久的家乡。
  离开家乡二十年后，莉莉安终于回到了雷霆城。
  她用力地往下面看着，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却能够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但是当她走下去的时候，走进了这座城市之中后。
  却感觉已经有些认不出自己的家乡了。
  ”好多的魔力尖碑。”她感受到了到处都有那种特殊力量的波动，原本只有一根魔力尖碑柱的雷霆城，已经立起了数十座魔力尖碑，这座最早一批选择了魔网的城市，也跟着魔网时代的到来发生着蜕变。
  ”公共魔晶车，这里也有了。”莉莉安站在路边，侧耳听着车轮摩擦过轨道的声音，看着那一个个代表着生命的火光乘坐了上去，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她感受到了一辆又一辆被魔晶力量催动的公共魔晶车从宽敞道路上的轨道走过，这东西在她小时候可是没有的，那个时候他们在城南拥有了一艘二手的魔晶蒸汽艇都已经是非常厉害了，现在城市里的大多数人却可以轻松乘坐这种魔晶道具。
  她提着一个箱子慢慢走着，似乎想要从这座城市找回那些儿时的回忆。
  昔日的城南码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码头上已经停靠着大片的魔晶蒸汽艇了，甚至还有魔晶铁甲舰驶过，发出剧烈的喷气声。
  魔网已经覆盖到了整座城市，能够支撑和带动的魔晶道具也变得多了起来。
  她穿过昔日的造船工坊墙壁旁，这里是她以前经常抱着脏衣服路过的地方，而此刻再次路过，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魔晶车制造工坊了，不过工人的喧闹声倒是和以往一般从墙壁里面传了出来。她回到昔日居住的贫民窟，这里倒是一切如旧，和二十年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他们的家已经不再是他们的家了，也没有碰到几个熟悉的身影了。
  ”人都不在了啊！”
  直到她听到有人在发福音册，高声呼喊着。”雷霆神庙首席神侍大人科莫大人向大家免费发放福音了……”
  她这才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回忆起了什么。
  她看着那发放福音册的人，突然想起了死去的二姐，那个时候她就很喜欢领取这种册子拿回家看。
  ”科莫已经成为了首席了吗？”
  她来到了昔日的雅恩运输行所在的地方，那座小仓库竟然还在，不过招牌早就已经被卸下。大门紧紧关闭着，似乎暂时并没有人租下来，里面也空无一人。
  莉莉安看了看左右，发现外面也没有人。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仓库的大门，嘴角露出了一丝坏笑，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冲动果敢的少女。她拿起石头就将锁给砸了，然后进入了里面。但是进入其中，她摸索了一番过后，表情却有些奇怪。
  “？”
  她感觉有些奇怪。
  这里竟然很多地方和之前一样，没有太大的变化。
  她摸到了大哥每天晚上点着灯算账的桌子，还摸到了当初那盏从家里带出来的灯。
  角落里临时休息的床也在，而且还整理得很干净。
  藏在墙壁里面的密格也还在，里面的各种值钱的物件也都在。
  但是打开之后，里面却多出了一本老旧泛黄的福音册，上面写的是莉丝七世殿下的轮回日祭祀大典的日子。
  ”有人保留了这里，还来过这里？”
  莉莉安拿出了那本泛黄的旧福音册，使劲地摸着，脸上浮现出了深深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