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分守己当昏君 第66节
以至于景泰帝明明做了皇帝,但想要换自己儿子当皇储,甚至还要贿赂一下朝臣……
以至于过去了许多年,也有人写文抨击于少保,说当年景泰帝改立皇储他没有死谏,便不是大明的社稷功臣。[1]
虽然后世许多人喜欢拿着成化帝跟万贵妃的忘年恋做噱头,然论帝王功绩,成化帝是个好皇帝:他收拾山河,平定广西叛乱,安抚流民,又对建州女真行成化犁庭……总之,在有明一代,算是中上等级的皇帝了。
若有意外——
姜离在太祖神位前倒了一杯酒:“太祖爷有没有想过,若是朱标太子继位,大明又会如何呢?”
不会有太宗朱棣,不会有仁宣之治,当然,也不会有坑掉大明半条命的朱祁镇。
那明朝会更好,还是更不好?
这是谁也无法回答的问题。
从姜离过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是最大的一只扑棱蝴蝶,从此这条时间线再也不同了。
她实在是没法去预测千秋万代,她只能做到当日告诉白雨的话‘这条小鱼在乎’——史册上正统朝枉死的数十万将士、边关百姓、半朝忠臣良将在乎。
她能改变的只有现在。
之后的千秋万世……姜离眼睛很亮,其实已经喝多了而不自知。
于是她举起杯子,对着烛火下的牌位们,安慰明朝先代皇帝道:“无论有没有意外,咱们把目光放长远来看——诸位放心,封建帝制终将消亡。”
火苗微动,然而醉眼朦胧的姜离没有注意。
她掰着手指头开始算:“如果按照公元纪年,今年是1449年,再过四年……再过四年,1453年,在欧洲,君士坦丁堡就被攻破了——上千年的罗马帝国都会彻底消失。”
“所以,都不是事儿。”
喝了酒的人会有点渴,姜离拿了个雪梨吃,继续安慰烛火中光影闪动的牌位道:“都会过去的。”
除了6688没有人听到这段惊世骇俗的醉言醉语。
故而6688的猫脸上全是无语:你就感谢阴阳相隔的铁律吧,不然只怕大明的先帝们会被你‘安慰’到想爬上来找你……
姜离喝掉了最后一杯梨花春,她的家乡有种说法:喝酒底会得个女儿。
于是姜离开开心心一饮而尽:她现在身边就养着两个公主女儿呢。
姜离差点在奉先殿里睡着。
6688不得不咬了她一口,否则在这样寒冷的雪夜里睡在蒲团上,哪怕穿着再厚的大氅都肯定要生病的。
姜离醒过来,在黑夜里看向这双一直陪伴她的碧色眼眸。
“我给你改个名字吧,叫‘自由’如何?”
6688想,这对人类来说,是很重要很有境界的两个字吧,他仿佛看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不屈灵魂……
然而还没有想完,就被姜离一把抱住:“我太想财富自由了,再也不想加班了!”
6688:……果然是喝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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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昨夜在奉先殿说了些什么,今日喝过解酒药的姜离,还是很正常的。
朱祁钰动了动唇,没有问出那句不当问的话:皇帝也可以让幼子继位,弟弟摄政。就像周武王薨逝,其子成王年幼,叔父周公摄政。这样对自己的儿子岂不是更好?
就听皇帝道:“周公晚景凄凉,朕不欲亲弟如此也。”
朱祁钰心下动容眼圈通红。
“臣弟必不负皇兄今日托付!”他说的话,是出自此时肺腑:“见深为皇兄长子,将来当为储君!”
第53章 分裂之计
鸿胪寺。
瓦剌的使臣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屋里踱来踱去——
原本前几日,好容易花大价钱买通的喜宁公公曾来告知他:成了!他已说服陛下接受瓦剌议和,并恢复从前的马市、朝贡往来。
喜从天降!
“那马价如何?还请公公费心!”使臣忙不迭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瓦剌使臣急切问完后,还不免有些替自家心酸:说是两方贸易,但瓦剌这边市如其名,马市,最拿的出手的只有马匹,再就是皮毛、玉石等物(也先与四卫联姻也是送这老三样当聘礼)。
以此从大明交换绸缎、棉布以及各色生活日需品。
那么马市对哪边比较重要,不言而喻:瓦剌的良马对大明属于锦上添花,有也行,断了贸易也影响不大,反正自家宁夏、甘肃等地也都是自古以来多产军马之地。
但瓦剌人不能不穿衣服不吃饭!若不从大明这里得,难道向隔壁更不先进的女真去买吗?
此番瓦剌发起战争,也先短期目标当然是抢劫,毕竟还是无本买卖最痛快。
长远些的目标,便是想要一战把明朝打怕!好胁迫明朝放开更多马市贸易,不许像现在一样掐他们的脖:又限量又压马价,而且还禁货铜铁兵器!
不卖是吧,那就先抢,然后再打到你卖!
只是战事不顺,只得求和。瓦剌使臣来之前也怪紧张的,毕竟自家处于‘求’的位置,能恢复原本的马市往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孰料……在听到喜宁满不在乎道:“马价?高些也无妨。”
瓦剌使臣按住满腔狂喜,继续试探眼前这位贪心权宦的底线在哪儿:“那铁器铜器……”
“此事麻烦啊。”
瓦剌使臣见他如此,却喜的嘴咧开都合不上。能作为使臣来到大明,他当然是了解大明风土人情和朝堂黑话的。
说是‘麻烦,难办’,这不是拒绝不行的意思,这是‘开高价’的意思啊。
“我这就遣手下回报太师!”瓦剌使臣当场写下亲笔信,封了也先赐下的秘章,然后托喜宁帮他把人送出城,急报也先这个好消息,当然,还有给喜宁准备的厚厚谢礼。
喜宁见瓦剌使臣态度这么好,矜持点头:想着之前王振可是敢往瓦剌卖弓箭的,那自己就卖点寻常铁铜怎么了?他起步本就比王振晚了这么久,当然要在捞钱的效率上加把劲啊。
而看到喜宁这样,有那么一瞬间,瓦剌使臣脑海里甚至转过一个念头:太师何必兴师动众打仗呢,拿军需多买通些大明皇帝身边的宦官不就得了吗?
看,从内部找到洞打进去,这不省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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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也先太师的喜报送了出去,然而喜宁公公却再也没来过。
头两日,瓦剌使臣还在美滋滋等大明皇帝召见。
然而接下来,就觉得氛围不太对了。负责招待他的鸿胪寺官员也好,随身伺候他的小吏也好,都好似那锯了嘴的葫芦,问就只有一句:陛下到时自会召见,使节莫急。
直到几日后,哪怕在鸿胪寺的馆舍住着,瓦剌使臣也能听到了紫禁城中大典声乐传出,不由好奇问门口守着的小吏:“还未到冬至吧,这是什么庆典?”
小吏望着京城又下起的一场大雪,答非所问道:“使节快要能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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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正式的登基大典需礼部和太常寺一并筹备,定在了来年三月。
如今不过先走个简易流程,敬告天地祖宗后,好让新帝能够先合法上岗。
不再是无逸殿。
而是奉天门常朝。
喜宁臊眉耷眼跟在金英身后,作为司礼监代掌印之一,他不得不跟随上朝。
外头鹅毛大雪,天寒地冻,喜宁却感受不到:之前他得到这个位置,心里多么滚烫,现在站在这里,脚下就有多么滚烫,简直像是站在火上。
就在几日前,喜宁刚得到这个梦寐以求之位时,想的是如何保住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干一辈子。
但他没想到……他倒是还在,但皇帝撂摊子不干了哇!
谁能想到啊!
其实,喜宁是很羡慕那几个道官的,跟着太上皇去修仙,起码性命无忧。
否则,就以他之前曾在皇帝跟前内涵过郕王的案底,他能有什么好下场……不,不是郕王了,是景泰帝。
礼部已经议定了年号,从来年起便为景泰元年。
他一点儿也不想留在新帝身边,可太上皇没带他走:“你又没有仙缘,司礼监太监,呆在司礼监就是了。”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但喜宁还是如同站在油锅里。
因朝上的字字句句——
兵部于尚书陈事,景泰帝下诏。
“瓦剌兵马依旧陈列边关,此非求和意,倒是挟持威吓意!”
“此时退还四卫之地,贡马谢罪,未为晚也。”
“若瓦剌依旧边关窥伺久住,往来寇掠中国人民,明决不惜战,也先后悔恐无及矣!”[1]
更让喜宁瑟瑟发抖的,还是接下来的对话。
鸿胪寺请旨,当由大明使臣去传此陛下旨意信书,至于瓦剌使臣……
“臣掌鸿胪寺,察觉瓦剌使臣在馆中颇不安分,常遣人窥探我朝军情,甚至还与宫中宦官勾结往来!”
这一刻喜宁的心都不跳了。
给喜宁心脏做了电击疗法,使之从一时不跳转为剧烈狂跳的,是一直不怎么正眼看他的东厂督主金英。
此刻金英忽然偏头,对他嘿嘿冷笑两声。
然后才出列道:“回皇上,今早奉旨将瓦剌使臣请到东厂,客客气气问了几句话。”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当然,也是大明也要派自家使者过去的缘故,为了自家人的安危,也不好这边动手把人家的使臣宰了。
虽是外使,不能伤了性命,但东厂自然有撬开他牙关的礼貌法子。
当金英开始念与瓦剌使臣‘勾结往来’名单的时候,喜宁整个人已经站立不住,萎顿在地。旁边比较有经验的锦衣卫看了一眼,熟练类比:这面色青白的,跟刚从土里挖出来似的。
而在听到金英请旨将他先押至东厂受审,并立刻籍家查抄罪证时,喜宁终于回光返照了一下下。
他想要扑过去求新帝开恩,然而却已经被人牢牢钳住。
于是喜宁只来得及喊了一句他最后的依仗:“上皇令我掌印……”就被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