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九千岁(双重生) 第22节
张荦确实是梦魇了,又是进宫四年来,常做的那个梦。
他梦到了黑暗,梦到了冰凉的手,梦到了月光,梦到了月下相拥的人。
他看到自己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太监,一步步成为一人之下的司礼监掌印。
他看到自己与一个女子,从相识相知、相伴相许到相濡以沫,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那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姐姐。
他的姐姐,因为他从自怨自艾到笑逐颜开,也因为他从满怀期待到伤心绝望。
他看到自己昂着三山玉冠,甩开飞鱼服摆,冷漠刻薄地羞辱他的姐姐,无动于衷地将她丢在殉葬的房间内。
最后,一抔黄土掩风流。
他抱着骨灰坛,将自己关在黑暗的屋子里,没日没夜地饮酒颓丧,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
所有的梦境连接到一起,这一切太真实,就好像另一个张荦和蓝芷,在这世上真实存在过。
不,不是另一个,就是他自己。
梦里的张荦,与他是同一个人,因为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经历的每一分喜悦、每一分踌躇、每一分痛苦和每一分绝望。
他完全懂他的感受,前后两世,他都在自己黑暗泥泞的心中,暗暗种下了一颗不会开花的种子,小心翼翼地爱着他的姐姐。
可是为什么?他最爱的人,竟真的被他亲手葬送?
后来,他看到自己跪在一个道士面前。
他不想要他摸爬滚打得来的一切了,他愿意散尽家财,愿意放弃权势,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性命,只求他的姐姐能活过来。
他将骨灰坛紧紧搂在怀中,躺在冰凉的寒床上。
那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白通真人’举起拂尘,绕着他一顿作法念经,然后他觉得身体越来越轻,心跳得越来越慢,最终逐渐失去知觉……
张荦猛地惊醒,心口沉得喘不上气,定了定神,方看清床前高伟的灰蓝身影,“义父——”
他刚醒来,灵台尚未清明,见了陈锦年张口就喊,忘了这一世他们还未行拜亲之礼,陈锦年还不是他的义父。
陈锦年对这突如其来的称谓倒也不恼,走近床边,本就温和的眉眼更显和煦,“醒了就好。”
“蓝……”张荦找回了些神志,纠正措辞道,“兰嫔娘娘如何了?”
“锦衣卫正在找。”
张荦听这话,是还没下落啊,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瘫倒在床边才意识到自己手脚无力。
陈锦年见状让宫人去扶他,“今日护驾有功,皇上特意提点要嘉奖,你可得好好养着。”
蓝芷都被黑衣人掳走了,他哪还有心思养病?
张荦扶着床沿,撑起身子慢慢站起来,“让奴才去吧,奴才去找。”
“胡闹。”陈锦年想斥责他,可这年轻人眼里的精光太灼人,炽热真挚得像火一般,冰山都能被融化,“唉——,我去吧。”
“嗳。”张荦一把拉住陈锦年的手,又轻轻松开,注视着他小臂上的伤,“还是我去吧,处理一下伤,义父。”
这回,张荦神志清醒,却还是想这么叫他。
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前呼风唤雨、雷厉风行的司礼监掌印,私下里藏了多少隐忍与柔软。
他处罚违反宫规的宫人时,从不手下留情;他为国家大事,周旋于各方势力时,往往阴险狡诈。可他也愿意保护一个懵懂小太监的窗下偷学梦。
张荦当他的义父,是这王宫中的一个好人。
在这宫里,成为一个厉害的人物很难,成为一个好人更难。
上一世,张荦就想过,陈锦年之所以对他另眼相看,或许是因为从他身上看到了曾经年轻的自己。
同样,张荦也时时将陈锦年作为自己的标杆,他无比希望陈锦年这个好人,能过得好一点,能被岁月温柔以待,就像他希望自己一样。
第22章 梅花汤饼(六)
蓝芷再次醒来时, 眼上被蒙着黑布巾。
她浑身湿透被丢在一堆软草上,手脚皆被麻绳捆缚,勒得生疼。
她嗅到一股陈旧香蜡味, 细细闻还有些霉味,此处很有可能是一座废弃破庙。
耳边是来来往往的脚步声, 窃窃私语声, 从那群刺客的谈话中,蓝芷隐约拼凑出只言片语,他们应当是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东方微光, 蓝芷透过黑布眯到些光亮。
恍惚间, 她感觉脸上擦过什么丝质布料, 下一瞬眼前骤亮, 蒙眼巾被解了下来。
她眨眼适应强光,逐渐看清了眼前之人,湘王祁溯。
蓝芷醍醐灌顶,怪不得刺客放着皇帝和贵妃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不绑, 偏偏要绑她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原来这一切, 都是祁溯密谋的。
昨晚那群涌向皇帝的刺客, 其实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一开始就不想刺杀皇帝, 只不过是为了分散锦衣卫的注意力, 以便更好地劫走蓝芷。
怪不得到了小溪边,还会有埋伏的黑衣人, 杀得锦衣卫措手不及。他们早就看准了那条水路, 要掩护同伴离开。
蓝芷惊惧地望向眼前人, “王爷,究竟想如何?”
“我不想如何。”他温柔地唤自己的情人, “芷儿,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蓝芷嗤笑地看着自己一身狼狈样,“把我掳到这里来,王爷觉得是在救我?”
“我早就想将你救出王宫,可惜宫里太难下手,费尽心思才找到这么个机会。现在扬陵满城戒备,芷儿,需要你配合易容变装,我们才能一起走。”
“我何时答应要与你一起走?湘王爷,我想上回在校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不可能,我对你也并未有过男女之情……”
“好了!”祁溯打断她的话,极力平复鹰眼中的锐色,缓和语气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锦衣卫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我们先离开好不好?”
“我不跟你走!”
“别闹脾气了,你是不是在怪我娶了红药?”祁溯状似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
蓝芷嫌恶地将脸别开,“这件事跟其他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是不想跟你走。”
“你不想走?难道你不想离开那个冰冷的王宫?不想重获自由?如果你怪我怨我,我可以给你时间,我给你找间宅子,你不想见我的时候,就可以把我拒之门外。你可以做任何事,再也不需要仰人鼻息地过活,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阴谋诡计。”
蓝芷愣怔地听着祁溯说这番话,一开始还很抵触,可是后来不得不承认,她有些心动了。
如果她今日跟祁溯顺利离开,她就可以永远摆脱那个王宫,永远地走出去。
到时候,她可以天涯海角,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祁溯或许是一个不堪托付的人,但她还那么年轻,她可能会遇到一份属于自己的平淡美好的幸福。
这些正是她想要的。
可是,她又迟疑了。因为这份美好中,不会再有她的小太监了。
她是走出了那个铜墙铁壁,可张荦呢?他将独自在那座又黑又冷的王宫沉沦。
也许有上一世的前车之鉴,她该毫不犹豫地抛弃冷血无情的司礼监掌印。
可她忘不了,忘不了那个偷偷送她花胜的小太监,忘不了那个暗暗偷瞄她的眼神,忘不了寒冷的溪水中,那个紧紧护着她的臂膀。
忘不了这一世他们一路走来的点滴,忘不了她一直难以克制地看着守着的那个小太监。
他的掌心还那样暖,她怎么忍心就这样松开,将他丢弃呢?
她已下定决心不像前世一样懦弱,这回也不该逃避。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救了,重来一次,她还没来得及手撕渣男,就又一次不争气地沦陷了。
她想一直牵着那只温热的手,如果有一天,她终于走出了黑暗,那一定是与他一起。
“王爷你自己走吧。”蓝芷的眼神冷静又坚定,“赶在锦衣卫来之前离开,你也好脱身。”
“芷儿,你别这样。我为你做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那鹰眼中失了神气,眼角泛红蓄满了泪,“我喜欢你,芷儿,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子。虽然我也知道你我如今身份有别,强行在一起有违人伦。可我根本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控制不住地要去想你。任何像你的人,终究不是你,我不能没有你……”
“王爷,你有没有想过?之所以会像你说,那么放不下我,只是因为,你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偏偏在我这里碰了钉子而已。其实,我没你想得那么好,你也没那么喜欢我。”
“怎么会呢?我喜欢你,我没日没夜地想你,我想你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没日没夜地画梅,我为你画了一屋子的寒梅,你想看看吗?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看……”祁溯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捏住她的双肩,直逼她的双眼。
蓝芷手脚动弹不得,感受到肩上传来的力量,只能扭着上身挣扎,“王爷,你松开,疼,你松开……”
祁溯根本不理,鹰眼瞪得血红,“芷儿,我不能没有你,我已经变得不像我自己了。你再逼我,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你别离开我,你别逼我……”
他紧紧抱着蓝芷不放,力气大得似乎要将人骨头拧碎,任蓝芷怎么挣扎,都挣脱不了。
“锦衣卫来了。”外头一亲信进来通报。
祁溯这才冷静下来,松开手,他望向蓝芷,想不管不顾地将人拖走。
那亲信提醒道:“主子,带上她,怕是不好全身而退。”
“轰隆——”院外的门粗暴地被踢开,来不及了,祁溯只得作罢,从破庙后院撤走。
紧接着,一队飞鱼服闯了进来,他们个个手持利刃,身手矫健,打得黑衣人们丢盔弃甲。
在这群气势逼人的飞鱼服中间,张荦披着一件玄色披风,目不斜视地朝蓝芷款款走来。
他身杆立得笔直,面容清冷,衣袂飘飞,英姿凛凛,飞鱼服们都要给他让道。
蓝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仅仅一夜之间,小太监气场突变,跟换了个人一样,盛气凌人得好似锦衣卫都得听他指挥?
其实这也不难,前世,陈锦年曾让张荦任东厂厂督,东厂监管锦衣卫。张荦年纪小资历浅,想要啃下锦衣卫这块硬骨头,可谓煞费苦心。
锦衣卫指挥使,还有几个同知、佥事,通通被张荦查得底朝天,拿捏住了一个人的软肋,还怕那个人不听话吗?
昨晚他想起了前世的记忆,知道自己是重生的了,差遣几个锦衣卫办事,于他而言探囊取物。
他缓步到蓝芷面前,曲单膝行礼,“奴才救驾来迟,娘娘受苦了。”
听不出情绪的语调,无波无澜,没来由地让蓝芷心中一紧。
张荦脱下身上的披风,将浑身湿透的蓝芷裹住,一把抱了起来。
蓝芷依偎在他怀中,呆怔地望着他的侧脸,墨眉扬峰,薄唇轻抿,这张冷峻的脸明明那么熟悉,却又好似那么陌生。
直到张荦将她抱到外面的马车上,蓝芷整个人还是愣怔的。
张荦一放下她,就扶着马车壁深舒了几口气,然后,蓝芷看着他直直地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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