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另一边，宋雪薇随着伯阳侯夫人回了外祖家。
辅国大将军府，花园假山，溪石淙淙，丫鬟髻插银钗，裙摆飘飘，穿梭着上菜。
华贵中又带着点风雅，倒不像将军府，充满了文人气质。
一顿饭吃得鸦雀无声，直到饭后，丫鬟上了漱口的茶水漱完口，又上了沏好的普洱，方才有人说话。
钱金银咯咯一笑，“这普洱茶倒是难得，皇上赏下的就是不一样，还是公爹得皇上信任。子皓也辛苦了。”最后一句说得声音极低，眼波流转，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丈夫。
郑子皓听到妻子的信赖和关怀，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又听妻子说：
“等清妍什么时候回去，嫂嫂给你也带上一份。”
妻子关心自己的妹妹，心底不由更满意了。
辅国大将军郑廷不由点点头，对这个家世略低为人周到的儿媳还算满意。
郑清妍有点不自在。自从娘去世后，她其实也不怎么爱回娘家。
“我——”刚要说话，宋雪薇抢先道：“外公，薇薇想多住会嘛！这里也是薇薇的家呀，舅母是嫌弃薇薇吃的多吗？”
说着怯生生看了一眼钱金银。
郑廷和郑子皓同时暗暗皱了下眉。
钱金银叹了口气，“薇薇可冤枉舅母了，舅母不让你吃糖是看你人小，吃多了坏牙。舅妈是想催你娘回去，我也知道清妍舍不得娘家，我也想留清妍多住会有人说说话，只不过这偌大伯阳侯府主家一个不在，怕有人说道罢了。”
郑清妍面色愈发不自然，不由有点埋怨闺女薇薇太孩子气，立刻就想回去。
宋雪薇此行的目的还没达到，怎么肯回去，嘟着嘴不大高兴，眼中泛起水光，“外祖，舅舅，薇薇和娘想你们了。”
这家里除了这个大舅母，几乎没人能拒绝她的请求。
果不其然，郑廷发话了，“薇薇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清妍也是。”
郑子皓也紧随其后，“薇薇，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找你舅母要，咱家薇薇想要什么舅舅就给你弄来。”
钱金银脸上的笑不自然顿了一下，又扬起笑意，“薇薇只管找舅母，睡得不香舅母再给你换个院子。”
宋雪薇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谢谢舅母！”
一顿饭最后勉强和平结束了，宋雪薇的烦恼还没有结束。
她该怎么说服娘合离呢？怎么说服外祖呢？
前世不到半个月，这个爹的死讯就传到京城了。
至于让便宜亲爹避开祸事，好好活下来。
宋雪薇有想过，只是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亲爹对她来说就是陌生人。亲爹空有一个爵位，什么权利也没有，更重要的是，这个亲爹是先太子的舅舅。
宋雪薇也是这两天才想起来这层麻烦的关系。
有一个是先太子舅舅的亲爹，活着比死了更要麻烦。
她的未来夫婿将会是现在的太子，对这便宜爹会不会有偏见，对她会不会更……
反正这亲爹本来就该死的，不是她的错。
宋雪薇想明白后，对于让娘合离更加急切。
她亲娘这不靠谱性子也不指望了，宋雪薇琢磨了一下，制定了计划。
第二天清晨，宋雪薇哭着要找外祖，哭得撕心裂肺。
“薇薇，怎么了？”平时对所有人严肃的郑廷面对这个外孙女，温和极了。
“外祖，呜呜，外祖。我梦到，梦到我爹死了。娘成了寡妇。”宋雪薇一边哭，一边悄悄打量着郑廷的神情。
郑廷脸上神色微变，皇上派人追杀前太子了，据说前太子逃脱伯阳侯可能也掺和了，他早就默认这个女婿是个死人。
“薇薇，先别哭，别告诉你娘。”郑廷眉头微蹙。
宋雪薇心底突然有点发凉，又有点兴奋。
外祖原来早就知道！
她擦了擦眼泪，疑惑道：“可是薇薇还梦到自己又有了一个爹，娘又嫁人了，这个爹对薇薇好，是个大状元。”
这些年天下太平，文官权利渐渐变大，唯一儿子在武学上压根没有天赋，他是想转武为文，要是薇薇嫁人，十有八九会在状元探花一类挑选。
薇薇这孩子的梦倒是合他心意，郑廷笑了笑，“外祖会给你找个好爹，不过薇薇现在不能告诉你娘。”
“外祖父，薇薇还梦到了别的。”
“梦到了什么？”郑廷逗弄她。
“梦到了未来会干旱，还有……未来的爹爹还有一个女儿，她总是欺负我，还说娘克夫，要是娘和爹爹合离了，是不是娘就不克夫了呀？”
到底孩子的梦，郑廷没怎么当回事，听到最后一句，郑廷若有所思。
克夫名声是不好，不然想法子先让清妍合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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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冉冉随着爹爹一块到了镇上。
镇上真热闹呀。冉冉紧紧抓住爹爹手，防止爹爹走丢了。
江知乐整个人不大对头，怪他视力太好，一眼瞥见以前的同窗。
江知乐以前在镇上书院念书，后来宋老太去了，自己就不念了，然后平时自己看书。
他原是不大在意那些同窗，可如今就怪他牵着个小闺女，小闺女还缠着要抱抱。
“爹爹，冉冉看不见。”冉冉忧伤了，个子矮，想看什么都被大个子挡住了。
正巧冉冉看到一个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小男孩，羡慕都不行，“爹爹可以抱冉冉吗？”
语气还带着点小心翼翼，这是还记着上次亲爹不肯抱她呢。
江知乐是真不大乐意，又有点受不了冉冉期待的小眼神，小心拉着冉冉到另一边去打商量，“冉冉，回家抱你，外面不抱。”
江知乐是真怕这矮萝卜又问为什么外面不能抱啊，好在矮萝卜什么都没问，乖巧点点头。
免去了一小场风波，江知乐也有心情逛了。
只是越是朝着集市方向走，气氛越是不对，时不时有带刀士兵走过，气氛可见紧张。
不远处有人聚集在一起，冲着墙上指指点点。
“让开让开，别挤在前面，看过的人赶紧走，见过画上的人，提供线索的赏银一千两！隐瞒者诛九族！此人为叛军！无恶不作！”
拔刀声响起，几个士兵在前面维持秩序，很快前面的人就空了一半，江知乐轻而易举看到了画像上的人，和那天在棺材店看到的一样，不过画上多了一个人。
上次的是个半大孩子，这次多了个年轻人。
什么无恶不作的叛军是个孩子？
江知乐看了一眼没有过多停留走了。
只是这棺材铺去还是不去？
想想还是带着冉冉往那走看看，还没走到，前面就封了，有人说棺材铺老板藏过叛军，家产全都被没收了，除了棺材铺，还有其他一些铺子。
有路人见着这一对父女，好心劝道：“赶紧走吧，别在这多呆，小心被抓进去。”
提醒完匆匆走了，仿佛背后有狼在追。
江知乐抿了抿唇，这些人简直……太猖狂了，竟无人管束。
“爹爹，那边有个爷爷在看你。”冉冉摇了摇江知乐的手。
沉浸的思绪被打断，江知乐朝着冉冉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头发发白，佝偻着背的老人偷偷朝这看。
是棺材铺高老板！
几分钟后，一个角落里。
高老头沉沉叹气，短短几天仿佛老了十岁不止，精神气被吸走一半。他从怀里掏出一直护着的长盒，“这个你拿走吧，这碑原来昨天就要送到你那，结果铺子就出了乱子。”
江知乐接过盒子，他向来不多管他人之事，没多问，只塞给他半吊钱。
高老头推却不要，笑容含着一丝苦涩，“我无儿无女，也没有子侄族人，钱多了也没什么用处。这钱你留着养闺女吧，铺子家产被占了，到底还藏了一点，想活着倒不难。”
冉冉听不大懂，可是爷爷的眼睛看着好难过好难过呀，爷爷没有爹爹一样的儿子，也没有冉冉一样的孙女吗？
“爹爹。”冉冉转身抱住江知乐的腿，仰着的小脸蛋有点蔫蔫的，“咱们把爷爷带回家好不好？”
江知乐：？？？
“这个不是你亲爷爷。”江知乐以为冉冉年纪小认知不清，解释了一句。
“冉冉知道呀，可是冉冉没有爷爷，爷爷没有冉冉。”冉冉睁大眼睛，解释得特别认真，特别理直气壮。
解释完了还不忘向当事人征求意见，“爷爷，你想当冉冉的爷爷吗？冉冉会对爷爷好哒，爷爷也要对爹爹好呀。”
高老头忍不住笑了，浅浅一叹，眉眼又沉默下来，“冉冉，小名是叫冉冉吗？冉冉快和你爹爹回家吧。”
冉冉立刻道：“那冉冉下次再来找爷爷！”
把坏爹爹变成好爹爹，要努力多多的。
把没钱的冉冉变成有钱的冉冉，也要努力多多的。
要把一个爷爷带回家，冉冉也要努力呀。
高老头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摸摸冉冉的脑袋。
江知乐没反驳，他有点头疼。
这次他看出了高老头心存死志，因为冉冉的话淡去了一些，要是没人管，估计也就……
他板着脸，不太高兴仍道：“明天我带冉冉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