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江知乐的意识浮浮沉沉, 在往昔记忆的流光中如一尾鱼悄然游动。
他可以看,可以真情实感, 可以面无表情, 但无能为力。
那些是曾经发生过的、再也不可更改的、让他心生厌恶的,他想抓住剧情去修改,手中只余下空茫的无措。
所有人所有事情都是被彩排好的戏, 戏台开始唱戏, 戏到中段,他才察觉到不对, 将近尾声, 他才彻底醒悟。为时已晚。
寒凉入骨时, 总有一个絮絮的声音闹来闹去, 像活泼的小鱼苗, 四处游曳, 一会碰碰大鱼尾巴,一会戳戳大鱼脑袋,一会轻轻依偎过来, 在大鱼的两腮之间荡秋千。
闹, 倒不烦人, 一遍遍碎碎念念着爹爹, 偶尔会有些丧气和气恼, 便偷偷捉住大鱼的胡须。
江知乐是被闺女闹醒的, 脸上作怪的手, 哼哼唧唧生姜太难吃的抱怨,说自己吃了饭,吃了菜, 吃了肉, 吃了果子,吃了姜,每个都吃了,爹爹快点醒!
江知乐能听到外头的声音,却还是睁不开眼,不过听到闺女认认真真吃饭,攒着劲等他睡醒,遂又放下心来,花时间和这个突然冒出自称天道的狗东西周旋,大致弄清楚了冉冉的情况。
崽还不知道天道为了勾搭她爹爹,把她卖得一干二净,她好像听到了噗噗噗,气泡的破开声,又好像是咔哒咔哒,小黄鸡啄开蛋壳的声音。
冉冉不由想家里的四只大母鸡了,她养了好久的鸡,从来没孵出小鸡呢!
冉冉喜欢听这个声音,听了很安心,也不急着找爹爹,仿佛爹爹就在,系统叔叔也在,大家都在。
在冉冉说出拒绝的那番话后,天道无能狂怒,暗恨不已,它咒骂,它嘶吼,它恨自己蠢,竟然忘了用江知乐来威胁冉冉,特别是那个小人得志的系统,竟然企图夺取它的世界。
然而它太虚弱了,所有的怒吼卑微又无力,根本无人听到,冉冉只当是小鸡破壳鸡蛋在草叶上滚动的轻簌声。
“冉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系统叔叔!”冉冉跳起来,脸上露出惊喜。
“冉冉,你想当主角吗?”这句问句不同于天道的诱哄,冉冉能听出其中的真诚和急切。
恢复所有数据的系统急切想补偿这只前世倒霉崽。正常小世界运转中的主角,不会过于逆天,也不会像宋雪薇那样掠夺别人的气运。
若是冉冉当主角,只要有世界的一丝偏爱和余泽,系统有信心把这只崽养得越来越好。
崽是只认真崽,她刨根究底问:“系统叔叔,主角是什么呀?”
系统担心崽年纪小,听不懂,举了一个星网比较热的小说《锦鲤女主五岁半》,讲了锦鲤妖怪崽带着一家人发家致富过上美滋滋小日子。
说完又说了一个《崽在星际捡垃圾》,主要剧情是天生擅长垃圾分类的四岁半崽以捡垃圾为生,然后陆续捡到了四个未来毁天灭地的大反派,他们未来将联合在一起,成功毁灭整个星际,断送人类未来,然而现在都是不到十岁的可怜崽。
主角崽将四个反派垃圾分类,一号脾气暴躁以后动不动炮轰战舰的反派是干垃圾,二号脾气阴柔心机重绿茶婊把敌人玩得团团转的是湿垃圾,三号心怀仇恨立志报仇,灭了十八颗星球引虫族入侵发誓毁灭全人类的是有害垃圾,四号十分随心所欲,心情好便是大善人心情不好就挖坑害人,被归为可回收垃圾。
主角崽通过将四个反派垃圾分类,成为破坏了未来的反派联盟,后来经过一系列改造垃圾手段,成功将反派改造成德智体美劳样样优秀崽,最终拯救全世界!!!
冉冉听入了迷,这个故事好好听呀!
系统道:“崽,听懂了吗?”
冉冉小鸡啄米点点头。
冉冉遗憾道:“可是冉冉还不会垃圾分类,冉冉又不能变成鱼,不能当主角了!”
原来当主角那么好玩啊!
系统道:“这些是举例子,每个主角际遇都不同,某些时候主角可能需要承担更多责任,但也会受到更多恩泽,能顺利活到大结局,所以大家都想当主角。”
冉冉溜达达循着系统叔叔的声音转悠,“那系统叔叔是主角吗?”
系统道:“我是平平无奇一系统,不是主角。”
冉冉小脸皱了皱,“爹爹是主角吗?”
系统提醒道:“主角只有一个。”
“为什么只能有一个呢?是因为大家都不会垃圾分类吗?”崽忧心忡忡道。
她觉得垃圾分类太有意思了!等学会了大家可以一起玩!
难道这个太难学了,只有一个人能学会吗?
系统哭笑不得,被崽逗笑了,前世那些伤感被冲得一干二净,脑子中只剩下垃圾分类。
系统道:“不难学,叔叔教了你,你可以教别人,然后……可以一起垃圾分类。”
话音刚落,系统看到崽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脸上漾开一个大大的笑,嘴角露出一个小窝窝,像酿了蜜一般,甜滋滋的。
冉冉特别美,声音欢快无比,“大家一起当主角!”
“系统叔叔、爹爹、蛋叔、高爷爷、宋爷爷、小哥哥、阿月小姐姐、管家爷爷、平安叔叔……”
冉冉一蹦一跳念叨着,手向外张开,手指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像个圆溜溜的大鸡蛋,代表好多好多人。
系统无奈:“崽啊,一个才珍贵。像第一名,只有一个。”
冉冉举手反驳,“可以有两个第一。”
崽说的是群芳赛有并列第一呢!
系统哑口无言,不死心道:“可是第一最多也就两三个,你知道所有人是多少人吗?太多了!”
冉冉很有一套自己的逻辑,系统叔叔说的好严肃,崽不敢为了头发分心了,认认真真去思考这件事。
当主角?
得第一?
冉冉掰着手指思考,脸颊鼓鼓,嘟哝算着,算了半天,觉得快秃了,才对着系统叔叔郑重摇摇头。
“系统叔叔,这个不一样。”
冉冉认真道:冉冉和小姐姐们都学了认字,学了《千字文》,学写诗。”
正严肃说着,不小心还要夹带私货,“系统叔叔,你可能不知道,背诗太难了!!!”
好在崽也没那么不靠谱,说完背诗又说了回来,“一起学了好多的,然后比一比,就有第一、第二,第三……”
冉冉数到十,数累了,就不数了,又画了一个大鸡蛋,表示后头还有好多。
系统不明白冉冉的意思,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冉冉得到了鼓励,更高兴了,一口气把疑惑倒出来。
“可是除了冉冉,大家都没听过垃圾分类,为什么不能学呢?”
冉冉的垃圾分类,在系统耳中却陡然换成了另一种意思。
可是——所有人都没尝试过当主角,所有人从来都没有机会当主角,为什么偏偏只有一个?为什么偏偏不能是自己呢?
宋雪薇走的主角路是歪门邪道,天道是狼狈为奸,当他夺取了天道的位置,便立志肃清风气,改掉这不正之风。
然而就像冉冉所说,为何一定要安排一个主角呢?
冉冉没听到系统叔叔说话,以为系统叔叔在担心崽,认真喊口号道:“人人垃圾、是主角!冉冉努力不会输!”
崽特意把垃圾分类换成了主角,貌似这个称呼更严肃一点。
“啾啾啾——”雏鸡破壳的一声响划破天空,唤醒了无数人。
走卒商贩停下动作,四处惊呼,王公贵族内心惊惶,神态失措。
所有人惊惧看着天空,一只雏——凤缓缓蜕变成真、凤,冲上云霄,引亢高歌。
“爹爹!有鸡会飞!”
“呸!”商贩一拍儿子的头,斥道:“什么鸡?是凤凰!”
明明就是鸡啊!红通通冒火的鸡!
小孩委屈瘪瘪嘴。
火鸡飞来飞去,如同一只火球在天上滚动,所到之处,所有人全身一震,神智清明,疲惫顿消,似乎挣脱了什么枷锁一般,全身一轻。
火球滚到伯阳侯府,看到睁眼醒来的江知乐,噗嗤噗嗤几声,在天上跳了个舞,看到冉冉还睡,噗嗤噗嗤又几声。
和冉冉思绪在另一个空间的系统一怔,突然感到了一种新生的馈赠。
浓烈、快活、自由的馈赠。
来自于新世界的馈赠。
小说形成的小世界,竟然变成了□□??!!
系统一愣,来不及吃惊,赶紧催促冉冉,“冉冉,快许愿!”
这是冉冉的机缘!给崽的补偿!
冉冉道:“要爹爹醒!”
系统:“你爹爹已经醒了,换一个!”
冉冉不假思索道:“想看系统叔叔!”
系统来不及多想,突然发现自己从一个不知什么东西,慢慢长出了手脚。
系统:!!!!
系统顾不得看自己变成啥样,感到新生的馈赠仍在徘徊,催促道:“还可以再许!”
冉冉看着眼前突然冒出的小孩,吃惊张大嘴。
比她矮一点,小小的,急得跳脚,有点可爱……这是系统叔叔吗?
看着顶多三岁的三头身小男孩鼓着脸催促,伸出一根手指,“再许一个!一个!”
冉冉好奇捉住那只手指,好小诶,她摇摇头,“不要了!”
“冉冉,我可以有个身体吗?”一道渴望的声音插进来,期期艾艾道,“我就是,想尝点麦子皮。”
这么惨的吗?麦子皮?
崽下意识点点头。
系统暴跳如雷,这该死的馈赠!明明该消失的!太黑心了!竟然骗崽!
火球不噗嗤了,它开始叽叽喳喳啾啾啾啾,在伯阳侯府上空跳了一支舞后,又朝着皇宫滚,在宫人敬畏的目光中,噗嗤噗嗤噗嗤,甩甩身上的火。
宫殿燃起了熊熊大火,只烧物不烧人,看到狗皇帝,又噗嗤噗嗤。
“来人!快来人!”启微帝形象全无,狼狈不堪,惊惧四窜。
所有宫人惊惧不已,这天火只烧皇帝!不烧旁人!
甩完火,火球足足缩小了一大圈,又去靖城侯府耍了耍,戏弄完宋雪薇,火球又缩小了一圈。
抖抖翅膀飞到伯阳侯府,趁着没人注意,收了翅膀落下,变成一只拳头大的鸡崽,将冉冉睡觉的屋顶烧个洞,等一落地就跳上冉冉的床铺,身上的火收敛了干净,小红鸡鸡喙张了张,吐出几颗火星和一缕黑烟,然后一扭一拱靠近冉冉,将冉冉的被子鼓起一个小小的包。
出去一趟又进来看冉冉的江知乐莫名闻到一股焦味。
不待他寻找焦味源头,就看到床上的崽轻轻动了动。
被子支棱起来,崽还迷糊着呢,抬起胳膊揉揉眼睛,感到旁边多了一个东西,小脸有些疑惑。
江知乐只见冉冉的被子以不太正常的方式隆起,不像一只崽,像是有两只崽?
一刻钟后,冉冉、系统、小红鸡,三人排排站。
江知乐指着系统,“这是谁?”
不能暴露系统的崽急中生智,“是冉冉认的弟弟!”
江知乐似笑非笑,指了指小红鸡,“这是什么东西?”
冉冉见鸡心喜,看到爹爹的黑脸,担心鸡被吃了,立刻拍拍胸脯,“这是冉冉养的鸡!”
这时,外头响起啪嗒啪嗒的雨声。
雨幕洗涤之下,绿的更绿,红的更红,草木一新,所有植物生机勃勃。
屋内同样“啪嗒——”一声,雨水砸在江知乐脸上。
江知乐抬头,只见屋顶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周围焦黑,那洞和红毛鸡一般大。
小红鸡紧张打嗝,噗嗤噗嗤吐出两缕黑烟。
江知乐斜眼扫了眼鸡,低头问冉冉,“你养的——鸡?”
冉冉看着爹爹脸上的水,茫然抬头盯着头顶的洞,疑惑喃喃:“我养的——鸡?”
在老父亲控诉的目光中,冉冉脸上的疑惑渐渐褪去,眼神若有所思,而后露出浓浓的惊喜,抄起鸡就给爹爹献宝,“爹爹,它可真厉害!”
“看!主角——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