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璧》作者:九月流火 第41节
而德业观里全是女子,不用担心名节问题;清妙真人是公认的隐士才女,从德业观出来后,明华裳才名就有了;侍奉公主还能搏个德名,借一借皇家的光。
从各方面说,倒确实是一个给明华裳镀金的地方。
现阶段和李家、武家走太近都可能被卷入风波,从安定思公主入手,进可攻退可守。等明华裳从德业观出来后,他们再给明华裳运作一下祥瑞之名,何愁不能名扬京城?
说不定,还能借此攀上皇家,步入公主王妃们的社交圈。
明老夫人能嗅出这其中的利益,其他人同样能。明妤对做道士不感兴趣,明妁却坐不住了。
她悄悄拉了拉三夫人的衣袖,三夫人笑着说道:“二郎还真是神通广大,竟然连德业观的门路都认识。二娘今年十六了,娘子本来花季短,再让她把大好青春都消磨在山里,实在太可惜了。不如让三娘去,她今年十三,先去侍奉公主几年,等日后出来也不耽误说亲。”
二夫人面露嘲讽,刺道:“三弟妹,道观可不同家里,饮食清寒,不得自由,连父母都见不着。你忍心让女儿受这种苦?”
三夫人当然不忍心,但想到忍过两年清苦,女儿就能高嫁,三夫人还是狠心道:“侍奉公主,是她的福分。”
“弟妹真是深明大义。”二夫人讽道,“不像我一介俗人,万万见不得女儿受山野之苦。”
三夫人还要骂二夫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被镇国公冷着脸呵止:“够了。”
镇国公看向明华章,踌躇了一下,说:“二郎,你对裳裳的好心我能理解,但在终南山修道太苦了。她素来娇生惯养,好吃懒做,我也没指望她大富大贵,能找个老实人安稳过日子就够了。德业观之事……”
“阿父。”明华裳打断镇国公的话,坚定看着他,说,“我觉得二兄说的有道理。我听兄长的。”
在普通道观修行当然清苦,但公主的道观可不一定。何况,明华裳不信明华章真能把她扔到深山老林里,这一定是他为了让她免于嫁人,找出来的借口。
去侍奉一个已经死去的公主修道,修多久,怎么修,全由明华裳自己说了算,再不用受家族摆布。等一年后真千金归位,她也能顺理成章脱离明家。
这种好事,明华裳怎么会放过。
镇国公实在想不到明华裳竟然愿意,他愕然看着女儿,道:“裳裳,你再想一想,这可不是开玩笑。”
“我想清楚了。”明华裳暗暗叹息,她本来想说真话,但他们非不信。既然如此,她只能开始道德绑架了。
明华裳正容道:“阿父,女儿顽劣无能,衣食住行皆由家族供养,却无法回报家族,还总惹你和阿兄生气。我也想为公府出一份力,阿父,你就让我去吧。”
明华章冷眼看明华裳说得情深意切,对方讲道理她谈奉献,对方说奉献她谈情怀,最后干脆搬出忠孝这两顶大帽子,终于把所有人堵得哑口无言。
明华章都差点信了。
明华裳泫然欲泣地说想为母亲王瑜兰尽孝,镇国公还能说什么?他只能长叹一口气,说:“既然你执意,那就去闯荡闯荡吧。要是受不住山中的日子就给家里写信,就算得罪陛下,我也要将你接出来。”
明华裳有一瞬间的动摇,镇国公说得如此无奈,一片拳拳爱女之心跃然言表,他真的不是她的父亲吗?
她无法想象,面前这个中年男人,一年后会冷酷地推开她,让人将她送回苏家去。
明华章也忍够了演戏,说:“父亲放心,我以我的名誉担保,只要二娘想离开,我一定完好无损送她回家。”
“那就这样定了吧。”明老夫人一锤定音,“一会二郎去清点几个能干的管事,跟着你回长安。琐事都交给他们,你安心备考就行。二娘也收拾收拾,跟着你兄长一起走吧,路上好歹有个照应。”
明华裳心里乐开了花,还要装作不舍的模样应下:“谢祖母。”
这次请安以大房愁眉不展、二房暗藏欢喜、三房拉长着脸结束。大房三人一起往外走去,等到了没人的地方,镇国公沉下脸,问:“二郎,二娘,你们兄妹俩到底在做什么?”
明华裳本能心虚,以为镇国公看穿了她偷偷加入玄枭卫的事。幸而明华章十分镇定,面不改色道:“二娘不想议亲,不妨用修道的名义缓两年,等她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再还俗就是。”
明华裳表情尴尬起来,少女心事这么机密的事情,他怎么直接告诉外人了?镇国公诧异地看向明华裳:“裳裳,这是真的?”
明华裳破罐子破摔,点头道:“是真的。就算我能说服祖母,等明年,官媒也会上门来给我说亲。无论我说多少遍,总有人说等嫁人后就好了,索性我当女冠去,懒得听那些人鬼扯。”
镇国公眉毛深深皱起来:“胡闹,哪能因为不想议亲,就当女冠去?天底下那么多夫妻,有谁是因为天生喜欢对方才走到一起的?”
“我是!”明华裳赌气道,“反正我不要嫁给我不喜欢的人。要么我逃婚,要么让我去德业观,你看着办。”
镇国公被气得不轻,但他看着从小娇宠到大的小女儿,实在不忍心斥责她。明华章说道:“父亲,你放心,德业观我已经打点好了,不会让她受委屈的。等她什么时候改变主意,立刻就能回来。”
镇国公还能怎么办,他看着胡搅蛮缠的女儿,痛心疾首道:“你看看你兄长,你看看你!你什么时候能有二郎一半懂事,我就算立刻去死也甘心了。”
“那您可等着吧。”明华裳幽幽道,“我哪能当不孝女,肯定得让您活很久。”
镇国公被明华裳气走了。等镇国公走远后,明华裳才狗腿地凑近明华章,问:“二兄,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让我去德业观?你该不会真把我送到终南山吧?”
明华章淡淡瞥了她一眼,道:“对啊。”
明华裳呼吸一滞,明华章继续说道:“你的体能太差了,反应也慢,这种状况去出任务,只会拖大家后腿。所以我特意申请,将你送到终南山的玄枭卫秘密据点,好好训练你。”
明华裳的脸已完全呆滞,明华章清凌似玉的眼睛掠过,悠然道:“我本以为你会不愿意,没想到你决心如此强硬,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明华裳内心情绪十分复杂,她为什么觉得,明华章是故意的?
他故意报复她。
明华裳不愿意这样想她心目中最正人君子的兄长,她深吸气,自我开解道,往好处想,至少说明她已经评上地级了。
不知道江陵和任遥怎么样?明华章该不会真的只给一个过关名额吧?
明华裳试着问:“只有我去吗?”
“对。”明华章毫不留情地掐灭她的幻想,“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我亲自训练你。如果你走漏消息,将这件事告诉别人,那我只能避嫌,让别人来接手你了。”
明华裳哭丧着脸,有气无力说:“我知道了。”
第46章 终南
洛阳街头,牡丹花动,处处都是赏花的人,甚至有人不远万里专程来洛阳看牡丹,一时神都客栈、店肆人满为患。
明华裳坐在二楼窗边,有些出神地盯着神都景象。佛塔一座接一座拔地而起,像蓄力的涟漪,到城中心时冲天而上,成了天威赫赫的万象神宫,而柔软的花瓣环绕在佛塔和街巷之周,既威严又温柔,既冷酷又鲜活。
她正走神间,余光瞥见花影中有人握着一柄枪,踏红而来。明华裳连忙对楼下挥手:“任姐姐,这里!”
任遥抬头,看到窗边对她微笑挥手的少女。任遥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明华裳已让店小二上好了茶,任遥看到,问:“你久等了?”
“没有。”明华裳笑道,“这几天人多,我怕没位置,是我来早了。幸亏我和这家店的掌柜熟识,要不然,二楼的位置还订不下来呢。他们家的紫笋茶沏得好,你尝尝看。”
任遥没那么多文雅讲究,她将长枪放在桌边,大马金刀坐到对面,举起茶碗一口饮尽。其实她没尝出有什么不同,但还是道:“好茶。”
明华裳丝毫不在意任遥的姿态,她扫过任遥身边的枪和包袱,顿了顿,问:“任姐姐,你这是要……”
任遥没什么掩饰的意思,说:“女皇要迁都长安,正好,我也早就在洛阳呆够了。我打算去长安拜访名师,修习武艺,扬家父之志。”
明华裳挑挑眉,她当然敬佩任遥的勇气,但是,明华裳忍不住问:“任老夫人同意吗?”
任遥沉默,明华裳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必然不同意。明华裳叹气:“任姐姐,从我个人而言,我十分支持你,也衷心希望你能继承平南侯府。但站在晚辈的立场上,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老夫人身边的亲人只剩下你了,有什么话,好好说。”
任遥叹气,一枚花瓣落到桌面上,任遥将花揉碎了,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件事不是谈一谈能解决的。祖母要让我嫁人,等我出嫁后,她就会上折子,请封我那庶叔为平南侯。我现在不抗争,难道等嫁到夫家后,靠绝食来抗议吗?”
明华裳默然,任遥倒了盏茶,又一口干掉,说:“昨天我才和祖母吵过,她罚我跪祠堂,让我对着父亲、兄长的牌位,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出来。我想了一夜,还是觉得我没错。”
“我有名有姓,叫任遥,不是某某人的妻子,也不是某某人的母亲。男人可以的事,我凭什么不可以?所以我给她留了一封信,就跑出来了。婚姻我不在乎,要是耽误了年龄,以后嫁不出去,我求之不得。”
明华裳轻轻叹了一声,拍了拍任遥的手,说:“既然你已经想清楚了,我无条件支持你。如果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和我说就是……”
明华裳说着微微一顿,因为她想到她即将要被明华章带去秘密基地训练,如果任遥有事找她,如何联系她?
这么一想,明华裳觉得她要去长安“修道”,任遥也在这个时候离家出走,是不是有点太……
巧了?
明华裳颇有心试探任遥是不是接到了什么命令,但明华章明确说过不许泄露她的行动,明华裳只能委婉道:“任姐姐,你去长安做什么,现在有打算吗?”
任遥不假思索道:“长安卧虎藏龙,我打算去武学名家挨个讨教。等我武艺足够扎实,就去报武举。一次考不中,我再考下一次,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我任遥的路。”
志向很远大,规划看起来也有模有样,明华裳的猜测动摇了。她不死心,再次试探:“武举虽说面向全天下,但还没有女子参加过。任姐姐,你怎么想起考武举?”
“一位我父亲的故交指点我的。”任遥道,“报名的事他会想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走到那一步,自然会有解决办法。”
明华裳抿唇,莫非真是她猜错了?隗家的考核因为她贡献最大,所以只有她一人过关了?
这多不好意思。明华裳不由对任遥、江陵生出愧疚,她本来以为按上位者的心意,人手肯定多多益善,所以她才大胆提出合作共赢的法子。
没想到,最后竟是牺牲了队友,成就了她。
当着任遥的面,明华裳也不好提她已经正式成为玄枭卫,即将去长安赴任的事。任遥都落选了,她还在人家面前提,这不是故意往伤口上捅刀子吗?
明华裳对任务只字不提,笑着对任遥道:“好啊,任姐姐,一路保重。等迁都后,我就能在长安见到你了。”
这话说出来明华裳非常心虚,幸而任遥只是豪爽应好,没有和她约时间。明华裳油然生出一股惆怅,她看向窗外洛阳景色,说道:“人人都说长安好,我却蛮舍不得洛阳的。”
任遥同样叹息。明华裳心知以后恐怕很难见到任遥了,她不想让道别变得低落,笑着道:“对了,任姐姐,之前托你打听的苏家,有眉目了吗?”
这么一说任遥想起来了,她道:“差点忘了,我今日来正是要和你说此事。上次你拜托我后,我又派人去太原
府走了一趟,打探了很久,确实寻到一个曾在王氏为奴,后来告老还乡的嬷嬷苏氏。不过,苏嬷嬷已经病死了。”
“死了?”明华裳十分意外,“什么时候?”
“两年前。”
明华裳攥紧手,她想了很多种可能,却没料到等她找到苏嬷嬷时,对方已经死了。明华裳问:“她的家里人呢?”
“她只有一个儿子,但儿子儿媳短命,都走在了她前面,这几年她和孙子、孙女相依为命。两年前她染上伤寒,没熬过去,她的孙儿给她办了丧事,之后他们家就搬走了,村里人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
明华裳眉尖紧紧拧着,如果她没猜错,那对孙儿、孙女应当就是她的真兄长和真千金了。明华裳本来想当面问问苏嬷嬷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还是来迟一步。
苏嬷嬷死了,她仅剩的两个亲人不知所踪,明华裳去哪里寻找当年王瑜兰在终南山庄生产时的经过?
明华裳还是不死心,问:“苏嬷嬷一家人丁为什么这么稀少?”
苏嬷嬷病逝,儿子儿媳短命,连孙辈也搬走了。这是意外还是人为?
任遥回道:“苏嬷嬷年轻时在王家伺候,和家里聚少离多,没法生子嗣,只留下一个儿子。不过他们村的人说苏嬷嬷攒下不少钱,不光里里外外盖了新房,甚至还有余钱供孙儿读书。这些年他们早就不下地了,都把地租给别人种,自家过得非常殷实。”
“他们家盖房花了多少钱?”
“苏家没说,不过距村里人估算。”任遥伸出五个手指,说,“至少有这个数。”
明华裳挑眉,道:“五贯钱?那确实家底颇丰。”
“不止,盖房子的钱是看得见的,看不见处还有许多钱。邻里说他们家花大价钱供孙儿读书,这倒不说了,但连孙女也一起供,每月光笔墨纸砚就不知要耗费多少。村里人都说,苏嬷嬷将孙女养的像小姐一样,以后要送去贵族家。到时候,苏家一个孩子科举,一个孩子在大户人家里做妻或妾,苏家说不定就能改换门庭,从此也是官宦之家了。”
明华裳低低应了一声,在大户人家伺候确实比种地赚钱,说不定主子一次赏赐就够一年辛苦了,更不用说苏嬷嬷的儿子儿媳还曾替王瑜兰打理产业。苏嬷嬷攒下盖房子的钱她信,但日后还能源源不断、流水一样花钱,明华裳就不太信了。
坐吃山空,怎么还敢这样大手大脚?
任遥说完,见明华裳一脸凝重,问:“华裳,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苏家?”
明华裳眸光动了下,笑道:“没什么。苏嬷嬷是我母亲的奶娘,很多年前告老回乡了,我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任遥不疑有他,道:“那你可以放心了,他们家过得很不错。若苏嬷嬷的孙儿有造化,日后说不定能在长安看到他呢。”
明华裳勾唇,淡淡笑了笑。
两人说话时,楼下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嗓门:“明华裳,任遥,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