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

  这样的情境,往常并不少见。
  年少的时候,他经常还牵着她的手,在夜晚,翻草丛找蛐蛐儿玩,或者会教她看天上的星星,给她说一个个的名字。
  那时候,两小无猜。
  无数的画面在脑中纷涌而来,陈宁玉由不得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曾经,她真的想过会嫁给傅朝清,哪怕他的身体不好,可她想,嫁给他,她这一辈子一定会过得很幸福,有长公主这样的婆婆,傅成这样的公公,傅朝云这样的大哥,俞氏这样的大嫂,日子一定是很安乐的。
  然而,这终究只是一个从没有说出口的想法。
  三月的夜晚,还是有些冷,傅朝清转头看陈宁玉,柔声问:“阿玉,你这样会不会着凉?”
  “不会,我穿了很多呢。”他的声音把陈宁玉从回忆里拉出来,她理了一下思绪道,“二表哥,姨母很担心你,你这样念书,对身体不好。”
  傅朝清笑了笑:“等春闱之后,我自会歇息一阵子的。”
  陈宁玉停住脚步:“二表哥,是真的想做官么?”
  傅朝清看着她:“你难道不知?”
  在这些年里,他与她说过的事情不少,她会不知道他的理想?
  陈宁玉抿了抿嘴:“我自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你会现在去做。”
  “现在正是一个人人生中最有精力的时候,为何不是现在?”傅朝清的眼眸好似天上的星星,他慢慢道,“想要在官场有所作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阿玉,有些人甚至终其一生也未必能一展抱负呢,我已经算晚了。”
  他有太多的理想要去实现,还有,带过他太多伤痛的仇,他也绝不会忘了。
  陈宁玉沉默,他说的很对。
  “你难道不愿支持我?”傅朝清微微皱眉。
  陈宁玉摇头:“自然不是,今儿我说这些,你应也猜到是为何。”
  傅朝清叹口气:“是母亲罢。”
  “姨母为你担心了这么多年,她是怕你负担太重,又再病倒,其实咱们都是因这个,并不是说不愿你去做官,毕竟一个人精力也是有限的。”
  傅朝清嗯了一声,片刻之后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会稍加注意,不让你们担心。”
  他虽是温和的一个人,可很有自己的主见,甚至有时候还很固执,现在能退一步,已是很好了,陈宁玉道:“还是希望你春闱顺利。”
  傅朝清笑道:“谢谢。”又停住脚步问,“那套茶具你可看见了?”
  长公主拉来的嫁妆,里面也有他与傅朝云送的,只是因陈宁玉第二日就来了,还没有时间去瞧,她有些诧异:“是你送的?我还没有看呢。”
  “我其实也不知送什么,只记得你喝茶用的茶具都很好看,我这边正好有,便送与你了。”
  陈宁玉很高兴:“我会时常用的。”
  话说到这里,似乎也该结束,傅朝清看着月光下她洁白如玉的脸庞,真想伸手抱一抱她,亲一亲她,这些年,这些念头时常涌上来,可是,今日,他仍是不能。
  “我送你回去罢,天也晚了。”他侧过头。
  陈宁玉也知像今日这样,兴许是最后一次,心里不免酸涩,这些年对他的好感不会那么快就散掉,可是,她也不能再有期盼。
  二人并肩往回走了。
  长公主从陈宁玉口中得知傅朝清说的,终究也没有办法。
  她自觉亏欠这个儿子,当年当日若没有带他去宫里,遇到狠心的那对母子,傅朝清也不会遭逢大劫,既然他一心要为官,也罢了,至少他已经承诺说注意身体。
  “二表哥心中还是有数的。”陈宁玉安慰她。
  正说着,有丫环来报,陈家五姑娘有事求见。
  陈宁玉诧异。
  长公主问陈宁玉:“怎么回事?你叫她来的?”
  “没有,我也不知。”
  长公主皱了皱眉,说道:“让她进来罢,看是做什么的。”
  陈宁柔进来,忙给长公主行礼,面上一片仰慕之色:“今儿出来在十香阁买了些香粉,想到从没来拜见过长公主您,这就来了,还请长公主恕我冒犯。”
  她头一回见到长公主,真是惊为天人,原以为陈宁玉已是京中少见的美人,可长公主这年纪竟然毫不逊色,可想而知当年的风采。
  怪不得她那么得先帝,皇太后,甚至当今皇上的喜爱呢。
  长公主却并不吃这一套,她原先就很不喜欢姜氏,只因姜氏是陈宁玉后母,别说是姜氏生得女儿了,她淡淡道:“既知冒犯,本不必来,又无要事,不过你是宁玉的妹妹,便算了,正好你们一起回去。”
  陈宁柔脸色一下子通红,没想到长公主那么不给人面子。
  长公主也没有再看陈宁柔一眼,只叮嘱陈宁玉几句,便走了。
  陈宁柔气得浑身发抖。
  “四姐姐,长公主怎么这样呢?我也是出于礼貌,来拜见她的,总是客人罢?”她长那么大,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陈宁玉道:“我姨母就是这样的,所以下回你可千万别来。”
  陈宁柔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脸又发白了。
  陈宁玉回到住的院子,叫谷秋丹秋收拾一下,打算回永春侯府。
  “你不吃了饭再走?”陈宁柔忙道,“那么急干什么啊?”
  “本来就打算这会儿回去的。”
  陈宁柔皱了皱眉,犹豫一会儿去拉陈宁玉的袖子,恳求道:“我一早就想来看看这儿,今日好不容易来了,不如四姐带我看一转罢?好不好?你也说了,我下回哪里还能来?”
  “又有什么好看的?”陈宁玉道,“也不过是些个楼台亭榭么。”
  陈宁柔生气:“四姐不愿意就算了,我自个儿去。”
  她说完,直接就走了,陈宁玉稍微慢一些,出去一看,连她人影儿都不见。
  陈宁玉头疼,忙叫谷秋丹秋去找。
  结果过得一会儿,二人回来,丹秋满脸鄙夷之色:“姑娘,你知五姑娘在哪儿么,竟然在表二少爷书房那里,奴婢叫她走,她也不走,说表二少爷这儿书多,她想借些看看……”
  陈宁玉没听完,拔腿就走。
  她可不能让陈宁柔那么丢人!
  傅朝清的书房里,陈宁柔虽在选书,可眼睛却时不时就往傅朝清身上看。
  傅朝清眉头一皱,走了出来。
  陈宁柔忙跟上去,手里拿着一卷书问道:“二公子,这书好不好看?咱们府里虽然也有,可是我大伯父,父亲都是从武的,好些书都没有呢。”
  傅朝清被缠住走不开,挑眉道:“我记得上回五姑娘说男女授受不亲,怎的五姑娘还来我书房,不怕别人说闲话?这书,五姑娘想看便拿走罢,告辞。”
  陈宁柔耳朵都红了,可是这尴尬不比她心头的刺痛。
  她看着傅朝清的背影,咬一咬嘴唇道:“二公子说的没错,只是我素来爱看书,一时忘了,这便走了,刚才打扰,还请二公子见谅。”
  她转身往回奔了去。
  路上就遇到陈宁玉。
  陈宁玉本想狠狠责备她两句,谁料陈宁柔见到她,哇的一声就哭起来,陈宁玉反倒是惊呆了。
  “她这是怎么了?”她问陈宁柔两个丫环。
  两个丫环谁也不肯说。
  陈宁玉皱皱眉:“扶她回去。”
  她东西也收拾好了,这便与陈宁柔上了马车。
  到马车里,陈宁柔还在哭。
  陈宁玉心想,不可能是傅朝清欺负了她,那她……
  想到陈宁柔以往言行举止,她忽地叹了口气,原先并不十分确定,可今日陈宁柔竟然去了傅朝清的书房,已经是很明显了。
  “今日哭过就算了,这等想法以后莫要再有。”她提醒陈宁柔。
  陈宁柔本是捂着脸,听到这话,猛地瞪起眼睛,尖声道:“什么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只不过是四处转转而已!”
  “随你罢。”她不肯承认就算了,陈宁玉懒得理会。
  以后长公主必定不会再让陈宁柔进府了。
  陈宁柔低下头又抽泣起来。
  过得一会儿,她才停止,哀求似的道:“四姐姐,你嫁人后,就该我嫁人了。”
  陈宁玉沉默。
  “可是我不想嫁给别人,哪怕是再好的,我也不要。”陈宁柔拉住她袖子,摇了又摇,“四姐姐,刚才是我不对,你那么得长公主喜欢,不若你帮我说说?我,我……”她声音低得好像蚊虫一样,“我喜欢二公子啊,四姐姐。”
  早在很久前,她第一眼看到傅朝清就难忘掉他,见到他第二面时,她也是个大姑娘了,只是她原以为陈宁玉会嫁给傅朝清,后来并没有,她那么高兴,她觉得兴许,自己也是有机会的。
  可今日才知,傅朝清是那么难以接近的人,长公主也是,她如何不伤心,希望都破碎了。
  陈宁玉看她如此,也颇为怜悯。
  喜欢一个人从来也不是错,只是,有时候,世事就是那么残酷。
  喜欢,未必就能嫁给他。
  她伸手拍拍陈宁柔的后背:“你别哭了,真有这个心,你与母亲说一说罢。”
  “与母亲说又有何用?”陈宁柔摇头,“长公主不肯,都没用的,四姐姐,既然你不嫁给他,你替我求求长公主罢?我嫁过去,一定会好好做个儿媳妇的,我也不介意二公子身体不好。”
  陈宁玉听到这话,也不知说什么,陈宁柔使坏的时候叫人厌恶,可是她今日只是一个被喜欢的人伤透心的小姑娘。
  她暂时应付下道:“有机会我试试,你莫哭了。”
  陈宁柔这才作罢。
  回到永春侯府,二人去见太夫人,太夫人把陈宁玉单独留下来,才诧异的问:“怎么回事,真是恰好遇到了?”
  陈宁柔怕太夫人责备,没有说实话,可陈宁玉不会替她隐瞒的,不过去书房的事儿没提。
  太夫人皱眉:“这丫头,没个分寸,也是你母亲纵得她,幸好长公主不计较。”
  哪是不计较,长公主把陈宁柔都要气死了,陈宁玉问太夫人:“我马上就要嫁人了,五妹妹的事儿,祖母可有合适的人选?”
  “岂有那么快,等你嫁了再说,你五妹妹还不急呢。”
  陈宁玉心知她若与长公主去说陈宁柔嫁给傅朝清,怕是要得罪长公主,只因今日的事情,定是让长公主已经对陈宁柔厌恶的很了,根本也不可能提。
  故而她也是先问问太夫人,其实将来要有好的,未必陈宁柔就不嫁,毕竟她与傅朝清才见过几面,能有多深的感情呢。
  陈宁玉稍后便回芙蓉苑。
  五日后,她终于要出嫁了。
  长公主拿红木梳给她梳头,一下一下,极其细心。
  陈宁玉眼睛微微发红。
  长公主道:“现在莫哭,好好的妆花了,可不好。”
  陈宁玉只得忍住。
  长公主笑:“哎哟,我这外甥女儿,总算要嫁人了,看看多漂亮。”她同请来的全福夫人金夫人道,“以后定是像你一样,儿女双全,夫妻情深的。”
  金夫人抿嘴一笑:“这是当然,就是像长公主也是一样好的。”
  长公主叹一声:“可惜我少个女儿。”
  “这不就像是你女儿么,我瞧着别人家亲母女还未必有你们好呢。”
  姜氏听见,脸色一沉。
  自长公主来了,她这个母亲就是摆设,都近不得陈宁玉的身的。
  长公主也不否认,又给陈宁玉往头上插各色首饰。
  曹向梅,陈宁安,陈宁柔这会儿来,纷纷送上添妆。
  陈宁玉一一道谢。
  外面,很快就有爆竹声响起来。
  下人们在外面报:“姑爷已经来了。”
  长公主听到这一句,忍不住眼泪就落下来,她虽没有女儿,可这一刻,真切体会到了把女儿嫁出去的心情,可她很快就擦了擦眼睛,把绸巾给陈宁玉盖上,握住她的手出了去。
  到得大堂,杨延陵穿一袭大红喜袍正等着。
  姜氏见到他,与陈修一同坐下。
  杨延陵与陈宁玉给太夫人,陈修,姜氏跪拜磕头。
  陈宁玉这会儿还是没忍住,眼泪落下来,滴在青色的石板上。
  太夫人也哭了。
  杨延陵叫他们放心,说一定会好好对待陈宁玉。
  陈敏背着陈宁玉上花轿。
  一路上,鞭炮声响得震天,杨家撒了无数喜钱出来,绕京都城走了好几圈,引得百姓纷纷来看,恭贺声时不时的就传到轿中。
  陈宁玉的心情此刻也不知如何形容,像是安定,像是失落,又像是迷茫。
  以后的人生,会是怎么样的呢?
  下得花轿,有人把红绸递到她手里,她伸手握住,便觉那一头有人牵着她走了。
  到得堂屋,杨太夫人,唐氏等长辈都在。
  又是三拜天地。
  刚拜完,听下人报说是宫里的刘公公来了,皇上恩典,派他送了贺礼来。
  这是无上的殊荣,宾客们知道,没有哪个不羡慕的,太夫人忙领着杨家众人跪下谢恩。
  又是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完,陈宁玉的脑袋一直被罩着,只能看到地面,又戴了很重的金珠冠,这会儿头也是晕的很,被人扶着送入洞房。
  她一坐下来,没等她深呼吸几口气,就听好些声音传到耳朵里,原是那些女眷比她走得快,都已经在里面坐好了,她不免紧张,两只手握成拳头,藏在袖子里并排放在膝头。
  杨延陵拿过银秤,看到她这僵硬的姿势,不由一笑。
  “大哥,快些叫咱们看看新娘罢!”杨芙头一个说话。
  杨芙她是认识的,陈宁玉稍许放松了一些。
  下一刻,她头上的红绸便被挑下来。
  原本她就姿容出色,这一番装扮,更是艳丽无双。
  屋里众人都发出赞美声,夸她漂亮。
  陈宁玉与杨延陵对视一眼,脸就红了。
  虽说知道要嫁给他也有好长一段时间,可怎么说,两个人还陌生的很,她想到之后的事情,免不了会觉得羞涩。
  唐氏笑道:“快些喝合卺酒罢,别误了时辰。”
  陈宁玉便站到杨延陵身边。
  下人端来合卺酒,两人一人拿一个,对着喝了。
  女眷们又恭贺一阵,很识趣的先告辞。
  屋里除了几个丫环,就只剩他们两个人,陈宁玉问杨延陵:“侯爷现要出去罢?”
  杨延陵道:“不急。”又吩咐丫环,“把少夫人头上的东西收拾了。”
  陈宁玉原先也是要这么做的,那金冠实在是重,谷秋跟丹秋连忙给她取走首饰,她一头乌发垂落下来,衬得肤色更是雪白细腻。
  杨延陵挥手让她们退出去。
  见到门一关,陈宁玉的心就抑制不住的狂跳。
  她确实还没有适应好做一个人的妻子,当然,这适应的时间也太短。
  杨延陵走过去,抬手摸摸她头发。
  陈宁玉脸色发红。
  他的手一下就抚到她脸颊上来。
  她下意识的往后一退。
  “你是我妻子,怕什么?”他把她拉回来,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低头就吻了上去。
  陈宁玉整个人都麻了。
  他的吻霸道又有力,她根本也挡不住,就被他侵占了唇舌。
  在他的吸允下,她只有喘气的份。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延康在外面叫道:“大哥,大哥,你怎么还不出来?一整晚的时间呢,还怕不够?咱们先去喝酒。”
  杨延陵立时放开了陈宁玉,轻骂道:“死小子!”
  陈宁玉长吁了一口气,刚才一颗心差点没有蹦出来。
  “饿了就要东西吃,我先出去。”他看一眼她如花一般的唇瓣,心知再不走也忍耐不住,当下便转身出了去。
  谷秋与丹秋忙进来。
  “给我端水洗个脸罢。”陈宁玉坐下,伸手摸了摸嘴唇。
  有点儿痛,这人力气真大!
  一会儿不知道怎么……
  她想着,觉得嘴唇更痛了。
  二人伺候好陈宁玉洗脸,丹秋问:“夫人饿不饿?”
  “是有点儿饿了,你去厨房看看,随便弄一些罢,也不要太多。”
  丹秋就去了。
  谷秋看看陈宁玉,刚才杨延陵把她们屏退,肯定是做什么了,见主子脸这般红,谷秋好笑,又对陈宁玉说:“也不见有别的近身丫环,光是几个婆子,粗使丫环在。”
  “哦?”陈宁玉一怔,她原以为寻常都有几个大丫环的,兴许是还没放进院子?
  “奴婢叫她们再烧些热水罢,夫人吃完,得清洗下呢。”
  陈宁玉点点头。
  丹秋端来一些吃食,她用完,便去好好洗了一番,顿觉浑身舒服了一些,至于头发是昨儿才洗的,倒是不用,只叫她们梳理通了便是。
  这些做完,也好一会儿时间,可杨延陵还没有回来。
  想来侯府今日定然请了好些人。
  今日一整天她都精神有些紧张,丹秋看她昏昏欲睡的,便道:“夫人先躺一会儿,奴婢在外守着,等侯爷回来,自会告诉夫人。”
  陈宁玉就钻到被子里。
  这一进去,就被磕痛,她手一抓,拿了好些花生桂圆出来,便都放在枕头边。
  等到杨延陵回来,已是又过了一个时辰,这会儿都是戌时了,他是将军,平日里打交道的很多也是武将,个个都善喝酒,这一去,很难回得来,与这个喝了,又与那个喝,这就拖延了好多的时间。
  现在,就算他喝了醒酒的,也是有几分醉意,幸好洗漱过,人才又清醒些。
  陈宁玉被丹秋唤醒,便坐在床边等他。
  杨延陵穿着里衣就进来了,他常年在外打仗,被雪白的里衣一称,显得肤色又黑了几分。
  不过男儿黑一些,只添了英武,倒不觉有什么不好。
  “侯爷。”陈宁玉迎过去问,“可要喝醒酒茶?”
  “喝过了。”杨延陵也不多说一句,捧住她的脑袋,便吻上来。
  陈宁玉被迫接受,人却直往后退。
  杨延陵顺势就把她压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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