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别苏将她鬓角的发挽至耳后,轻声问她:“怎样的人?”
不等沈研研回答,她接着说:“是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被招进圣兰斯帝的中考状元?还是入学短短时间就能成立化学社团的社长?还是哪怕没有经验,却有勇气接受程钰的钢琴挑战的你?
“沈学妹,你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在我眼里,你是个很优秀的人,是个很勇敢的人。现在,你还是个很坦诚,敢于面对自我的人。”
别苏又重复了一次,语气比之前重上几分,认真道:“沈学妹,你已经很棒了。”
“谢谢你。”沈研研双手捂住脸,泪水从她的指缝落下,“别苏,谢谢你。”
之后,她说出了自己的过去。
一开始,她的家庭只是万千普通家庭之一,忙碌工作的父亲,勤俭持家的母亲。可人生的意外说来就来,不会给任何人准备的时间。
那是十分寻常的一天,如果一定要说出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她的爸爸早早下班,来接她放学。她初中念的学校离家里不远,坐在爸爸的电瓶车上,她和所有放学回家的学生一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天旋地转。
世界被鲜血染红。
一辆小轿车从侧边冲出来,裹挟着呼啸而过的风,带着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尖锐声响,将他们撞倒——狠狠摔在地上。
沈研研无力地躺着,天穹的蓝与瞳孔之中的血色混杂在一起,成了怪异的紫。
她伸手,想要去碰爸爸的身体,但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她只能看着周围一片混乱,围观的行人与肇事车主走来走去,嘈杂的声音吵得她头痛欲裂,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后来,她的爸爸大脑受伤,身体高位截瘫,只能躺在医院接受治疗。好不容易到了可以出院,在家中卧床养病的时候,妈妈又崩溃了,无法接受家里有一个瘫痪病人,不断咒骂不断发脾气,不愿在家里照顾他,最终,爸爸只能继续在医院住下去。
肇事车主赔了一大笔钱,但除去治疗费用,也所剩无几,并不能支撑长期住院的开支。
可再多的钱对方也拿不出来了,法院判的钱,对方也已经尽数支付了。
不论是疾病还是事故,对于大多数人都是灭顶的打击——至少对沈研研的家庭是这样的。
她的妈妈责怪她,甚至是怨恨她也说不定,毕竟那天,如果不是为了接她放学,这场灾难本不会发生。
沈研研也为之痛苦,但她不得不走出来。
如果她也沉浸在悲痛与自责之中,那他们这个家就真的要毁了。
她的妈妈本来也不是个有远见的人,不愿让她再继续上学,上完初中就想让她去打工挣钱,承担起家庭的重担。即便后来她拿着圣兰斯帝为特招生发放的高额生活费,也还是难以满足妈妈的欲望——她想让自己在学校里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或许是被金钱压垮了,但总之,沈研研的生活从此变成了一团乱麻,她也再理不清了。
更甚的是,她都不知道自己做出那一切,是在听妈妈的话,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是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在苦难之中,暴露了本性。
听她说完,房间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别苏不知道沈研研经历过这么多的磨难,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手上的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吗?”
不像实验室那次的躲闪,沈研研大方地掀起衣袖,将手臂上大片疤痕展示在她的面前:“嗯,不过已经没什么了,只是夏天比较麻烦而已。”
她转向祁言:“学姐,你之前说的是对的,我的确把自己当作了任人挑选的蛋糕,以为自己足够香甜就可以得到一切。其实蛋糕的命运,除了被吃掉,就是丢弃腐烂。”
将一切都说了出来,她忽然觉得祁言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两人并不是什么竞争关系,之前她也许还担心祁言会看穿她的真面目,告诉别苏,但现在,她是真的无所畏惧了。
祁言本也没将沈研研放在心上,如果不是因为别苏,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关注沈研研。
确定沈研研对别苏不具有任何威胁性,别苏也不可能对沈研研有任何多余的情感之后,他就更不在意沈研研了。
在这种时候,祁言也不吝于表现自己的友善:“沈学妹,你没有怪我之前太过唐突就好。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你的吗?不要和我们客气。”
沈研研想了想,却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学姐愿意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是在帮我了。”
她不是在说场面话。她知道,祁言和别苏是不一样的,看起来对于每一个人都保有友善的态度,其实才是最冷漠的那种人。
但今天,在自己剖开一切的时候,祁言仍然能用与先前同样的态度对待她,没有半点嘲弄和嫌恶,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帮助了。
她所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别人的保护,只是想要平等的对待,平等的机会,想要证明给她的妈妈看,哪怕她不用那些下作的手段,只凭自己,也是可以获得一个美丽崭新的人生的。
她想要改变现状,却又惧怕丑陋的过往。
从现在开始,她会接受自己的一切,所有的贫穷与不堪,所有的功利与野心,就是组成她的一部分,没有隐藏的必要,也不必自我厌弃。
沈研研握紧别苏的手,眼中闪着势在必得的决心,恳求道:“学长,你还愿意继续教我钢琴吗?我想赢。”
“当然。”别苏朝她笑。
她的手也握上去,四只手交叠在一起,散发出无尽的力量。
……
直到离开的时候,沈研研的母亲也没有从紧闭的卧室中出来。
别苏有些担忧,问沈研研:“需要我们和阿姨说些什么吗?”
但她心里知道,这种事情不是她可以插手的,除了关心,也做不了更多。
沈研研微笑着拒绝:“不用。学长,之后的事都交给我吧。我知道该怎么面对。”
听她这样说,别苏也不再坚持,道别过后便准备离开。
临走前,沈研研却突然抱了她一下,附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道:“学长,我感觉到了,我会保密的。”
在祁言伸手把别苏拉过去的时候,沈研研笑着,冲别苏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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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偶尔有效的声控灯下,暖黄色的光线朦胧地照亮前路。
从沈研研家里出来,祁言冷不丁开口:“沈学妹是女生,即便你是为了安慰她,也不该和她这么亲近。”
别苏为难道:“但我想不到比拥抱更有效的办法了。”
祁言垂眸看她:“如果是我,你也会用这种办法安慰我?”
别苏对上他的眼睛,理所当然地点头。
“如果是祁言的话,我一定会很努力地不让你难过的!要多少个拥抱都行。”她看着祁言的神色,声音越来越低,犹豫地补充道,“在你同意的情况下。”
“要这样对待我的话。”祁言静静地注视着她,声音也被夜晚的风吹得发散,像是低喃,“就不能这样对其他人了。”
别苏听得清楚,虽然没理解他的意思,但不妨碍她说出祁言需要的回答:“那我以后都不这样啦!以后是女生的话,唔,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男生呢?”
别苏不假思索:“男生肯定不需要安慰啊!”
她看到祁言的表情变了,等了一会,却没再听到祁言的声音。
过了一会,别苏想到了什么,问他:“祁言,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沈学妹……”
她没把话说完,像是自己也没想好该用什么措辞。
“发现她有问题?”祁言一边伸手带她绕过脚前的小坑,一边回答她,“第一次在食堂的时候,所有学生的制服都崭新明亮,只有她的校服洗得发白。那时候才开学几天?
“后来和楚弈争执,她没有钱赔偿,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帮她,她应该会同意楚弈的要求。但你替她赔了制服,她嘴上说不愿意白受你的帮助,却又不提还钱的事,还能是什么打算?”
走出了这片混乱的住宅区,宽敞的道路上路灯已经亮起,驱散了灰暗,而身后的贫穷落后却被遮掩在城市的角落,隐藏在夜幕之中。
祁言伸手拦车,继续道:“沈研研的不对劲,楚弈也知道。”
他们从小的环境复杂,遇到的各种手段数不胜数,沈研研这样的实在不够看,只是他们看别苏对沈研研有几分真心,也不愿让别苏难过。
总之他们都盯着沈研研,不会让她做什么出格的事。
别苏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发现了。”
她一直都是知道的,沈研研的言行举止时常矛盾,许多事情也透露出怪异,但……
别苏表情难过,偏头在安全带上蹭了蹭:“是我一直自以为是地帮助她。但她需要的根本不是这些表面功夫,她需要的是心灵上的救赎。”
一只手突然摸上了她的脑袋,揉着她头顶的发丝,像是安抚一样,动作轻柔。
别苏茫然抬眼,发现祁言正看着她,眼神温柔,掌心传来的温度一寸寸传递给她。
“她很感谢你。”祁言说道,“你给了她最重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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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大家!
第30章
圣兰斯帝学院每年的校庆都异常豪华, 而今年又是学院成立的第七十周年,更是隆重不已,几乎所有学生都为即将到来的晚会兴奋不已。
就连别苏都感受到了学校内的喜庆氛围, 校园内四处都装点起来, 为校庆做准备。
在这段日子里,别苏每天的生活也渐渐稳定下来,学习,参加社团活动, 教沈研研学钢琴, 和祁言一起回家……除此之外, 值得一提的就是, 她联系了沈研研父亲所住的医院, 帮忙换了一个有专人看护的病房——她家刚好在那家医院有一点股份。
沈研研没有和她客气, 直接接受了帮助, 感谢别苏之后就一心投入进了练琴上。
每每看着沈研研专注的神情和因过度练习而开始颤抖的手指, 别苏都微微失神。她知道,沈研研对钢琴谈不上热爱,支撑她的动力, 其实是对胜负的执着。
可程钰学琴那么多年,哪怕沈研研再怎么夜以继日地练上一个月, 也几乎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起初, 别苏还会将这种颇有些直白的实话告诉沈研研, 但到了今天, 她已经不再去提。或许她的内心也有了一丝期盼,希望沈研研能得偿所愿, 希望这个女孩真的能追求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沈研研弹完最后一段, 别苏正欲和她说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却听到沈研研先开了口。
“学长,其实我还有事情瞒着你。”
别苏的脸上没有惊讶,只是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她。
大概是因为沈研研的背景已经一清二楚,祁言认为沈研研的危险程度降低,也不再每天都跟在琴房里,加上他今天刚好有其他事情,没有一起来,此刻只有别苏和沈研研两人。
见别苏没说话,沈研研有些着急:“学长,你不问问我是什么事吗?”
别苏目光温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沈学妹想说的话,自然会告诉我的。”
沈研研抿了抿唇,避开别苏的脸,坦白道:“我故意踩楚弈的鞋,还有食堂撞他,都是因为……因为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我觉得这样可以改变我的命运。”
改变命运。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词。
别苏听到的第一瞬间,脑海中联想到的就是出现在众人头顶的神秘数值。
她想到沈研研高达90的数值,会不会和这种感觉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