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张家的退婚书是在九月份同给陈桡成婚的贺礼一道儿送回长安的。张允并没有把退婚书送到尤家,而是同着贺礼一并给了舅舅陈珪。退婚书中所写的缘由也是“小儿不器,难以匹配,遂退还婚约。今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倒是把尤二姐儿摘得干干净净。
陈珪知道张允是眼见事不可违,所以想做一个顺水人情。毕竟时下礼教森严,且对女儿家求全责备。倘若二姐儿无故退婚,哪怕两家当真是门不当户不对,亦会有人在背后言三语四,只说二姐儿是嫌贫爱富,品性堪忧。
陈珪位高权重,人脉绵厚,虽然不惧怕此等流言蜚语,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俗话说得好,不招人嫉是庸才。但若是分明能够做到不招人嫉,却非要弄得沸沸扬扬世人侧目,那是傻子才干的事儿。
如今张允把主动退婚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一则是顾念两家的旧情,二则也是想要陈珪的人情——毕竟退婚之事已不可为,与其纠结那些谁对谁错谁忘恩谁负义的琐碎之事,莫如趁此机会博得陈珪的好感,今后再有求人讨情儿之事,也好笑脸登门。
张允的盘算陈珪心如明镜。不过事关二姐儿名节清誉,陈珪也乐得收下这个人情。反正官场之中,也都讲究个礼尚往来。只要张家明白事理,他也会投桃报李。正如陈老太爷并陈老太太所言,两家就算没了姻亲关系,也是世交旧友。十多年的交情往来,如果能退一步海阔天空,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儿。
陈珪看过了张允送来的书信,颇为满意的收下了张家给陈桡的贺礼。旋即将退婚书并二姐儿从前送与张家的针线等物着人送往尤家,亲自交到陈氏的手中。如此这般吩咐了一回。
说的却是叫二姐儿这些时日尽量减少外出走动。毕竟长安城内仕宦清贵之家耳目众多,消息灵通。此前二姐儿与张家有指腹婚约一事,知道的人不少。如今两家退了婚约各自嫁娶,难免有人留心在意,万一有看不惯陈家行事的讨人嫌当面问到二姐儿头上,岂不是大家难堪?
莫如暂且偃旗息鼓,低调做人。等个一年半载,众人都渐渐忘了这事的时候,再出来交际赴宴。届时二姐儿也到了及笄之年,便是谈婚论嫁,也是理所应当。
陈氏素来将哥哥的话奉为金科玉律。闻听陈珪如此叮嘱,陈氏自然唯唯应是。至于二姐儿,素来顺从惯了,唯有在此事上闹了一把情绪还得到圆满解决。因此她早在闻听张家退婚的消息时便已喜不自胜,至于后头该如何谋划筹措,她更是半点儿异议也无。
唯有尤家众人抱着趁热打铁的算盘,对陈珪的谨小慎微不以为然。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既然陈珪这个当舅舅的都不想操之过急让外甥女儿遭人非议。他们也不敢违背陈珪的意思行事。
不过不拘二姐儿如何深藏内宅,她身为陈家的外甥女儿陈桡的嫡亲表妹,于表哥成婚之日,还是要在陈家露面的。
还好陈珪平日里位高权重积威甚深,纵使有人背地里看不惯陈家行事,却也不敢在这大喜日子里找晦气,也叫二姐儿落了个耳根清净。
二姐儿是清净自在了,可惜尤三姐儿却没这个好福气。因陈家人丁稀薄,管事的女主人只有陈老太太、冯氏、陈氏并婉姐儿四人。其中陈老太太年事已高,精神不济,不能费心操持这样大事。婉姐儿又是腼腆小姐,纵使平常跟着冯氏打点些家务人情儿,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到底也没经历过这些。陈氏又是个外嫁女,让她顶着陈家的名号去款待贵客,虽然不是不成,终归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至于冯氏虽好,但她只一个人一张口一颗心,到底不能料理周全。因而唯恐迎亲之日各诰命来往亏了礼数惹人笑话,急的嘴里都起了嘴炮。
尤三姐儿看在眼中,少不得拿出上辈子在公关公司工作时的流程做派来,先替舅母写了一份策划书,桩桩件件交代明白,划分责任并人事关系,以及款待贵客的先后顺序及负责人等等等等,且又自告奋勇,推举自己同婉姐姐二姐姐一同招待前来道贺的年轻女眷并各家姑娘们。
冯氏见尤三姐儿轻轻松松便将诸般琐事交代的明明白白,顿时喜得无可不可。忙拉着尤三姐儿的手好一番的道谢,因又笑道:“回头儿叫你桡表哥给你当牛做马。你有什么事情自己不好出头,只管吩咐他替你跑腿儿便是了。”
众人闻言,不觉莞尔。
及至到了陈桡迎亲当日,陈府门前簇簇轿马,宾客盈门络绎不绝,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热闹喧嚣,竟然比陈老太太贺寿之日更甚。
其中皇子皇亲,驸马王公、公主郡主、王妃太君、夫人诰命等济济一堂,圣人亲赐礼部贺仪等事早已是习以为常。
少时迎亲的队伍家来,众人簇拥着陈桡与徐家的大姑娘拜过天地父母,送入洞房。
彼时陈婉、尤二姐儿。尤三姐儿并陈家女眷们皆在洞房内,笑看陈桡这个新郎官儿在喜娘的催唱声中掀了红盖头,饮了合卺酒。新娘子乃徐家长姑娘,闺名毓秀,生的柳眉杏目,唇红齿白,眼波流转时顾盼生辉,那一身大红嫁妆愈发衬得肤白如玉,人物风流。看得陈桡险些呆住了眼。
众人见状,少不得又是一阵打趣笑闹。
尤三姐儿虽然是未出阁的姑娘,但她乃穿越而来,上辈子听过的见过的也多。打趣起人来却比那些自诩大胆的媳妇们还要促狭有趣,羞得陈桡屁股上好像针戳了一般的坐不住,只得打着且要出去敬酒的借口,面色中烧的逃出洞房。
众位女眷们见了,更是哄然大笑。
尤三姐儿从前跟着舅母到徐家走动时,也见过徐毓秀几面的,况且她是个自来熟,素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逢人都有话说。她见陈婉当着各家媳妇儿面露腼腆,羞于开口。少不得走上前去,拉着徐毓秀的手替她介绍各家姑嫂妯娌们。
一时徐毓秀一一的见过,尤三姐儿又吩咐小丫头子送来易于食用的小巧精致点心。乃向徐毓秀笑眯眯说道:“成亲之事最是累人,况且现在天儿还早,今儿还有得闹呢。表嫂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也好积攒些精力。”
话音儿刚落,却是房内陪坐的女眷们掌不住笑了,皆开口打趣三姐儿的道:“呦,没想到三姑娘小小年纪,还知道成亲之事最是累人呐。”
尤三姐儿闻听众人嬉笑,也不以为意。顺口笑道:“我有什么不知道呢。当年我妈嫁进尤家,我大姐姐嫁进宁国府,再算上今朝桡表哥娶妻,我也算是经过见过的‘老人儿’了。你们瞅着都比我年长,可在这喜庆大事上,却未必有我的经验丰富呢。”
这话倒是实实在在,众人且说不出辩驳的话来。毕竟婚嫁之事谁家都有,可是公府侯门家的酒戏,却也不是谁都能吃到的。更别提尤三姐儿不光吃到了宁国府的喜宴,亦且帮着她母亲打点过尤氏的嫁妆的。
所以尤三姐儿当着众人的面儿说自己“有经验“,这话自然不错。
徐毓秀眼见尤三姐儿三言两语便说服了众人,不觉同陈婉相视一笑。
她从今儿早起折腾到现在,也真没吃过什么东西。方才心里紧张的了不得,倒也没觉出什么。这会子经由三姐儿提醒,才知道自己已经饿得饥肠辘辘。
还好陈家预备的小点心都只有拇指大小,精致小巧,一口一个。徐毓秀吃着并不费事,也不用担心弄花了妆容。
一时吃过了点心,尤三姐儿又命人献上茶饮。且拿出了叫人特质的吸管,教徐毓秀吃了半碗茶。众人见状,少不得又赞尤三姐儿“好精巧的心思。”
说说笑笑间,外头的宾客已散。陈桡满身酒气的彻身回来,众人因又吵着闹洞房。
如此这般一直折腾到三更夜半,大家才尽兴而散。
至晚家去时,众人都忍不住道乏,各自散了洗漱安置不必细说。
展眼又到了年下,各家都忙着置办年货戏酒之时,陡闻陈家派人来报喜讯,只说大奶奶徐氏有喜。
陈氏闻听陈家后继有人,登时喜得无可不可。忙命人封了上等封封赏来人。因又张罗下人预备车马,准备回娘家道喜。
正在上房陪着宝哥儿玩耍的尤老太太听了这消息,也替亲家高兴。高兴过一回,难免又想到自打嫁入宁国府,这两年一直无所出的大姑娘。忍不住又拉着陈氏的手儿唉声叹气的道:“你说咱们家这大丫头是怎么回事呦,嫁到了那样显贵的人家儿,却一直生不出个哥儿来。这岂不是叫外人说嘴么。我说你这回家去道喜,顺便也求他舅舅给大姑娘请个太医诊诊脉。哪怕是吃几剂汤药养养身子也好,总不好就这么耽搁的。”
陈氏听了老太太的叮嘱,自然应是。一时带着二姐儿三姐儿回了娘家,先同父母兄嫂并两个小夫妻道过喜后,果然提到了延请太医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