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还是乡下好,随意下车走一走,路上瞧见个人,对方都停下步子,恭恭敬敬的唤他一声“荣先生”,生活瞬间就简单起来。
一简单,便少了许多烦恼。
可少了烦恼,不代表没有烦恼,这不,舒朗将将多走了几步,便遇着一家产妇大出血。
稳婆无能为力,做丈夫的喊来了在村里教导村人辨认草药的大夫,偏婆婆堵在产房门口,以死相逼,不叫大夫进门,言称:
“外男见了你媳妇儿的身子,儿啊,你往后要如何在村中做人?我周家还要不要脸了?”
儿子跪下哭求母亲:
“我不在乎,我只要柳娘活命,她是我媳妇儿,是您孙子的母亲啊!”
做公公的一言不发,蹲在墙角吧嗒吧嗒抽旱烟。
房里是产妇一声声惨叫,声音逐渐虚弱下去。
稳婆双手沾满了鲜血,在里面的急得团团转,问这家人:
“来不及磨蹭了,保大还是保小,快!”
颇有良心的大夫在门口急的团团转,匆匆将药箱里的一片人参蹦起来丢进产房,大声叮嘱:
“给产妇含在嘴里,快!”
做丈夫的忍无可忍,拽着大夫一起往产房里冲。
做婆婆的直接横躺在门口,菜刀架在脖子上,叫他们从她身体上跨过去。
做公公的将烟斗在硬邦邦的土院上磕的铛铛响,一脸愁苦,却也无所作为。
舒朗瞧的眼皮直跳,这是什么?是杀人啊!
热血上头,脑子一懵,甚么都没多想,在身边梨满都没反应过来时,一个箭步冲进院子,径直从那老太婆身上跨过,冲进了产房。
进去时产房内被一股浓重的血气笼罩,闷的人喘不过气来,屋子里的摆设极其简陋,女人身下躺的是一张干巴巴,连一层薄褥都没铺的床板。
女人身上□□,面色青白,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羊水流了一地,孩子只露出个头。
稳婆见冲进来个年轻小子,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便被舒朗冷肃的面色吓到失声。
舒朗见之前那大夫扔进来的参片在产妇枕边,显见是产妇晕了过去,没法儿张嘴。便摁着产妇下颚处穴位,硬是将参片塞进了产妇嘴里。
也没法儿嫌弃现场环境完全不符合产妇生产的标准,在满是细菌,床板上还有黑黝黝的陈年污垢的房间里,舒朗以指为针,在产妇全身上下四十五处穴位上一一摁过。
待产妇悠悠转醒时,叫她随着自己的节奏呼吸:
“别怕,我是荣先生,我常来这个村子,你认识我的对不对?按照我说的做,否则你和孩子都有危险,你要听话,还要努力,知道吗?”
产妇缓缓点头。
此时产房外,梨满觉得自己简直快疯了,她家少爷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冲进了一个普通女人的产房,这事儿别说传回京城,就是让泉州城那帮子才跟少爷打过嘴仗的官员知道了,少爷的麻烦就少不了!
跟在少爷身边久了,梨满倒没有满肚子“女人产房污秽,男子不宜入内”的想法。
她听少爷说过,产妇生产时极为虚弱,对环境要求严格,寻常人身上带着许多看不见的脏东西,进了产房容易给产妇带来危险。
可眼下不是产妇危不危险的问题,是他家少爷肯定要有危险了!
此举太多惊世骇俗,看站在她对面叫嚣的老妇,以及恨不能进去吃掉少爷的老头儿,便能知道少爷是在挑战一个什么敏感的事件,有多为人所不容。
甚至这么一会儿功夫,原本躲在家中看热闹的四邻八舍,全都聚在梨满周遭,指指点点,男子的嫂嫂们已经集结起来,欲要冲进产房,将方才莽撞冲进去的少爷揪出来,按照通奸罪严惩。
人群里有男人开始嘀咕:
“柳娘这算是失贞了吧?众目睽睽之下,大家伙儿可都看的清清楚楚,回头生下孩子,就算她不自尽,咱们也得按照族规,将她陈塘!”
还有人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感慨:
“柳娘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别生下来的好,有这个一个娘亲,孩子以后也遭罪。”
梨满摆出大管家的气势,只身一人,硬是在产房外,替少爷挡住了半个村子的人。
她心急如焚,恨自己出门怎么没多带几个随从,鬓边汗水顺着脖颈蜿蜒而下,咬牙硬撑着。
直到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婴儿虚弱的哭声,梨满心里才长长的出口气。
屋内,舒朗将孩子交给稳婆,这家人倒是提前准备了孩子的襁褓,稳婆熟练地把孩子裹进襁褓中。
抬头用敬佩的眼神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大夫,只见他丝毫不嫌弃产妇浑身污秽,直接脱下自个儿身上那干净的锦衣外袍,将虚弱的产妇包裹住。
不知为何,稳婆突然就喉头一哽,背过身去,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第101章 冲突起来
产妇在整个孕期几乎没有合理的休息过, 营养也跟不上,眼下更是经历了难产,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身体极为虚弱,最需要的是休息,是补充营养, 当然还得吃药。
可舒朗又不是聋子,外头闹哄哄一片, 哪里有这个条件?
叫稳婆在屋内照顾产妇和孩子,先给产妇喝点温水,舒朗深吸口气, 缓缓出了房门。
此时外头听到风声, 几乎赶来了大半个村子的人,男女老幼皆有, 就连村长和年迈的族长, 也在族人的搀扶下, 坐在外头的太师椅上,面色沉沉, 不知在想甚么。
村里认识舒朗的人不少, 这么会儿功夫, 关于他冲进柳娘产房一事都传遍了, 村人面色各异,现场气氛沉默中带着焦灼,好似有一点火星子就能立刻点燃。
即便里面传来了婴儿虚弱的啼哭,除了柳娘丈夫, 旁人也无心关注。
舒朗的外袍给了柳娘, 今儿又穿了一身月牙白锦衣, 身上沾染了斑斑血迹,格外显眼。他面色沉凝,就这么出现在众人面前。
柳娘婆母见着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以不符合她年纪的灵活往舒朗跟前冲。
好在被几个眼疾手快的村民拉住。
即便如此,老太太嘴上也没闲着,指着舒朗鼻子叫嚣道:
“听说你还是个甚么读书人呢,也太不要脸了,看了我儿媳身子,大家伙儿可都瞧见了,这儿媳我家不能要了,你得陪我儿子个黄花大闺女!
我老婆子也不多要,你给我二百两银子,再把你家这丫头留下伺候我儿子,今儿这事就算了了。
否则,我老婆子豁出命去,也要把今儿这事上泉州城内宣讲宣讲,让大家伙儿都知道你这读书老爷都做了什么龌龊事!”
老太太平日最看不惯掐尖儿要强之人,因此村人当初跟着舒朗读书,她是从来不去的,因而一开始并未认出舒朗便是众人口中那个荣先生。
可她不认识没关系啊,有的是人认识。打从见着村长匆匆而来,又听村人嘀咕说进去那年轻人是荣先生,是个家里有钱的读书人后,这心思瞬间便活络了。
她和老头子隔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相同的意思。
两人一起生活几十年,是对方才撅起屁股,就能知道他想拉什么屎的程度,彼此心里有几根花花肠子,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此老太太逮住机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把她的要求讲清楚。
自认占理,不可谓不理直气壮。
舒朗扫视一圈儿,所有人视线不敢与他相对。
这家的公公蹲在墙角一脸愁苦相,将烟枪的地上磕的邦邦响,吸引了所有人视线后,慢慢吞吞吐出一句话:
“这位老爷,您是读书人,想来是讲道理的,您也知道按照咱们村儿的族规,您今儿看光了柳娘的身子,您和柳娘都是不能活着离开咱们村的。
我家老婆子话糙理不糙,我们不跟您计较,只叫您花钱消灾,也是看在您于村里有功,又是建学堂又是请先生,是个心善的。
今儿我老头子把话撂这儿了,您就是一时糊涂,我们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出了这个村儿,往后您别再踏足这里一步,柳娘日后如何,与您再不相干。事情就到此为止,谁对这个处理结果有异议,直接来找我老头子对峙!”
舒朗面色冷淡,没说话,谁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村长之前与舒朗打过交道,自觉能在舒朗跟前说上话,闻言长长一叹,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指点年轻人的意味:
“荣先生啊,我们都知晓您的品性,绝对没有那等龌龊心思,您或许是瞧着柳娘可怜,想救她一救。可这事不能这么办呢!
今儿您瞧着柳娘可怜,冲进产房救她,明儿他瞧着别人家的黄花大闺女也可怜,冲进人闺房救她,这不是乱了套了吗?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到了皇帝老爷跟前,他老人家也挑不出咱们的错处来!”
年迈的族长紧接着便道:
“村里孩子们处事莽撞,冲撞了先生,老朽这头给先生赔个礼,咱们都知道先生的出发点是好的,也不欲与先生多加为难,还请先生速速下定决心,也好早日离了此处。
剩下的便是我周家村的私事了。”
简直一派胡言,偷换概念,歪理邪说,人群中有些年轻小伙子和姑娘们欲言又止,很快被他们身边的长辈捂住嘴拉了回去。
舒朗收回视线,将目光定在从屋内红着眼睛出来的柳娘丈夫身上,温声道:
“你的意思呢?”
那年轻人跪在舒朗面前,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神色认真对舒朗道:
“先生救了我周大朗的妻儿,便是我周大朗的恩人!我虽是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可恩将仇报的事情决计做不出来,什么银钱赔偿是万万不能的。
今儿谁敢跳出来与先生为难,便是与我周大朗过不去,我定誓死护先生周全!”
还行,总算是还有个脑子有救的,舒朗默默点头,也算是给了里头那可怜产妇一点盼头。
可旁人听了周大朗这话,面色难看。
周大朗的母亲顿时挣脱拉着她的人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灵活程度,跳到周大朗背上,对着他又抓又挠,在他脸上连连扇巴掌。
嘴里不干不净骂道:
“你是被狐狸精给迷了眼了!想当活王八吗?当着给你戴绿帽子的男人,管人家叫恩人,老娘怎么生你这么个没用的贱骨头来?
是,人家是有钱有势,可咱们有理啊,有理你怕甚么?你给老娘起来,凭甚么要给这种人下跪磕头?老娘打死你这个贱骨头!”
就连周大朗那烟枪不离手的老父亲,也涨红了面色,指着周大朗的鼻尖儿,威胁道:
“你去,你这就进去绑了柳娘,当着这位先生的面儿,将她沉塘,否则,我周老汉就当没你这贱骨头的儿子!
与其日后被人看不起,还不如今儿与你断个干净!”
梨满气的胸膛起伏,这明里暗里,指桑骂槐的,说谁呢?
要不是担心起了冲突,公子在这群贱民手里出了事儿,她早上去撕烂他们的臭嘴了!
他家公子在京中横行霸道多年,在陛下的太和殿内偷酒喝的时候,也没人敢多说一句,如今被几个贱民侮辱,叫她如何能受得了?
没错,在梨满心里,这个村子的所有村民,已经成了不可理喻的贱民,连迁怒都说不上,她是实打实这么认为的。
远远的瞧见之前报信的小厮,带着家中一群护卫匆匆赶来,梨满有了底气,不怕少爷在此被贱民伤害,冷哼一声挡在舒朗跟前,骂道:
“我呸!可别说出来恶心人了,一个个脚上的泥点子还没洗干净呢,就装起贞洁人了?打量着我们不知道,在场诸人往上数三代,前朝末年那会儿,一家子娶不起媳妇儿,兄弟几个共妻的事儿还少了?
还有那等兄弟几个加一块儿都娶不起媳妇儿的,花点钱从别人家典妻回来给你们生孩子,那阵儿怎么不说贞洁不贞洁,浸猪笼不浸猪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