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

  柳絮见大夫挎着药箱进上房院子,反身回房,邵英杰迎上前,寒暄几句,陪大夫一同往屋里走,光顾着说夫人病情,也顾上理会素云母子三人,素云不知就里,站在门口听里面消息,也不敢就走,怕一会新奶奶唤自己行礼。
  柳絮把帐子撂下,听见邵英杰咳了声,大夫要进屋,忙把吴淑真手从帐子底下拿出来,把纱帐掖好。
  邵英杰让道:“内人时常有昏迷之症,蔺大夫仔细给瞧瞧。”
  柳絮看着蔺大夫似乎跟邵英杰很熟。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蔺大夫简单问了几句,吴淑真一一对答。
  蔺大夫让撩开帐子,看看气色,舌苔,把帐子撂下。
  邵英杰问:“可要紧?”
  蔺大夫道;“邵爷请外间说话。”
  邵英杰把大夫请到外屋,柳絮倒茶水端了进去,放在蔺大夫身旁方桌上,蔺大夫道;“邵爷,尊夫人有中毒迹象,不过毒不深,开几剂药先吃着,如果无效,再换个方子试试。”
  邵英杰客套,“蔺大夫医术高明,听你说的话,我心里就有底了。”
  蔺大夫写好药方,柳絮拿出去,交给小丫鬟,让门上小厮去抓药。
  这里,邵英杰送客出来,蔺大夫下了台阶,邵英杰反身往屋里走,看素云母子三人还站在门口,挥手道:“你带孩子先回去吧!”
  蔺大夫走出几十步,又回头朝上房看看,脚底下倏忽有点犹豫,踌躇片刻,像是下了决心,大步走了。
  柳絮离他不远,侧脸看得清楚,显然,蔺大夫有话没说,权衡再三,大概有所顾忌,径直走了。
  上房是标准的院落,正房连着东西厢房,邵府三房,主子屋子都设有小厨房,邵府面积大,大厨房离内宅颇远,若冬天饭菜冷了,可以在小厨房里热一热,或主子要吃口顺口的,自己拿银子出来,单独在小厨房坐着吃。
  柳絮进小厨房,看那个叫念琴的大丫头在烧水,遂道:“敢问姐姐,有煎药的家伙吗?府里主子生病是去大厨房煎药,还是房里自个煎药。”
  念琴道:“府里主子冬季用补药,都是自己在房中煎着吃,没的麻烦大厨房,不够费事的,奶奶身体不好?”
  柳絮道;“没事,底子差,大夫说吃几剂汤药,补补身子。”
  念琴像是松了一口气,喃喃地道;“没事就好。”
  柳絮看她像自说自话,心想,大概勾她想起先头没了的奶奶,这丫鬟和叫宝珠的两个都是侍候过头房奶奶的,看来念琴更念旧,比宝珠强似百倍。
  柳絮再回到上房,邵英杰已有事让人找走了。
  柳絮刚想撩起红毡门帘子,就听吴淑真的声,“这个蔺大夫没说我不能生育的事?”
  “没有,大概他不是十分拿得准,怕担干系,若奶奶真怀上,不是砸了自己招牌,主子别多想,况大夫也没说死,再说凡事还有个万一。”晚秋劝道。
  “我自个身子我知道,不用宽我的心。”吴淑真话里明显的失落。
  柳絮愣住,吴淑真不能生育的事,她主仆二人早就知道,吴淑真刻意瞒着自己,存的什么心思,是司马昭之心。
  宝珠端水,吴淑真擦手脸,小厨房里念琴看着炉子煎药。
  吴淑真歇过乏,晚秋扶她坐起,柳絮忙拿过靠垫放在她背后,吴淑真道:“下人们都散了。”
  柳絮道:“爷才吩咐,说奶奶身子不舒服,让她们晚两日给奶奶叩头。”
  晚秋笑着道;“奴婢留意,邵府不比咱们吴府小,妯娌多,都和气,这是姑娘的福分。
  吴淑真嘱咐道:“你二人是我的贴身丫鬟,别房主子是面子情,你二人对府里的主子们,要格外比对我还要恭敬。”
  二人齐道;“奴婢知道。”
  这时,一个小丫鬟进来,“奶奶,早膳送来了,摆在何处?”
  晚秋道:“放上海棠小几,捡两样在床上吃吧!”
  柳絮看外间桌上大厨房送来的饭菜丰盛,捡了两样糕点,用碟子拨出两样小菜,一罐子二乳粥,端进去。
  侍候吴淑真吃了,打水净水,念琴端银托盘挑帘子进来,“奶奶,汤药煎好了,奶奶趁热喝吧!”
  吴淑真端起碗,一口气喝下,把碗放回托盘里,念琴端下去。
  吴淑真吃过早饭,又吃了药,精神头好些,命晚秋道;“拿嫁妆单子来。”
  晚秋捧过一个乌木缠枝莲匣子,打开,吴淑真取出嫁妆单子,她的陪嫁丰厚,有田地、铺子,金银首饰,现银,粗略算一下,取出一张银票,递给柳絮道;“你出府一趟,把这张银票送到舅爷手里,兑现承诺,就说以后还有仰仗舅爷之处,若有人问起,就说回吴府,告诉一声怕家人惦记,”
  柳絮扫了一眼,看票面数目巨大,小心收好。
  邵府门上的人都知道她是三奶奶的贴身丫鬟,柳絮出邵府,没费什么周折。
  柳絮雇小轿,到柏氏生药铺,进门,看一个伙计站在柜台后,看见她忙热络地从柜台后走出来,“是柳姑娘,上次来过,是找我家爷?”
  小伙计记性真好,上次她来时见过,见一面竟没忘,柳絮笑笑,“是,找舅爷有事。”
  小伙计朝里间努努嘴,小声道:“有病人,爷正忙着。”
  又殷勤招呼柳絮坐。
  不大工夫,柏舅爷送病人出门,看见柳絮,意外惊喜,“柳絮姑娘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柳絮站起身,笑道;“怕妨碍舅爷诊病。”
  柏舅爷猜到她来意,让至后堂偏厅,柳絮从怀里摸出那张银票,双手递给他,“这是我们姑娘让送来的,事先答应舅爷的。”
  柏舅爷略看一眼,抬头笑道;“还要多谢柳絮姑娘,若当日不是听姑娘劝,哪里来的这大宗银子,不瞒姑娘说,我现在手头正吃紧,急需银两,细一琢磨,姑娘的话有道理,人有时何必意气用事。”
  柳絮正了正身子,灿然一笑,“是舅爷想得通透,我不过忠主子之事,何谈谢字。”
  柏舅爷抬手让茶,自己端起盖碗,啜了一口,“不管怎样,都要谢姑娘,姑娘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柳絮抿嘴一笑,理了理身上衣衫,“等我想到了在告诉舅爷。”说吧,站起身。
  柏舅爷心里是想她能多留一会,彼此不熟,男女有别,不好挽留,便道:“柳絮姑娘日后若有难处,千万别忘告诉我。”柏舅爷知道谢银她是不会要的。
  柳絮往出走,柏舅爷跟在身后相送,走到门口,柳絮突然问:“敢问舅爷的医术是祖传?”
  柏舅爷道;“先祖悬壶济世,我的医术乃家父传承。”
  二人边说边走出门,柏舅爷道;“还是让柏府的小轿送姑娘一程。”
  柳絮也没客套,这里离柳家远,雇轿子花不少钱,吴淑真给的雇轿子钱绰绰有余,省下来给孩子们买点好吃的。
  柳絮坐上二人小轿,轿夫撒开腿飞奔,两旁店铺朝后退去,柳絮无心看窗外热闹,想着心事。
  轿子快到农贸市场街口,柳絮命小轿停下,下轿,轿夫原路回去。
  柳絮路过寒山寺书院,正赶上晌午头,门里涌出一群书生,柳絮让过一旁,
  柳絮朝里望了望,听说寺庙开办的书院比官办的书院收费低廉,管吃管住。
  柳絮站在门口,张望,里面走出二人,柳絮拦住问:“二位公子,我想打听一下贵书院还收学生吗?要多少束修费?”
  那两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上下打量她,其中一个看样子很健谈,“你家里有人上学”
  “是,我弟弟,家里穷,没钱交束修费”
  “每年交两担米,学业得优秀,可以免除,还能得奖学金”矮个书生搭话。
  这时,门里出来一个书生,“先生找你们,快进去吧!”二人忙转身折回。
  出门招呼二人的书生,朝柳絮看一眼,顿时,脸涨得通红,掉头逃也似的往里疾走,柳絮扬声招呼,“陆公子、陆公子。”
  无奈,陆志文只好停住脚步,红着脸,耷拉着头往回走两步,闷声闷气,“柳姑娘,啊,不……”
  吭哧半天不知作何称呼,呐呐地道;“你来这里有事?”
  柳絮忍笑道:“我想问公子几句话。”
  陆志文左顾右看,心存顾忌,精神不集中,胆怯地道:“一会你男人看见,又害你被责骂。”
  柳絮噗嗤笑了,“那日那人不是我男人?”
  陆志文抬起头,满眼惊喜,脱口道;“不是你男人,那是谁?”
  柳絮看他憨厚模样,甚是可爱,随口胡编,“他是我母亲的亲戚。”
  陆志文刨根问底,“那是你表兄?”
  柳絮暗想,表兄妹这个梗不能用,诸多暗昧,容易引起误会,遂搪塞道:“不是”
  陆志文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是你舅舅,对不对?”
  柳絮是哭笑不得,不是表哥就是舅舅,这书呆子,死脑筋,读书读傻了,无法作答,支吾嗯了一声。
  陆志文那厢,顿时懊悔不迭,惭愧地道:“那日在你家,我失礼了,对不起姑娘,改日我专程向舅父请罪。”
  柳絮晕,这书呆子当真了,话已说出,也不能改口,只好将错就错,“不用,我舅父是个商人,不讲究俗礼,他不会怪你的。”
  陆志文呆劲上来,执拗地道;“这怎么成,我母亲常教导我说,对长辈要尊重,小辈在长辈面前要恭敬,舅父何时来你家,我登门赔罪。”
  柳絮失悔,这谎话编的太拙劣,没想到这书呆子爱较真,可不能让他碰上那厮,遂道;“我舅父做生意,常出远门,不知何时回来,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陆志文懊恼地道;“第一次见你家长辈,就没留下好印象,是我的不是……”害羞不好把话挑明,打住话头。
  柳絮看他一脸呆相,忍笑忍得肚子都快撑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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