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钩 第74节
她原以为她能的。
车接近家里,盛檀睁眼,目光落到后视镜上,后面的车还保持相同距离,一直跟随。
她按亮手机,给陆尽燃编辑微信:“到家你就不用跟了,我不会让你上楼,你别逼得太紧,想做情人,你就有点情人的分寸,偷欢结束了。”
盛檀手一抖发出去,盯着屏幕,有点懊恼地往车门靠了靠。
……什么情人。
被他影响了。
她想撤回,但陆尽燃肯定看到了,欲盖弥彰,她定了定神继续发:“《独白》的四千万和这次投资,我不会让陆董亏钱,你作为演员的分成,也还按原合同,我不占你便宜。”
盛檀手指攥了攥,又给他发最后一条:“还有,秦深不是我男朋友,我没跟他恋爱。”
她点下发送的同时,手机猝然黑屏。
……没电了?!
盛檀握着手机,再重启也打不开,不知道有没有发成功,车停在单元门前,她开门下车,听着随后抵达的停车声,没回头,拢紧大衣快步进去。
等单元门关上,声控灯熄灭,她才站住,在昏黑里转头往外看了一眼。
陆尽燃只穿着一件衬衫站在料峭寒夜里,被风鼓动,勾勒出瘦削很多的轮廓,直直盯着她方向。
只看他眼神她就知道,他没收到那条信息。
盛檀最快速度上楼进门,充电开机,微信还没点开,江奕的电话先一步打过来:“盛导,《独白》的杀青宴,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盛檀昏沉沉想起,杀青宴的确该办了。
“没有,你们定喜欢的就行。”
“大伙儿想热闹,想玩得尽兴,那我就包个适合的夜店了啊,后天晚上,”江奕吞吞吐吐,“还想问你,咱们……能叫燃燃来吗,组里都想他。”
盛檀扯过沙发上的毯子盖住自己,静了两秒,有点鼻音:“叫吧,杀青宴,男主角没道理不参加。”
江奕一乐:“那太好了,我这就给他打电话,你放心,我肯定不说是你让的。”
“对了盛导,”他又提了一句,“今天晚上有条八卦新闻,说闻祁闻总,好像是要听家里安排订婚了,大家族继承人嘛,挺正常,我想着跟你说一声,你应该能静点心,少个麻烦。”
挂断电话后,盛檀没开灯,就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往外看。
她这套房子位置一般,俯瞰也见不到京市多少夜景,就像窥不透这忙碌拥挤的城市,有多少她不了解的金字塔端和纸醉金迷。
她不过是个普通家庭出身,凭着一点天赋才华在大染缸里拼命争夺的小导演,还没拿到三大电影节的奖,没有足够骄傲的成绩。
她以为自己能清心寡欲,不受羁绊,只管往前走,可她要走得多快,才能撇掉爱欲纠缠,能跨过相隔的阶层。
闻家已经够呼风唤雨了,闻祁在圈里能断她路,又年长涉世早,照样要联姻,那他呢。
她再不关心财经,也知道中昱集团,上次寿宴,还听到了议论,闻家在中昱面前不够看,远远不及。
陆家禽兽不如,一路没有杀死小儿子,又想在他强到折不断时让他回去继承,做了中昱的继承人,还自由么。
不也要结婚,身份匹配,门当户对?
盛檀埋下头,那条发送失败的微信,也没再重新发。
—
盛檀联合业内资深的编剧,讨论了两天赛车主题电影的剧本,编剧几次问她男主角人选,她都没回答,第三天晚上就是杀青宴,拿到地址,她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戴一顶浅色毛线帽,照镜子时候像个大学里去上课的学生。
她看了会儿,别扭地跟自己赌气。
干嘛像个大学生,干嘛显得年龄这么小。
她脱掉,又换上牛仔裤长大衣,才出门。
江奕包的夜店距离不算远,盛檀叫车二十分钟到达,进去时距离定好的时间还有十来分钟,里面已经群魔乱舞,整个剧组,从演员到工作人员,只要在京市的基本都到了,本该在南方拍戏的周浮光居然也在。
盛檀跟他招了下手示意,周浮光笑得热情,她偏头看到简梨正帮着摆水果,路过周浮光身边时,小心翼翼给了他一个形状小巧的梨子。
有些事恰巧开窍,跟过去很多细节联动,她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盛檀找个位置坐下,江奕凑上来问:“盛导,怎么样,这儿不错吧。”
盛檀“嗯”了声,没多说,因为当年那件事,她其实对夜店这样的地方本能排斥,但既然让大家随意选了,就不想扫兴。
她收回视线,不经意扫过江奕手里握着个小丝绒盒,挑眉问:“给谁的?”
江奕往后一藏,见躲不过,就红着耳朵拿出来给她看:“就一对耳钉,想送简老师。”
简梨?
盛檀笑了:“没看出来,你有这心思,怎么拍戏时候没努努力?”
江奕颓唐地往后一靠:“我是有,可简老师喜欢周浮光,我能怎么办,她眼里根本都看不见我,周浮光大明星,长得帅会哄人,她还从中学就开始暗恋了,我拿什么比。”
盛檀是真不知道,也有点自责对简梨不够关心,没忍住问了一句:“暗恋这么多年?周浮光知道吗?”
“不知道,周浮光不记得她了,她入行做编剧都是为他,好不容易碰上《独白》的机会,可惜,”江奕苦笑,“周浮光浪子一个,对谁都挺好,哪有什么纯粹的真心,都是为资源,他最近事业还挫折,马上掉出梯队了,几部大制作没争上,刚签了一个一番男主,结果临开机被截胡,要不然哪有空过来,简老师还傻傻地高兴,以为周浮光是为了见她。”
盛檀敛眸,以她对周浮光的了解,明白江奕说得没错,他最看重的是事业,为了资源什么都能拼,男女关系不过是陪衬和手段,他也有这个资本。
沉寂的日子太难,一旦爆红,就接受不了下坡路,但娱乐圈更新换代这么快,又拼背景拼人脉,除非演技过硬,否则怎么长久。
偏偏周浮光又静不下心钻研专业,跟陆尽燃对戏的时候反复被碾压。
盛檀握了握杯子,装作不在意问:“……燃燃来吗。”
江奕偷偷观察她反应:“来,按理说该到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来,我问问。”
盛檀见他要给陆尽燃打电话,连忙换了个位置坐,不想听。
她不关心,不在意,陆董多忙,爱来不来。
因为换位,也就转换了视角,盛檀看不到周浮光的方向,也没看到他趁四周没人注意站起身,绕到后面安静的包厢区,捂着嘴打了个电话。
“……是,她过来了,刚到。”
“……闻总,您确定那东西对她没有伤害是吧?你得保证,不然我……”
他忽然噤声,片刻后焦躁地弯了弯背:“那您言而有信,答应我的两部一番男主不能有变,一周之内官宣,给我角色加戏份,您说的都会做到吧?”
“我知道我知道……”他上了淡妆的脸也遮不住憔悴,“您说陆尽燃?不用那么在乎吧,您还特意找理由绊住他,不至于,他再怎么样就一大学生,我又不会真怕他,他在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尽快,您的车在后门按时接就行了,他发现不了。”
周浮光挂了电话,谨慎地确认没人过来,又抬头看了眼被停掉的监控,抹了把脸,深吸气回到前面。
时间到了,除了陆尽燃,全员都在场,盛檀说不用等,大家也就热闹起来,大几十人加上服务生,场子占满,有人跳上舞台坐话筒前唱歌。
盛檀坐在僻静的角落里,想找简梨问问她的事转移注意,找了一圈没看到。
简梨手足无措站在舞台另一边的光影里,看着周浮光递给她的两盒进口巧克力。
周浮光懒洋洋笑:“我知道你喜欢我,这不快到白色情人节了,为了名正言顺给你,我给全组都送了一份,这两盒不一样,一盒专门给你的,另一盒还得麻烦你,帮我转交盛导。”
他举起手:“我跟你保证,我和盛导没别的关系,就海岛拍戏时候,我在她面前贬低陆尽燃来着,她跟我生气,我挺后悔的,一直没机会道歉。”
周浮光的演技在这时候极致发挥:“可能盛导都忘了,但我心里有个结,借这个机会,你帮我给她一份吧,别说是我的,免得她多虑,她收下了,我自己就和解了,舒坦了。”
简梨攥着手:“你送檀檀,是为了道歉,送我,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周浮光压着燥意,细看简梨秀丽的脸,那种熟悉感更重,却还是没想起来,“想请你跟我试试,拍戏这几个月,我对你动心了,杀青后也在想着你,不可以吗。”
五分钟后,简梨抱着两盒巧克力,红着耳朵靠在没人的一角,回忆脸颊上刚被碰过的触感,几年暗恋总算得到回应,她眼角一片湿润,吸了吸鼻子,翘起笑容跑去找盛檀。
手里两盒巧克力,一盒抹茶,一盒坚果。
盛檀坚果过敏,简梨知道,自然而然把抹茶的给她,笑眯眯替周浮光隐瞒:“快到白色情人节了,店里赠送的,大家都有,我给你拿了一盒。”
盛檀随意一望,确实很多人都在吃,她也没注意口味是否一样,接过来,捏了捏简梨的脸:“怎么这么开心?”
简梨靠在她肩上:“檀檀,你知道暗恋一个不可能的人是什么滋味儿吗?只能远远看着,拼命去追他脚步,就算擦肩而过的瞬间,都能私藏很久,望着他跟别人在一起,吃醋嫉妒也没有资格。”
盛檀心被一点一点掐住,眼前是另一个人的脸。
简梨搂着巧克力:“以为自己无坚不摧了,等到被回应的那一秒才知道,原来装出来的冷静,都是会碎掉的。”
她蹭蹭盛檀:“檀檀,你呢,你学会喜欢了吗?”
今晚夜店特意做成ktv的点歌模式,舞台上有人在唱歌,被满场起哄,让《独白》主要角色们上去,选一首契合人物的歌来唱。
乔微作为女主角,先被簇拥上去了,唱的什么,盛檀没有听到,脑中都是简梨问的话,手无意识剥开了巧克力盒子的塑封。
乔微唱完,整个场子都在尖叫,大喊着沈秋唱了这么动情的歌,苏白居然不在。
话音刚落,大门口曲折通向场地的入口处,就走进来一道修长人影。
那道影子太吸睛,即便现场喧闹,也第一时间被发现,江奕瞪着他大吼:“燃燃!燃燃来了!”
盛檀神经一紧,扣着盒子管住自己,没跟大家一起往那边看,等他脚步声在她耳中压过了店里音乐和吵闹,一步步靠近,她才故作镇定地抬了抬眼。
陆尽燃穿黑色,长裤和宽松卫衣罩着高大笔挺的身形,衣袖撸起,腕上戴着手表,卫衣帽子很大,松松扣在头上,眉眼遮了一半,他鼻骨线条映着光,过分优越,唇微微敛着,扫清之前进组时的乖甜样子,显得冷峻凛冽。
盛檀隐隐觉得他情绪不好,表情是有些慑人的,但因为帽子冲淡,别人还没看出什么异常。
乔微的眼睛黏在陆尽燃身上,脸色很红,有人不明内情,激动喊:“正好燃燃来了,快上台,作为苏白,回给沈秋老师一首歌!”
盛檀坐着没动,看到陆尽燃望过来,可能只有半秒的对视,她胸口像塞进一只小狗,毛茸茸到处乱晃。
陆尽燃被一群人拥着上台,他也没有拒绝,坐在歌手的高脚椅上,长腿落地。
曲目正好轮到不知谁点的《水星记》,陆尽燃看了一眼台下,顺手扶住话筒:“不用换了,就这首。”
大多数人都站着,围在舞台边,盛檀坐在后面,越过重叠人影才能见着台上被笼在光束里的人。
前奏在响,陆尽燃揽过话筒,拉长高度,专门换了个一次性话筒套,在乔微一下子发白的脸色里开口:“不管作为苏白,还是作为陆尽燃,让我唱歌的对象,只有一个人。”
盛檀心脏倏地缩起,捏着巧克力盒子。
他唇角弯了一下,开诚布公:“导演,你在听吗。”
满场陡然安静,除了知情的少数几个人,个个目瞪口呆,陆尽燃眼帘落下,声音低磁带哑,对她唱了第一句。
“着迷于你眼睛,银河有迹可循,穿过时间缝隙,它依然真实地,吸引我轨迹。”
是谁爆出的第一声“靠”,盛檀不知道,她固定在座位上,定格般抬着头,茶色眼里成了两滩泉,映出一个人清晰的影子。
“做个梦给你,做个梦给你,等到看你银色满际,等到分不清季节更替,才敢说沉溺。”
盛檀口中泛苦,说不清是什么刺在嗓子里,苦得想逃离,想掉泪,她掩饰地低了低头,手边没别的,就掀开了拆封的巧克力,拿一颗放进口中,想淡化那个味道。
她咽下,苦调更重,还是被声音牵引,再次看向舞台,陆尽燃坐在那里,是极具引力的漩涡,轻轻开合的嘴唇泛红,唱对她施下的咒。
“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