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 第71节
第87章
暗云蔽月, 春寒料峭,四夷馆内的熊熊大火,已是教钟伯清与云督头等人相继扑灭了去, 但因是扑灭得晚了, 待火势熄停之后, 只见馆阁之内,目之所及之处,墙倾甍摧,瓦裂槛折, 灰烬四下循回纷飞,熏热的浓烟游弋其上,如一匹厚重繁冗的砂布, 笼罩于四夷馆的颓圮内外, 教人看不清真切。
赵瓒之尚在茗鸾苑的流水席之上定坐,接过了椿槿递呈来的半盏疏桐酒, 浅酌了数口,少时, 见钟伯清去而复返,赵瓒之薄唇轻抿成了一条线:“四夷馆内的情状如何?”
钟伯清伏跪在地,道:“殿下容禀,四夷馆走水太突兀, 下官去得晚了, 馆阁厦栋皆是被付之一炬,栖住于四夷馆内的口译官虽是性命无虞,但是, 三王爷麾下的那位暗桩,以及潜入四夷馆的那位女贼, 下官寻索不到他们的下落。”
四夷馆的大火,本就是钟伯清联袂云督头纵下的,现在他自称是救火晚矣,完颜宗武怎的会听不出此间端倪,他知晓赵瓒之遣人在四夷馆纵火的缘由,明面上说是要困住那个女贼,不让她逃到酒场之外,以免泄露机锋,实质上,赵瓒之是想要烧死他的暗桩,这般一来,他手头之上重要的一个筹码便是失掉了,赵瓒之便能顺理成章地寻他讨价还价,可以呈交兵谱与火械,但需要让他割让出元祐三州的疆土。
完颜宗武蹙紧了眉心,阴沉着脸,一个撩袖拧拳,高高凸显的苍蓝青筋,以摧枯拉朽之势,沿着臂膀漫延之上,最终藏匿在了袖袂之中,他往近旁的扶案之上重重一砸,怒声沉喝道:“什么叫寻不到下落,本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空气骤然一滞,钟伯清想说些什么,赵瓒之示意他暂先莫要说话,他往常娘深深看了一眼。
常娘是随同钟伯清一块儿回来的,她人儿生得秾纤美艳,眉眼之间攒着英韧之气,是个惯会讨巧的,常娘收到了媵王的眼色,旋即悟过了意,拗着腰肢,幽步行至了完颜宗武近前,替其斟了酒,服侍道:“三王爷不若这般作想,钟尚书没寻着人,这兴许是好事,至少意味着那位暗桩可能还好生活着?若是寻着了尸首,那可不就证明暗桩死了不是?”
美人侍侧,吴侬软语,完颜宗武攒积下来的愠怒,一下子减淡了不少,他觉得常娘之所言,是在理的,他勉强饮酌了一小口疏桐酒,凝眉问道:“倘若在四夷馆内没寻着暗桩的,那他的下落是在何处?”
赵瓒之对钟伯清问道:“那个女贼,是不是同样没有寻到尸首?”
钟伯清躬身稽首道:“殿下容禀,下官带人遍搜了一回四夷馆,亦是遍寻无获。”
一抹颇具兴味的浅笑,悄然掠过了赵瓒之的眉庭,他稍稍抬指,摩挲了一番拇指处的玉扳指,视线转而落在了完颜宗武身上,意味深长地道:“如此看来,宗武兄的那位暗桩,大抵是被那女贼挟着,一道走了罢。”
席案之上的烛台,晃动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完颜宗武的容色亦是蘸染了几分忽明忽暗的光影,他清冷地笑了一下,这一场生发在四夷馆内的大火,看来是赵瓒之蓄谋已久的了。
完颜宗武道:“本王的人儿是在四夷馆内丢的,那还烦请瓒之兄差人好生找寻一番了。”
这一番话自当是说得不算客气,甚或是,潜藏有一丝颐指气使的意味在了。
庞珑与钟伯清凝了凝眉,互视一眼,并不言语。
赵瓒之冷峻的面容之上,依旧维持着轻描淡写的神色:“宗武兄的暗桩,本王自当是会替你寻到。”说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森冷又锋锐,“只不过,此番大火之生发,不过是为了困住那个女贼罢了,宗武兄未事先同本王知会一声,那四夷馆里尚有你的暗桩,本王就没多做留意,差人一把火纵了下去。如今,依宗武兄这般态度,让本王好生寒心,也不知这一场交易,到底能不能顺遂地做成了。”
完颜宗武凝了凝眸心,袖裾之下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容色已然沉鸷了下来,但话辞还算较为缓和:“瓒之兄怕是误会了,本王怎的会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暗桩,同瓒之兄伤了和气?方才本王有些失态,万望瓒之兄鉴谅为好。”
话至此,完颜宗武道:“说起这个女贼,此人行踪有些诡谲,本王曾在酒寮之下自弈,这个女贼就潜伏寮台之上,意欲窃听本王说话,本王遂是派遣暗桩招呼一下那个女贼,没成想,那个女贼是有几些身手在的,也不知道此人为何会出现于此,甚么底细,又是冲谁来的。”
明眼人都听得明白,完颜宗武适才的这一番话,显然是怀疑女贼出现的时机委实太过于巧合,怎的他今夜欲与媵王谈判,行将亮出长贵此一筹码,好端端的,那四夷馆竟是入了贼人,赵瓒之为了灭贼永除后患,还差人往四夷馆内纵了大火。
偏生不巧地是,他的暗桩虽没被大火烧死,但教那个女贼给劫走了。
他就这般,失却了一个较为重要的筹码。
赵瓒之含着笑,点了点首,复浅酌了一口疏桐酒,他自当是知晓完颜宗武在怀疑些什么,完颜宗武是在怀疑这位女贼,是赵瓒之蓄意安排好的人。
赵瓒之斜倚在了案榻上,浅挲着手中的玉扳指,阖了阖眼眸,须臾才道:“宗武兄所困惑之事,也是本王困惑之事,为何那个女贼会出现在四夷馆之中?”
他淡淡地说着,晦暗不明的视线落在了庞珑身上:“庞枢密使,可有调查到那个女贼的下落?这人到底是什么底细?目的为何?可是京中哪位大人所豢养的死士?”
庞珑恭谨地稽首道:“殿下容禀,方才下官特地差人去查探了一番,在东南偏门一处发现了血渍,顺藤摸瓜搜找了过去,但血渍消失在了西苑的采石场之中,这就说明女贼应当是藏匿在了采石场里。殿下,不若此番让下官带兵去查封采石场,对那些隧洞与劳役逐一搜查,这般下来,总能搜寻到哪儿女贼的下落。”
这时候,常娘却低声道:“启禀庞官爷,此计,或并许不可。”
庞珑挑了挑眉庭:“有何不可?”
常娘悉心解释道:“首先,这个女贼与叛贼秋笙,应是同伙,方才若非殿下善意提醒,奴家还真的未能发现秋笙已经消失在了水榭之中,奴家去追缴秋笙,发现秋笙前往的方向是在四夷馆。而女贼当时正处于四夷馆之中,天底下不可能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因此,奴家推定秋笙应与那女贼乃是同伙。再者,秋笙此人极为擅于伪装,轻功亦是极好,若是大人贸自去搜寻,怕是没来得及布兵,那女贼恐是已然随同秋笙逃之夭夭了。庞大人,您说是也不是?”
甫一提及了秋笙此人,在场众人面色皆是各异,皆是目睹过美人娇靥的,那一眼惊鸿的好颜色,常驻于众人心头,
尤其是完颜宗武,面色更是难看至了极点,他看上的这一倾城美人,居然是一个叛主的谍者。其实,常娘尚未告知的是,秋笙其实是男扮女装,但她怕完颜宗武听罢会暴跳如雷,也就揭却此事不表。
赵瓒之须臾才道:“既然目下并非合适的寻贼时机,那也就按兵不动,毕竟此番,本王是来同宗武兄洽叙一桩买卖,不当因一些无关紧要的变节,伤了彼此的和气。你说对吗,宗武兄?”
先机都教赵瓒之说尽了,完颜宗武哪里还有说话的份儿,他面沉似水,沉沉地道:“本王的筹码都教赵瓒之一把火烧了去,又当如何同赵瓒之谈条件?”
穹顶之上高悬着一轮晓月,伶仃的三两疏星,远空一隅风云变幻,空气之中尚还弥漫着一阵呛郁的烧灼蜷焦的气息,少时,被料峭的晚风吹散了去,只余下了极淡的焦气。
赵瓒之看着完颜宗武,慢条斯理地道:“宗武兄这话可就折煞我了,你怎么会没有筹码,之前,本王可是跟你提过的啊。”
倏闻『砰』的一声,一记近乎尖哨般的利响,完颜宗武将酒樽重重搁在了扶案之上,额庭处青筋暴凸而起,他对赵瓒之冷冷地哂笑了一声:“赵瓒之,你是想要本王割让出元祐三州的疆土给你?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完颜宗武因是气急,那一袭襕袍之下,胸膛正剧烈地起伏着,势如崩裂的重峦叠嶂,周身的气场亦是在瞬息之间,凝结成了冰霜。
在纵火前,赵瓒之也探过完颜宗武的口风,逼迫他割让元祐三州的疆土,否则,赵瓒之不会递呈兵谱与火械等物。
当时完颜宗武并没有同意。
过了已经一段时间了,赵瓒之相信完颜宗武是个聪明人,心中自该是有一些权衡在的,没料着,今番他又探了其口风,完颜宗武仍旧不同意。
赵瓒之心念默叹了一声,这人真可是冥顽不灵。
赵瓒之一手静静抚于膝面之上,一手反复敲打着席案之上的酒樽,“宗武兄说本王是狮子大开口,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了?想当初,在半年以前,宗武兄寻本王讨要兵谱和火械,本王问你数量几何,你直接开口说要一万,这冶炼火械所需要的钱财,相当于大邺国帑纹银的七分又一,钱财全是我这方所出,不劳宗武兄伤财或是劳民,这般一个天大的便宜,足以聊表本王欲同宗武兄合作之诚意,既是如此,宗武兄不是亦该聊表一番诚意?”
赵瓒之之所言,确乎是占理的,这火械,这酒场,这酒坊,这劳役,这冶炼场,悉数都是他亲力亲为,差人去筹措而成的。冶炼火械,不失为是一桩劳民伤财的差事,完颜宗武毋需耗费任何银两或是人力,即可得到此一数量充盈的火械库。
当然,他要想得到这火械库,亟需拿同等的条件来换。
因于此,完颜宗武拿了一位他安放于崇国公府长达二十年之久的谍者,来作为置换。
完颜宗武窃自认为,长贵的价值,几能与赵瓒之筹备的火械库分庭抗礼。
这是又是为何?
因为长贵已然在崇国公府之中蛰伏了二十余年,掌握了温家上下无数的密辛,他甚至都掌舵了温家的经济命脉,只消他将此些密信捅出去,温家的事况势必如一座危楼一般,岌岌可危,一推即倒。
长贵所掌握的温家密辛,一旦让赵瓒之知悉的话,那么,温家的软肋与命脉,相当于被拿捏在了赵瓒之的手中,温家四面皆受掣肘,被赵瓒之推下台是迟早的事情。
易言之,在完颜宗武的眼中,长贵是襄助赵瓒之登上龙座的最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依凭赵瓒之的心机和手腕,他一定会应答这门交易,用一万火械换取一个谍者所掌握的所有温家情报,这笔买卖,还是算划算的,并不吃亏。
但出乎完颜宗武意料之外的是,赵瓒之居然纵火烧了四夷馆,他手上极为重要的一块筹码,就这般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女贼给掳走了。祸不单行,赵瓒之居然还跟他讨价还价了起来——
赵瓒之改变了他索要的筹码,不需要长贵所提供的情报,而是需要金禧帝封赏给完颜宗武的元祐三州。
元祐十六州原本都是由东阁的九王爷完颜宗策所掌管,如今金禧帝将其中的三州拨让至西阁的统治区域之中,显然可见,帝王并不愿意看到哪一个皇子处于下风,或是居于弱势,他要维持一个双方之间的一个制衡。
但于帝王对九位儿子的偏好程度来看,金禧帝比较宠爱完颜宗策,完颜宗策不仅骁勇善战,还足智多谋,金禧帝这位帝王多少是有些要立储君之位的心念,但立诏之时,却被西阁的阁老与宰执悉数拦了下来,说九王爷与三王爷俱是过于年轻气盛,处事不稳,要静待更深一步的考察。
完颜宗武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这元祐三州的疆土,目下,竟是要让他将已经咬入口中的肥肉,拱手归还给赵瓒之,他怎么可能会轻而易举的同意?
甫思及此,完颜宗武遽地拍案而起,怒声道:“赵瓒之,本王奉劝你不要如此不识抬举,本王用一个暗桩作为筹码作为交换,已然是聊表本王最大的诚意。这位暗桩,可是通晓温府诸多的密辛,只消你掌舵了这些密信,你必定就能一举推翻温家以及它所代表的右党,进而稳坐大邺新君的王座,这一笔买卖,对你而言,绝对是不亏的。”
完颜宗武顿了一顿,又接着道:“你用一个谍者,便能得登大宝,而本王需用一万火械,才能彻底制衡住完颜宗策,从某种程度而言,这谍者,以及一万火械,均是你我之间得登大宝的一块磨刀石,并无甚么本质之上的差别,既是如此,那又相煎何太急?”
赵瓒之闻言,朗声笑道:“宗武兄说笑了,你同本王本既然不是同根生,那么,本王自当要同你相煎,否则,本王白白送出了一万火械,收不回本,可就不是徒劳无功了一场?”
此话一落,完颜宗武勃然变色,颤声地道:“你!”
赵瓒之容色适时变沉了些许,道:“适才宗武兄之所言,确乎是有那么一丝道理,不论是一万火械,还是宗武兄布置在温府里蛰伏的暗桩,都是能襄助你我夺嫡的一块磨刀石,如此,本王现在便是要看到你的筹码,你能直接将那位暗桩拱手交给本王么?本王现在就要见到这人。”
完颜宗武怎的会交出来?
长贵本是在四夷馆内抓女贼,结果一场突如袭来的大火,长贵被那个女贼和秋笙胁走了,潜入了西苑的采石场里,行踪下落不明。
假定让他兀自一人,去敞旷的采石场里寻到三个下落不明的人,亦是不切实际之事。
方才赵瓒之不是也说过了,会替他寻索那位暗桩的下落么?
“本王确乎是这般说了,但本王没有义务替你保管你的筹码,易言之,那位暗桩不论是被贼人胁迫而走,亦或是丢了命,都同本王无一丝一毫的关系,说到底,你的暗桩会被那女贼窃走,应当是归咎于你,或是归咎于你的暗桩,身手过于荏弱,以至于沦落至了这种地步。”
完颜宗武闻言讫,剑眉如淬了锋芒一般,深深蹙拧成了一团,全然未预料到,赵瓒之的话竟会是如此阴鸷与恶毒,他光是听着,便是要气急攻心了,一时怒气掩照周身,他原欲抽捣出腰佩的长刀,但大掌甫一摁稳了刀柄,下一息,戍守在茗鸾苑外院的所有身着锁子甲的兵卒,俱是严阵以待,包抄于完颜宗武的四遭,月光撞在了万千刀背处,泛散出了一阵殷亮如雪的锋芒。
两厢对峙,一方干脆动了兵器,另一方早已设伏,一时之间,针尖对麦芒,茗鸾苑内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庞珑与钟伯清俱是捣刀出鞘,护在赵瓒之的左右前方,以护上峰身心无虞。
完颜宗武暴怒,怒极反笑,冷嗬了一声,道:“赵瓒之!这便是你所说的『聊表诚意』?明面上,同我演绎一番与子同袍之情谊,暗地里,一直对我处处设防,赵瓒之,你果真是好样的!”
只遗憾,这番话几如以卵击石一般,落在赵瓒之身上,根本就是不痛不痒,他徐缓地抬起了眸,冷峻的面色波澜不惊,整个人自流水席之上静缓地起了身,负手卓立,且道:“以本王之拙见,宗武兄与其痛斥一些有的没的皮毛,不如好好考虑一番,割让元祐三州,同本王换取兵谱与火械。简言之,宗武兄当是思量一番,是在此处同本王生出隙故,还是去思考如何争取火械,以回金国一举夺嫡,哪一种做法更为实际一些,本王相信宗武兄心中自有一番考量。”
完颜宗武牙关紧扣,容色铁青至极,他想撂下一些狠话,但转念一想,在目下的光景之中,他失去了长贵这一个重要的筹码,在局势之上,已然是落入了下风,再是去与赵瓒之硬碰硬,他绝对是捞不着任何好处的。
退一万步作想,为了能够顺遂地夺嫡,他必须要借助兵谱与火械,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故此,赵瓒之为他筹备的兵谱与火械,他完颜宗武是要定了的。
只不过,至于到底要不要答应赵瓒之的条件,将元祐三州的疆土割让出来,他亦是必定不会退让分毫。
赵瓒之不知晓的是,其实长贵只不过是完颜宗武着手准备的筹码之一罢了,他还筹备了另外一个筹码,这是他同赵瓒之谈判的底牌,只消他一亮出来,这局势,瞬即能够扭转乾坤。
目下正确的时机还没真正到来,完颜宗武尚还不能亮出这一张底牌。
他必须暂先佯作忍辱负重之色,混淆赵瓒之的视听。
完颜宗武明面上,仍旧维持着铁青阴鸷之色,最终只是问道:“明日谈判的时辰,可是在午牌时分?”
“正是。”赵瓒之道,他特地留意了一番完颜宗武的容色,对方虽是怒极,但这神态之中,似乎出现了一丝松动,好像是割让元祐三州这一个条件,做出了一丝妥协与退让。
见及此,赵瓒之遂是大步款款行上前,钟伯清道:“殿下要当心,下官怀疑这个三王爷……”
“宗武兄乃是一方战神,素来便是一言九鼎,本王信任他。”赵瓒之朗声道,这一席话,自然不是专为钟伯清解释的,而是说给完颜宗武听的,显然是让他戴上这般一个名冠。
赵瓒之这般妄桀,以至于他忘记看到了完颜宗武的眸底一晃而过的阴鸷之色,以及嘴唇轻轻勾起了一丝诡谲的笑意。
第88章
转眼到了翌日的光景, 天尚未亮堂,酒场远隅的穹空,呈绛紫透青之色, 天光仍旧一片昏暗。
今日的天候, 竟是比昨日的要冷上几分, 温廷安敷好胶质面具,拾掇好了一切的停当,行出隧洞之外时,便深刻地觉知到了朝暾牌分那寒沁沁的凉意, 她捋了捋袖裾,一手执起了锹头,一手拽牵起了小推车, 先是照例到老劳役那头, 熟稔地打了个照面,端水送馍好一阵儿, 麻溜地签了画押,再去跟随大队伍一同掘石。
今儿的午时正刻, 赵瓒之会同完颜宗武进行第二轮谈判,这一场谈判成功与否,将涉及这酒场之中每一个人的性命。昨夜温廷舜已然是细致地提点过了,赵瓒之觊觎完颜宗武手上的元祐三州, 不惜在四夷馆内纵火, 作势要烧死长贵,以此毁掉完颜宗武手上的筹码。
但依凭完颜宗武又岂是任凭外人拿捏的软柿子,他绝对不会将元祐三州拱手让出, 因为他似是早就预料到赵瓒之会留有这一手,故此, 提前差人疏通了冶炼场的劳役,并在地底下埋藏了不少了火-药,到时候,只消媵王逼迫他拱手让出元祐三州的话,那么,完颜宗武必定会吩咐那些劳役点燃火-药,他要让赵瓒之不得好死。
可是,倘使这些埋藏在地面之下的火-药,真的被引燃了的话,那么,后果将会是不堪设想。
疏通好了赵瓒之与完颜宗武二者之间关系,温廷安再去回溯今儿九斋分工之事,隧洞里的事宜,她都一切安排熨帖妥当了。
温廷安与温廷舜是兵分两路,她去四夷馆里头,搜寻冶炼场的下落,最好能寻索到那些被埋藏于地底下的火-药,并且在午时正刻前销毁掉,这般一来,纵使完颜宗武与赵瓒之谈不拢,二人生出了怨隙与抵牾,关系岌岌可危,完颜宗武要以燃烧火-药为由头,以此威胁赵瓒之,这一计谋亦是无法实施了。
温廷舜则是潜伏入东苑之中的茗鸾苑,窥听赵、完颜二人的谈判进展,并暗查庞珑、钟伯清、常娘等人的动向,一旦生出了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他亟需返回采石场,号召九斋出洞,并率领众人,一同疏通采石场内的所有劳役,将他们疏通至酒场之外,以苟全性命。
毕竟,及至地底下的火药真真被点燃了,若没个防备,一个不慎便会丧命。这火药,可不是随便能闹着玩儿的事儿,人命关天,而这些被发落于采石场之中的劳役,他们都是极为无辜的,全然不知晓赵瓒之通敌叛国的勾当,他们只负责采掘菱花燧石,至于这些燧石如何冶炼,要用在哪些地方,交付给何人,凡此种种,他们一律并不知情。
因于此,在昨夜里,温廷安返回了隧洞底下,吩咐魏耷他们听候温廷舜的调遣,若是翌日温廷舜回洞的话,便是他们真正动身的时机,他们不仅要逃出去,还要带着这些采石场的劳役们,一同杀逃出去。
今儿的采石场戍守甚严,此处的里三层外三层,俱是围满了执戟的兵卒,各个关口与岗哨层层设卡,显然可见,赵瓒之在整一座采石场内,布下了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温廷安的身份,乃属极为寻常的劳役,若凭一己之力,她是无法顺遂地去往东苑的。
她亦不欲求助于温廷舜,虽说凭恃他那堪称雁过无痕的轻功,将她悄无声息地带离西苑,前赴东苑,采石场内的其他人都不会发现,那些岗哨与巡卫亦是不太可能会有所觉察,无声无息的消失,这对温廷舜而言,是毫无难度可言的,她已经在昨夜领教过了温廷舜的身手,若自己求助,便能通畅无阻地离开了西苑。但这留有一个隐患,每隔半个时辰,云督头便会在采石场内,点卯以测算人头数,她总不能每隔半个时辰便吩咐温廷舜将自己捎回采石场里,这未眠也太麻烦了,她不能拖累温廷舜。
温廷安觉得自己需要有一个,能名正言顺离开采石场的缘由。
正绞尽脑汁地思忖之间,倏见这采石场之上,前端起了一些骚动,温廷安正在指着水瓢,给几位老劳役添了热水,闻声循望过去,见着来人梳着坠马髻,着一袭鹅黄薄罗长褙,衬以鸢尾蓝绡纱齐胸襦裙,这人不是旁的,正是椿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