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 第63节
这一种推揣,是全然有可能的,如果这一种可能属实的话,那么温善晋便是无辜的。
当初九斋虽说得到了九肠愁的线索,却是在此处被误导了,温廷安便是被误导了。
九肠愁是温善晋所冶炼而成的,所以她想当然地认为施毒者便是制毒之人,她认为两位暗探之所以服毒自尽,便是想要给他们留下这一种线索。但她忘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是长贵故意多此一举,逼迫暗探们灌饮了过量的寒食酒,又让他们服用下了九肠愁,便是故意误导他们认为这九肠愁是暗探有意留下的证据,误导了他们探案的方向,把矛盾与祸水,悉数牵引至了温善晋身上。
温廷安的背脊不自觉地渗出了一层冷汗,指尖情不自禁地拢紧了去,她想,她还真真是小看了长贵这个人。
不论是城府,亦或者是计谋,均是缜密无比,平素在崇国公府里的时候,因是帮温青松管事与掌饬中馈,府内之事,不论大小,皆是要同他相询,长贵在府内管事儿的时候,并不算高调,但也不易让人忽视,温府之中不论是下人院,还是各院主子,都会敬让他三两分。
但温廷安委实没料想到,长贵竟然会是金国三殿下完颜宗武身边的鹰犬,长贵的底细是大金谍者。
他的中原话,说得同梁庚尧一样好,让人听不出有丝毫来自白山黑水之地特有的口音。
温廷安兀自怔了一会儿神,长贵在温府身边蛰伏了这般久,那岂不是……
温青松年岁大了,近几年来,素来视长贵为心腹,诸多要务,都是渐渐移交给了长贵打理与掌饬,各房叔伯们亦是信赖于他,在书房论议政要大事之时,从未让长贵回避过。因于此,长贵算是府邸内掌舵情报最多的耳报神了。
如果长贵是自己人,知晓这些关乎崇国公府的内情,可能还没什么,那么,假若长贵是个谍者呢?
试想一想,有这般一个人,脾性敦厚实诚,在府邸里生活了十余年,孜孜矻矻操劳府内诸务,深得府内上下诸人的信服与倚靠,然而,有这样的一天,却发现这样一个人,他的良善暾厚,全是精心伪饰过后的假面,他明面上所做的每一桩事体,其实皆是别有居心,甚或是居心叵测。
长贵如今是崇国公府里接触情报最多的人,毕竟他与温青松关系融洽,温青松什么事儿,不论大小,都欲跟长贵交代一回儿。
温廷安觉得,媵王赵瓒之,之所以会选择同完颜宗武合盟,有一部分的原因便是长贵,长贵是崇国公府的心腹,若是让温家倒台的话,长贵只凭拿捏在掌心里的密报密牒,便可以让崇国公府元气大伤,媵王要扳倒右党的话,前提是必须要掌握右党的缺陷与弱项之处,长贵便是蛰伏于右党长达数十年的谍者,在场的诸多人之中,没有人会比他更为说服人心。
夜色走得更深了,数缕皎洁的月晕,均匀地覆照在了温廷安的衣袂之上,纵观上去,此情此景,俨似有人在躬自为她披上了一层素洁朦胧的绉纱,她的面容浸泡在了光色之中,五官细节潜藏在了一片白腻的月色之中,仅是余下了一片颇为寂寥的留白,温廷安堪堪维持着蛰伏的姿势,耙梳好了眼前所见的情状与线索后,她欲要继续监听酒寮之中的对谈。
她必须弄清楚完颜宗武、长贵与赵瓒之三人,在今夜,借着竞标会的幌子,到底要磋商些什么事情。
这厢,完颜宗武徐缓地悬腕抬肘,堪堪落下了一个黑子,剽悍壮雄的手抵在了棋篓前,抹额之下的眸眉,近乎是斜飞入鬓,脸部线条端的是棱角分明,一抹兴味掠过了他的眸底,放眼这棋局之上,原本是大面积的白子集中围攻黑子,黑子几近于溃败涣散之势,但方才,完颜宗武落下了新的一子,刹那之间,让黑子岌岌可危的情势,扭转了乾坤,黑子不仅是在白子的包抄之下逃出了生天,所有看似不经意的守势之棋,此番精妙地联结了起来,形成了缜密的合力,将冒进的白子围剿得溃不成军。
长贵是个精谙于对弈之道的人,此番看见完颜宗武的棋道,叩首谢罪道:“殿下的对弈之道越来越精湛了,反观在下,冒进失序,落子欠妥,真真是自愧弗如。”
完颜宗武唇畔的笑意未明,淡静地垂着眸,捻起了方才落下棋盘的那一枚黑子,在覆满厚茧的掌心深处,循回地把玩着,看向了长贵道,幽幽地笑了一笑道:“这一座酒场,确乎是戍守欠妥啊,里外都是严防守卫的兵丁,你们的媵王殿下,这几日声称布下了天罗地网,但此下,为何还能有一只苍蝇安全无事地大肆闯入?”
此话一出,近乎是掀起了千层风浪。
长贵原是在想着下一步的落子之道,此刻听罢,蓦然一怔,眸底惕意陡显。
完颜宗武的这一席话,亦是打了温廷安一个猝不及防。
没想到,这一刻,这位三殿下竟是早有防备,发现她了!
方才同媵王正面交锋之时,媵王钳扼住她的下颔,便是有意在试探她的底细,今下,她在四夷馆潜伏之时,大抵轻功可能还是逊色不少,没藏匿多久,踪迹便是被完颜宗策觉察到了。
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另起。
所以说,他们今夜假借竞标会的幌子,围聚于茗鸾苑,究竟是要筹谋些什么事请?
温廷安已是来不及去细想了,她不能让长贵发觉到她的底细,她今日所调查到的种种,便会一并付诸东流。
她往水榭之中的湖面看了一眼,观察了远近景观的一片地势,心中登时有了注意。
她自袖袂之中摸出随手捡来的一块燧石,遥遥朝着北侧的湖面击打而去。
水面横向击石,此一技能是她同朱常懿承学来的,朱常懿当时说这种技俩虽说是拙嫩无比,但用在对敌方声东击西方面,却能屡试不爽,将敌方的耳目吸引走了以后,便是能够方便逃脱了。
目下,燧石的石身,刚巧与三殿下完颜宗武交错而过,掠起了一阵疾风,这一声东击西之策,手法虽然拙劣,但足以让长贵上当,他以为贼人是打算袭击完颜宗武,遂是速速纵身前掠,一举捍护在了男人近侧,长贵所面临的方向,恰好是温廷安朝着湖面击打燧石的方位,当他们的视线,集中在了另外一端时,温廷安适时摸出了鹰爪钩,往远处的重楼遥遥一抛,定了锚之后,她飞身疾掠而过,趁着完颜宗武与长贵收回视线时,她有惊无险地掠至湖畔的院门背后,稳稳妥妥地坠了地,避身于戟门投落下来的阴影之中。
水榭之上,长贵后知后觉自己中计了,眸心深黯,刚欲往反方向去追,此际,却是见到四夷馆外馆的数位口译官,流畅地鱼贯而入,众人齐齐行了一番大礼之后,为首的一位口译官恭谨地说道:“完颜殿下敬启,竞标会尚有一刻钟便要开始,媵王延请殿下可先移步至茗鸾苑,品酒小酌一番。”
完颜宗武淡淡地抿唇而笑,徐然起身而立,一面掷下了指尖的黑子,吩咐长贵笑道:“这儿,便交给你了。”
长贵垂首,敬然应是,肃白的面容之上,掠过了一份阴鸷之色,余光往四夷馆的戟门处觑了一眼,眸底暗藏波澜与风云。
完颜宗武闲然地负手,近旁数位口译官恭谨地各侍双侧,俱是做了一个诚惶诚恐的请姿。
完颜宗武豪迈地略一撩裾,大步朝着四夷馆馆外踱去,馆外,庞珑与一众兵丁正在等候,一众兵丁均是手挑风灯,灯晕盈煌,将刚刚入夜的穹空照彻得亮若白昼。
第78章
距离竞标会正式开始, 尚还有小半刻钟的光景,时阴俨似打飞脚似的,驰骋得飞快, 枢密院指挥使庞珑受媵王赵瓒之的嘱告, 前来四夷馆躬自相迎, 他正恭谨地负着手,立于四夷馆外馆的近前,四围是披坚执锐的锁子甲兵卒,诸人列阵以待, 场面氛围浩大沉肃。
这一会儿,庞珑没有穿平素惯穿着的乌纱广袍官服,而是穿着一袭竹叶青云纹襕袍, 脚蹬赑屃头玄靴, 腰佩金绶与对牌,纵然已是步入了中岁之龄, 但他仍旧是一派雄冠英姿之状,锋芒不掩, 他的身后,是列阵以待的禁兵,东苑重楼别院的背后,是褪尽的白昼, 是绛青透银的暮色, 谅是今夜有月有风,天气已是好转了不少,但不知为何, 这一座酒场里,竟是多少有了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蕴。
原是宽淡沉松的空气里, 此际蘸染了不少肃沉的露霜,在场众人亦是面露了一重肃色,俨似兵临宫变的前一夜,两番人马即将对峙。
“久仰庞枢密使的威名。”身着锦帽貂裘的完颜宗武,在数位口译官的延引之下,甫一出了四夷馆的馆阁戟门,便是见着了庞珑,以及他身后的一众兵丁,精明如完颜宗武,怎的会看不出这些兵丁是禁军的配置,又怎会看不出,庞珑在四夷馆周遭设下重重兵防的目的?
虽说今夜他行将以参赴竞标会之名义,同赵瓒之做一场交易,但赵瓒之天生疑心甚多,是个疑心病甚重的人,听闻畴昔有一夜,有一位宫娥忧戚其受凉,替其掖被,结果赵瓒之以为这位宫娥要刺杀她,遂是大怒,一举将起拖出去杖杀了,赵瓒之的疑心病,由此可见一斑。
完颜宗武晓得,赵瓒之纵然会延请他来茗鸾苑,但一定也会处处提防着他。
甫思及此,完颜宗武的面容之上,丝毫不显异色,云淡风轻地朗笑了一声,对庞珑道:“你们中原人,是不是有句话是这般说的,『百闻不如一见』?这教本王委实叹服不已,今日得见庞枢密使亲自排兵布阵,其洗练之姿,教本王自叹弗如。听闻洛阳兵防素来严谨,有庞枢密使在此严防死守,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勿怪父皇派遣了诸多谍者,亦是难以撼动洛阳之根基分毫。”
完颜宗武说话,继承了白山黑水武将人士说话的耿直与粗犷,狼子野心都弥散在了字字句句之间,他毫不掩饰自己欲要率兵吞并大邺的雄心,若是一般的人说了这等话,大抵会让人觉得狂妄与狷肆,也会让人觉得颇为大逆不道,若是说给了那些台谏官们听,估摸着当场会掉颅首。
然而,说出这番话的人是完颜宗武,他是金国西阁的摄政王爷,掌上握着兵权,直接统摄着整个西阁的兵部,委实是位高且权重,他的身份若是放在大邺之中,可直接与媵王分庭抗礼。完颜宗武的身上原本保留有牧族的粗犷与剽悍、匪气与野性,众所周知,他素以骁勇善战见称于世,堪称是金国的战神殿下。
入了中原之后,他身上的这些气质遂是掩却了好几分,平添了文人雅士的几些影子,诸如文绉绉的谈吐,诸如咬文嚼字,诸如文士互见时的仪礼。甚或是,他是会说些中原话的,但所述之语,裹挟着浓郁的乡音,若是不经由口译官的迻译,纵使完颜宗武说了汉话,庞珑可能亦是听得不太明白。
不过,方才完颜宗武所述这一番话,让口译官简直是落入了两难,这番话委实是难以迻译,因为是冲撞了大邺当今的君主,他们若是照实迻译,只怕会触怒庞珑,届时枢密使大人若是责咎下来的话,只怕他们的项上人首眼看不保。假令断章取义,只取一些较为保守的话辞,又畏恐言不尽意,怕庞珑误解了三殿下原有的话中之意,造成了谬误或是纰漏,可就不太好了,毕竟完颜宗武绝非什么省油的灯,野心昭彰,丝毫不掩饰自己觊觎大邺的心,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们有必要在译语之中提及这些顾虑,让枢密使大人有所警戒与防备才是。
情急之下,两害相较取其轻,四夷馆的口译官们,彼此审慎地相视了一眼,字斟句酌地迻译了完颜宗武的一席话,先是聊表初见相惜之意,再是含蓄地说出对大邺领土疆域之妄念。
这一话,听在庞珑的耳畔前,明显就是挑衅之言了。
庞珑悬在腰肘一侧的手,寥寥然地紧了一紧,但很快又松了开去。
虽说三殿下现在是居于大邺之中,是在媵王在京中私人的置业之中,但三殿下是万万不能出事的,若是他出了什么岔子,消息不胫而走的话,一径地传入了金国之中,暴戾专擅的金禧帝听后,定然是会发兵犯禁。
大邺适值夺嫡之争,在这节骨眼儿上,敌寇来犯一事,摆明儿是对□□大为不利,届时恩祐帝势必会重遣赵瓒之去镇守御敌,假令兵力悉数调往了北地,那么,这京城就变成了赵珩之一人的天下,东宫成为储君的那一天,便是指日而待也。
一言以蔽之,完颜宗武贵为三殿下,其所述之话,无论其有多么猖獗与狂狷,其之所行,不论有多么傲慢,遵禀『来者既是客』的道理,庞珑他们势必会好生招待。
庞珑对完颜宗武略一拱了拱首,谨声莞尔说道:“三王爷莫要折煞老夫了,老夫不过是一介粗莽武臣,镇守京都乃是指责之所在,不敢好大喜功,论兵防布道,老夫更是不敢在王爷您面前,班门弄斧。”
完颜宗武是大金赫赫有名的战神殿下,他自幼时起便是生长在马背上的,时常随着父王四处征战,掠夺了白山黑水之上的土地,合并了其他牧族,场场战事几乎都是胜利,完颜宗武这样一个少年战神,在金国百姓的心目之中,还是颇有威望的。
金国里亦是适逢夺嫡之争,金禧帝年事已高,体迈不支,太医院数日前已然暗示了金禧帝的病况,说其沦落至了膏石罔治之地步,帝王亦然知晓龙椅已经坐不稳了,遂是有了诏立储君之意,目下的情状里,主要是西阁的完颜宗武,与东阁的完颜宗策,呈两相对峙之势,易言之,东西两阁的龙椅之争,已经逼近至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完颜宗武想要夺嫡,但他必须要借媵王赵瓒之的手,无他,赵瓒之的手上亦是拿捏着一样他感兴趣的东西。
同理,至于为何完颜宗武会笃定赵瓒之一定会答应同他做这一桩交易,无他,亦是因为他手上,同样拿捏着赵瓒之一定会感兴趣的东西,赵瓒之的处境同完颜宗武一样,都是欲要夺嫡的人,均需要一份能稳操胜券的筹码。
不消说,完颜宗武与赵瓒之手上,各自都有能让对方得登大宝、坐上龙椅的筹码。
庞珑将这其中的利害捋清楚了,方才因听着完颜宗武撂下的狂言而催生出的一丝不虞,简淡了些许,他对着完颜宗武,朝茗鸾苑的方向做了个恭顺的请姿:“三王爷,请。”
完颜宗武亦是含笑道:“庞枢密使,请。”
于众兵卒的护送之下,二人一面相互试探地叙着话,一面朝着茗鸾苑的中庭走去,这个时辰,茗鸾苑内,铮铮漼漼的笙乐渐起,歌舞徐缓地升平而起,椿槿等一干美伶,俨似穿花的蛱蝶,在一众大员之间逡巡侍酒,宴上觥筹交错,昵笑嫣然。
秋笙恰在水榭的亭台之上,端坐在镶绒的长脚如意案前,近前的铺有一席蒲绸的矮榻间,搁放有一张兰考桐木十三弦,秋笙修直玉长的手指,施施然地轻拢弦柱,近乎是一弦惊风雨,筝音余响袅袅,不绝如缕,教人听得如醉如痴。
温廷舜一面抚琴,一面用余光,悄无声息地扫视着茗鸾苑流水席间的景致,虽说此处是竞标会,麇集着着洛阳之中的天潢贵胄,能在此处流连之人,可以称得上是非富即贵,但常娘丝毫没有为他筹备竞标要用的物具,这水榭亭台他丈量过了,亦不是竞标之地,只是伶人抱琴抚筝之所在。
由此可见,这一场竞标会只是一道幌子,至于赵瓒之的真实目的为何,怕是要等那位大人物出场才能知晓。
正当温廷舜隐微地思忖之间,这时,却见有一位戍卫疾步前来,行至上首座的媵王近前,禀声说道:“殿下容禀,庞枢密使将三殿下带过来了。”
——三殿下?
——这位大人物,难不成是皇家中人?
亭台水榭虽与流水席隔着不少距离,但温廷舜胜在耳力过人,此番仔仔细细地谛听了一番,便是晓悟了个大概情状。
他的视线幽然越过了湛明透蓝的湖泊,看到了流水席的近处,那与茗鸾苑戟门相接之地,蓦地入了两列披坚执锐的兵卒,先是庞珑大步入内,再是一位身着锦裘、头戴竖冠的青年男子,负手卓然行入内中,温廷舜看了男子的面容一眼,没成想,他看这人之时,这人亦是横眸而来,目色露骨,行止之间,且充溢着狂狷之意,温廷舜稍稍怔了一怔,薄唇轻抿成了一条线,浅抿出了一丝弧度,心里来了一个计策。
秋笙眼尾泛着一丝胭红,目光盈盈低敛,故作失了态,赧然地垂下眸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其戴着玳瑁玉甲的纤指素手,在丝弦之声沉沉一滑,伴随着『噹』的一记重响,她弹岔了一个曲音。
此一个曲音,近似于尖哨一般,在偌大的苑席之中,显得格外突兀,但音韵势若一记裂帛之声,将一众大员的视线齐齐吸引了过去。
温廷舜欠了欠身,行一出谢罪礼之时,倏觉一道沉黯黯的视线,自遥遥的流水席之上倾轧了过来,极具威慑与重压,温廷舜没有抬眸,不消去细猜,他亦能知晓,用这种贪婪肆野的眼神看他的人是谁。
这个三殿下,将他悉身上下细致地打量个遍,那视线近乎淬了霜的寒刃,把他通身扫刮了一回,若是寻常的伶人,早就在这般的视线注视之下,吓得六神无主,就如刀俎上的鱼脍一般,膝骨痹软,两股颤颤,几欲败下阵来。
但温廷舜所饰演的秋笙秋娘子,终究与旁的伶人不一样。
他用了一种含羞带怯的眼神,一对翦水漆眸下眄,瞳心烟波流转,悄然睇了那完颜宗武一眼,视线抛出了一道小钩子,继而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执着一截水袖,自左斜上方往右斜下方垂了下来,半遮住了面靥,远观上去,似是对完颜宗武的到场吓着了,但眸底露出了坦荡的笑色。
果不其然,完颜宗武很快就咬钩了。
他抚掌击节道:“本王记得,你们中原是不是也流传着一个典故,乃曰『曲有误周郎顾』,这位盐霜美人,在本王一来便是弹岔了曲儿,也不知是何意。”说着,他看向了上首座之位的赵瓒之,笑道:“瓒之兄,你以为如何?”
这便是要从赵瓒之这端讨要美人的意思了。
完颜宗武虽说是盛名赫赫的战神殿下,但平素行军打仗之时,西阁的阁老与宰执为了让他排遣军中寂寥,每一回都送不少女子予他,这些女子泰半是大邺的战俘或是金国的闺阁,完颜宗武素来喜欢大邺的女子,尤其是那种生得娇弱无力的娇花,让他一掐骨头便能碎裂的。
其实,完颜宗武是有一位结发妻的,其人是金国西阁大阁老的嫡孙女,土生土长的金国女子,她同完颜宗武一般同在马背之上长大,盘马弯弓全然是丝毫不在话下。但这位结发妻的面容委实称不上美,脸容如灶炉之上的瘫放着的面饼,浑圆且臃然,骨架雄壮,脾性还较为剽悍泼辣,曾强势地让完颜宗武不能纳妾或是招填房,完颜宗武有些惧内,不敢妄自纳妾,在一人率军出征或是办公差时,结发妻不可能时刻都盯着他,结发妻不在之时,完颜宗武便会肆意糟蹋娇花,这些娇花被他糟了蹋后,一般都支撑得活不够两日。
今下,见完颜宗武肆无忌惮地寻媵王讨要美人之时,侍候在两旁的常娘与椿槿相视了一眼,不由替秋笙的遭际窃自捏了一把汗。
就凭秋笙私底下娇蛮任性的脾性,她还这般有主见,怎的会可能同意委身于三殿下?
赵瓒之眸底黯了一黯,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还真是不例外,这个完颜宗武,身上果真残留着野蛮人的劣根性,光是见着了美人,眼儿都发直了,心中之所思所想,都恨不得写在明面上。
赵瓒之摩挲了一番拇指处的玉扳指,薄唇抿起了一丝哂然的笑意,他没马上同意完颜宗武的要求,是在煞有介事地思忖了一番,且道:“这位美人,名唤秋笙,是本王还不容易谋得所致,本王都没来得及好好疼惜一番,就要拱手送人,于清理而言,似乎都讲不过去呢。”赵瓒单手抚着膝面,单手拂袖伸腕,执起了酒樽,浅啜了一口疏桐酒,“你说是也不是这个理儿?”
常娘亦是不愿将秋笙交付给完颜宗武,秋笙是她寻牙行募来的人,她待秋笙不薄,甚至是视若己出,秋笙亦是个极为争气的,每夜在酒坊里主舵竞价会,她擅于撩动人心,有她在的地方,就不愁武陵玉露卖不出更高的价。一言以蔽之,秋笙乃属酒坊里的摇钱树,她总能为酒坊带来源源不断的收益,是经济命脉之一,这般一个举重若轻的人物,常娘怎么可能会愿意把摇钱树拱手送诸于人?
在场诸人各怀心思,容色各异。
显然可见地,随着媵王道出这一番话,完颜宗武的容色就变得微妙起来,大抵他只遇到过一昧向往他身边送女人的,但还尚未遇到过,他想要一个女人,但遭拒了的。
完颜宗武朗声笑了一笑,视线从水榭之上的美人纤影幽幽地挪了过来,径直看向了赵瓒之:“瓒之兄,你我既然都是聪明人,那有什么条件儿不能直接来谈?本王不懂你们话里话外的弯弯绕绕与曲曲折折,这个盐霜美人,本王必然是要定了,瓒之兄若是有加什么条件,不妨直接跟本王提。”
赵瓒之复酌了一小口疏桐酒,指尖轻轻扣在了玉案之上,一抹意味深长之色,掠过了眸底,他点了点首,道:“不错,举朝内外皆传宗武兄是个豪装耿直之人,今日得见,果真如此,那本王亦不同宗武兄兜圈绕弯儿了。”
温廷舜仍旧维持着在水榭之上跪伏的姿势,但现在众人的注意力显然不在他身上,他遂是隐幽地避退至了画帘背后。
他所处的亭台水榭,距离流水席隔着半围烟渚湖泊的距离,他纵然是消失在了此处,也不会立即有人发现。
他抱筝避退至了画帘之后,稍息,赵瓒之与完颜宗武的对话,陆陆续续地传入耳畔。
原来,这两人在许久之前,也就是在赵瓒之下放至州路为官的时候,就已经窃自勾结在了一起,先说完颜宗武,他与他的皇弟完颜宗策都欲夺嫡,完颜宗策计谋极深,玩权谋的话,完颜宗武毫无反手余力,情急之下,他只能用兵权说话,但他手上的兵卒数量与完颜宗策是不分上下的,若是两方开展,胜算未知。
完颜宗武决意从兵器入手,如果在兵器方面能够制敌先机,胜出一筹,那么造兵造事的时候,将对己方大有裨益,完颜宗武派遣了不少谍者,潜入了大邺的洛阳,查找兵器图谱,去岁寒冬时节,一位谍者带来了一个消息,说大邺的兵防司之中,早已发明一种名曰火-药的武器,此物威慑力极大,能在极为短瞬的时间之内,将万千广厦夷为平地,远非弓、矛、箭、盾所能匹敌。
生长在白山黑水之间的族人,他们普遍使用的兵器是弓箭、三叉戟、长-枪等物,若是遇到了火械,则会不堪一击。
火-药的制作通鉴,据闻是掌握在了兵防司的手中,而兵防司同殿前司一样,皆由枢密院统摄,枢密院又是听命于媵王之中,不消说,火-药的制作通鉴,掌舵在了赵瓒之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