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 第42节
一言以蔽之,沈云升基本处于一位旁观者的角色,既不会帮温廷安与温廷舜,但也不会给两人造成丝毫牵累。
从沈云升此处得到了确证,朱老九的眼神漫上了一抹钦赏之色。
温廷安确乎是非常伶俐,在护送梁庚尧的那夜就能可见一斑,她暗中观察他,明明两人只是初见,她却知道他是个右撇子,还将他藏在酒瓢里的麻骨散给顺走了。半路遇到了来历不明的玄衣客,为首的刺客头子掣肘住了温廷安,她却能扭转乾坤,用麻骨散晕痹了玄衣客,将还殿前司对他们的嫌疑,嫁接到了玄衣客上边,走了一出瞒天过海与声东击西。
温廷安这个少年,看着挺玩世散淡的一个纨绔,确乎是有些教人惊鸿一瞥的真本事在的。
朱老九又见温廷安笑了笑,她道:“其实,我的思路还有些弯弯绕绕,温廷舜的思路更是直接些。”
“噢?”朱老九眼皮微微一掀,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温廷舜,笑问,“你这小子又是如何得出鹰扬长居于大相国寺?”
温廷舜何能不晓得朱老九话里话外的试探,自那夜交手,这位老者一直在百般试探他,想从他身上摸索出师傅滕氏的影子,他藏得滴水不漏,朱老九也完全看不出端倪,但一直未放下戒心。
温廷舜垂着眸,容色温寂,拱手道:“不瞒朱叔所说,鹰扬便是最为直接的线索。”
朱常懿一层眉毛扬了起来:“怎么说?”
温廷舜徐缓地道:“鹰乃是猛禽,性子桀骜难驯,洛阳城内素来盛行养狸之风,豢鹰人家势必多为军户,放眼洛阳,唯有南廊坊麇集有军户贵门,但此鹰是白喙玄羽,此类鹰在中原并不常见,但在北国倒是屡见不鲜,其能辨人言,可见是驯养有素,此则说明豢鹰之人并非汉人,洛阳哪处地方异域人较为频繁?自当是时常接待异域使团的大相国寺。”
“此外,鹰扬落在鱼篓处,细瞅之下,姿影略跛,显然腿部受过了箭伤,说明其是行军鹰,曾随军出征过。”温廷舜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眸色澹泊,直言道,“我斗胆揣测一下,鹰扬的主人是异域军户的一位将士或是斥候,您对此人、鹰扬皆有救命之恩,此人离去前,为酬答您的报恩,将鹰扬赠送予您。否则,按白喙鹰一生只认一位主子的性格,不太可能受您差遣驱驰。”
倘若说温廷安方才所言是揭去了那一层遮障,那么温廷舜这一席话,无异于剖开了浮面,真正撬动了地脉,朱常懿面容上散淡之色,顿时减了不少,思绪变得有些凝沉,似乎温廷舜之所言,钩沉起了他心中的一桩旧事,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仰首闷了一口烧刀子,冲着他们摆了摆手,意思是默允他们所言皆中,可以走了。
温廷安与温廷舜相视一眼,齐齐对朱常懿做了一个长揖,与沈云升一道速速离开。
朱常懿兀自盘膝坐在青莲花塘边,又有青鱼摇竿儿,汩汩水声伴随着涟漪漾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淡涩的湿气,他将剩下的烈酒浇在了近前的芊绵草坝处,莞尔低叹了声:“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啊——”
“滕宗凉,十八年前横渡泾河之役,老夫败给了你,十八年后,你这徒儿倒落在了我手上,这也不知,是不是你的报应。”
“不过,你这徒儿比你厉害太多了,往后能走多远,姑且只得看他造化了。”
朱常懿语罢,一只酒瓢倒扣直下,还酹青天与江月。
温廷安一行人赶往大相国寺的空当,庞礼臣与魏耷已经施展轻功,连纵带跳,直直掠上了鸣翠山的封顶,二人登高远眺,发现鹰扬已经横渡过了锦练江,正准备翻下山阴,乘上筏舟直追而去,但二人只顾着追鹰去了,待筏舟泛波至江心,适才发觉舱里只有他们二人,堪堪缺了个苏子衿。
朱老九嘱咐了,他们是以小组制角逐头筹,少任何一人都不行,两人不得不踅回去找人,原以为苏子衿已经下了山阴,殊不知,他才刚爬上山阳处半山腰的位置,累得气喘吁吁,正坐在山阶旁的卧石处休憩。
庞礼臣一昧想着要赢,很怕温廷舜沈云升等人会追上来,不想这般延宕时间,遂是急声敦促道:“苏兄你休息够了未?咱们得捉紧时间!”
他现在是一斋之长,要对魏耷与苏子衿二人负责到底,肯定是不能贸然扔下苏子衿不管不顾,否则,纵然是抢到了那一条青鱼又当如何,免不得又要遭朱常懿一顿训斥,他已经被黄归衷挨打过一次手背了,可不想再挨训了。
目下苏子衿面色苍白若纸,端的是虚汗涔涔,他是个清秀文弱的书生,平素所受到的锻炼,究极不过是盘马骑射罢了,怎会攀这般陡峭高耸的山,他体力锐减,但见眼前两人龙精虎猛,体力仿佛根本挥霍不尽似的,心想不愧是武院上舍生。
苏子衿好不容易捋直了一口气:“不行,我行不动了,你们先走吧……”
“那怎么能行?”魏耷大步上前,眉心深锁,“就这点脚程,你就走不动了?”
其实二人都有些神采奕奕,第一堂课上得有多憋屈,这一堂课,他们就有多解气,这个苏子衿虽然读书比他们好,但在武学造诣上,却是远远逊色与他们。
苏子衿没好气地回怼道:“在三国之语的讲堂上,黄先生就只报写了三十个词,你何至于连半个词都写不出?”
“你!……”魏耷一噎,旋即摆了摆手,“行了,咱们打平,谁也甭挖苦谁。”
语罢,他一举捞起了苏子衿的胳膊,将其放在了肩膊处,略施轻功,旋即攀住了树藤朝前疾驰,庞礼臣紧随其后,苏子衿吓了一跳,目露恍意,盯着魏耷:“你作甚?”
“做什么?”魏耷重复了一下他的话,乜斜了对方一眼,“老子带你飞。”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话分两头, 各表一枝。
话说庞、魏、苏三人翻过了鸣翠山,横渡过锦练江的时候,吕祖迁却是带着崔元昭与杨淳二人, 堪堪绕开了鸣翠山, 径直去了东廊坊的廊坊市肆, 一片蒸腾的水汽间,暄腾的吆喝声里,三人来至一家鱼铺前,崔元昭颇为困惑, “吕公子为何带我们来这儿?”
杨淳亦是纳闷不已,只听吕祖迁问道:“论武学造诣,我们比得过庞礼臣与魏耷么?论翻山越岭的功夫, 我们胜得过他们么?假令青鱼同时放在眼前, 论身手功夫,我们可争得过他们?”
崔元昭与杨淳二人俱是摇头, 彼此心里都如明镜一般,魏耷与庞礼臣精谙武道, 若与之竞争,实质上,他们并无任何胜算,崔元昭是入鸢舍最早的, 与魏耷较为熟稔些, 知晓此人的武学是整座鸢舍的前三甲,以擅用刀器著称,有他在地方, 无人不敬而远之,不战而败。在这一场比试里, 魏耷本就棘手无比,眼下,又多了个武院上舍出身的庞礼臣,二人联手,更是不同凡响,几乎达到胜之不武的境界。
吕祖迁意有所指地道:“既然在武学造诣上,我们胜不过他们,那我们只能智取。”
杨淳问道:“吕兄的意思是?……”
吕祖迁并不答,负手行至鱼铺前,自袖囊之中摸出了一些铜板,吩咐鱼贩购置了一条青鱼,特地嘱咐:“莫要那种夹生的,要刚从江河中捞出来的,须是最新鲜的。”
鱼贩看吕祖迁衣装斐然华章,是个大主顾的造相,忙殷勤地道一声“好咧”,麻溜地将汗巾往肩膊处一搁,捋卷起了粗褐短衣,劲韧结实的胳膊捞起了水簸里的一条鱼,鱼尾在半空之中甩着剔透水珠,鱼贩问吕祖迁造相可好,吕祖迁审视了几番,觉得颇为肖似,便点了点头,算作满意,那鱼贩捞着那条鱼,直截了当地往地面上一摔,那青鱼本不老实安分,经这般一折腾,便老实巴交了起来。
鱼贩捞起两条细直的麻绳,将鱼五花大绑,缠了个结实的绳结,递呈至吕祖迁的手上。
“吕兄,你说的法子,可是要以假乱真?”崔元昭后知后觉吕祖迁要做什么了,黛眉微蹙,肃声道,“此举不可,你不能拿着这条青鱼回去交差,此则作假之举,你这是在诓瞒朱叔。”
吕祖迁拎着那一尾鱼,一错不错地看着崔元昭,道:“崔姑娘,与庞礼臣这一行人比试,我们比武比不过,为今之计,便只能智取。更何况,朱常懿只规定了在最短的时辰之内,将鹰扬叼走的青鱼夺回来,可没有规定这鱼一定要是真的,正所谓兵不厌诈,正是此理。”
崔元昭觉得吕祖迁说得有自己的道理,她并不认同:“可朱叔没允许教你去骗人,朱叔说了,他钓起的青鱼,鱼腹之中是藏有东西的,但你手中的这条青鱼,鱼腹里一无所物,你又如何能瞒的过朱叔?”
“崔姑娘说得有道理,吕兄,你这法子有些铤而走险,还是别用了,”杨淳劝解道,“我们纵然比试不得第一名,又有何干系?输了也不丢人,至少佐证我们全力一搏了。”
吕祖迁咬紧了牙关,崔元昭与杨淳俱是不认同他的良策,更没有取得第一名的上进心,他们根本不理解他,吕祖迁的脸色一时有些不太好看,沉声问他们道:“既然说我此策不行,那你们倒说个主意出来,看看能不能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
崔元昭与杨淳陷入了短瞬沉默,时间有些紧迫,他们也想不出好的法子,但吕祖迁的法子,端的是下下之策,朱常懿是老油子,肯定能一眼识破吕祖迁的伎俩,他性子素来温和,外圆内亦圆,定是不会罚学生,顶多是调侃训诫几句也就了事,但兹事若是传至阮掌舍那头,指不定就要挨重罚。
吕祖迁见崔元昭与杨淳沉默不语,便板着脸道:“你们不说话,我便当你们是默认了,我是你们的斋长,虽是暂行的,但目前你们得要听我的吩咐,我们取了这条青鱼,再候些时辰,晚些时候便回鸢舍交差,知否?”
崔元昭冷着一张俏容,撇开了视线不言语,只有杨淳唯唯地应下了,他心里也很是纠结,他知晓吕祖迁这样做很冒险,但自己的立场并不如崔元昭这般坚决,方才见着吕祖迁拿出了斋长的威仪,杨淳立场又开始隐微动摇,只好听任吕祖迁的嘱令了。
三人氛围正陷入僵滞之际,只见远处的御街之上,掠过了数道少年的身影,依其身量,看起来颇为熟稔。
“那不是温公子与沈公子他们吗?”崔元昭眼神一动,见着了温廷安,容色稍霁,嗓音也柔和了些许,“他们怎的会出现在此处?”
吕祖迁与杨淳俱是追看了过去,细瞅之下,果真是温廷安、温廷舜与沈云升三人,一行人速速往某一个方向疾掠而去,吕祖迁眯了眯眼睛,看清楚了,他们三人竟是要去大相国寺。
他目色里掠过了一抹讶异与深究,因是光想着如何赢过庞礼臣那一组,他倒是忘却了温廷安这一组的行踪了。
于这一堂课的比试之中,他对温廷安这一组没那么留意,原因无他,只因温廷安、温廷舜与沈云升,三人的武学与身手,亦是逊色于庞礼臣与魏耷,直接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并无胜算。
只不过,凭借吕祖迁对温廷安的了解,温廷安他们一定会选择智取,至于如何智取,吕祖迁尚不清楚。
目下,见温廷安去了大相国寺,温廷舜与沈云升竟是偕行,并未如庞礼臣与魏耷那般,攀山渡江,莫不是——那鹰扬的歇脚之地,便是在大相国寺?
吕祖迁遂是计上心来,见着崔元昭欲要上去同温廷安打照面,忙将她拉了回来,崔元昭看着吕祖迁,一脸惑意:“又怎么了?”
吕祖迁食指抵唇,悄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温廷安他们可能知晓鹰扬的落脚之处,我们先别打草惊蛇,跟上去看看情状。”
崔元昭瞠着眸心,匪夷所思地道:“你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大概猜着吕祖迁选择跟踪温廷安一行人的目的了,倘若温廷安真的寻着了鹰扬的歇脚之处,也得到了那一条鱼,吕祖迁大抵会将鱼抢过去。毕竟依循规则,朱常懿只关心在金乌坠山之前,这条青鱼最后在谁手上,他不关心青鱼到底是名正言顺找到的,还是以旁门左道的方式抢来的,只消能得到青鱼,任何法子都行。
崔元昭心绪有些复杂,她一向不擅机心,此刻亦是不太认同这般的行止,但寻思片刻,螳螂捕蝉之法,总比随手买条鱼去糊弄朱常懿要好得多,她遂是点了点头,算作同意吕祖迁的法子了。
三人相视一阵,便放轻了手脚,寻着温廷安一行人的步履追踪前去。
温廷安自当是不知晓自己被另一组少年跟踪了,她与温廷舜沈云升二人箭步疾行于御街上,日头不知不觉偏了西,距金乌坠日约莫还有一个时辰,空气渐渐然生出了沁肤的凉意,一片槖槖的步履声间,他们来至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前身名曰天佑寺,原建于百年前,据监寺的方丈说,天佑寺竣工之际,上穹惊现七彩重云,委实宁谧和祥,一如上苍眷佑,有执着拂尘的道人说,此寺乃净土宗道之阙,熙宁帝下诏正名曰『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是洛阳第二处心脉,两面环山拥护,南端是鸾山的恒古常青,东边是桦山的巍峨霞冠,隔着一座寺厝古刹,两山喜结鸾缘,白首偕老,隐于楼台烟雨之中,不问世事数百年。
今儿还不是使团造谒之日,国寺之中,只有打坐的禅僧,以及转经的香客,温廷安一行人以香客之名,去了大殿一遭。大殿极为恢弘敞阔,前面供奉三尊大佛趺坐金像,三人依着规矩要行跪礼。
跪拜之时,四遭阒寂无声,唯有方丈,亦就是德愿法师,执着禅杵拄地之响,温廷安有意留意了一番,金身佛像前的供案处,只见酥油、肉豆蔻、酥油灯、黄幡、经幢、宝盖,此些香火用物罗列得煞是庄严,细观之下,不论是香料,还是供香,俱是与鹰扬身上的线索对契上了。
温廷安眸心漾曳起了波澜,不错,鹰扬肯定是在常歇于此处。不经意间,她发现温廷舜是维持着隽立之姿,他并未如他们二人一样拜佛,少年岑寂的面容浸裹在了袅袅白烟之中,腰身峻直,如肃冷的神像,在大殿之中显得格外突兀,德愿法师亦是注意到了这个少年,行前而来,温声道:“施主为何不跪?”
“寻常百姓信佛问道,不外乎求财,求嗣,求仕,求名,求利,而君王信佛,不外乎求国祚绵长,求长生不老,百姓问道,损失了香火钱,君王问道,无心朝政,戕害的却是一国百姓。”
此话一落,温廷安眸心一凝,视线偏了偏,看了过去。
德愿法师皱眉,却也不恼:“施主是头一回来参拜国寺吧,一切都讲究因缘际会,一切都是梦幻泡影,你又何出此言?”
温廷舜道:“大相国寺前身是天佑寺,系大晋的第一禅寺,晋哀帝素来信奉道教,差三千白银在天佑寺建筑白鹤观、庙院、炼丹台,每三年举办一回封禅大典,迫得国库亏空,苛政赋税,民不聊生。”温廷舜声线低靡,淡淡地看向德愿法师,薄唇抿成了淡淡的一条线,“晋哀帝晚年务求长生不老,信道炼丹,但免不了亡朝的宿命,方丈该作何解释?”
德愿法师听罢,沉吟考虑了一番,便道:“欲晓过去事,今生受者是,欲知未来事,今生做者是。大晋何以至此,皆属因与果,你等今次至此,亦是因与果。”
德愿法师又意味深长道:“老衲看施主眉眸有戾相,具竞争之意,诱发斗心,一生必是常于险厄之中,但也有一解法,那便是放下我执。”
供案之上的香仍在静缓地焚烧,烟香如一枝描金淡笔,描摹着少年的侧颜,他半垂下眸,不响,不应德愿法师的话辞,德愿法师缓缓地继续以禅杵拄地,在国寺之中,光阴流转得尤为细水长流。
跪礼礼毕,温廷安看着温廷舜一眼,少年眉心微锁,隽秀的峻眉是冷的,神情疏淡而冷冽,眸梢弧度略微沉着,敛起了锋锐的芒色,她有些话想要问出口,但囿于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撞了钟后,一位剃度的小沙弥延请三人去厢房喝香茶,温廷安趁机便问了:“请问这座寺内,可有豢养白喙鹰的人家?”
小沙弥静思了片晌,才道:“有的,在国寺后面有一鼓楼,鼓楼北角有一座三进厢房,厢院开外,迫近鸾山的地方,有一株参天香橼,香橼之上铸有一座鹰窠,每逢傍午,总有一只白喙鹰歇在此处,据说是数年前异域使团留下的,此鹰并不待见人,纵然舍中有几位师兄,时而会放几块素肉过去,也并不见得它会领情,难驯得很。”
小沙弥思量着什么,捻了一圈佛珠,道:“看着天色,已过未时三刻,傍午亦是快到了,那鹰儿想必亦是快到着了。”
温廷安心道一声果真如此,与温廷舜相视一眼,彼此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目色,沈云升亦是悟过了意,去引开了小沙弥,直至小沙弥的青袍之影消弭在转经朱檐之下,温廷安与温廷舜适才掠过后廊,疾驰至鼓楼。这厢,数位敲钟僧正准备敲钟,须臾,便闻见钟声幽幽,悠远清音撞入了耳廓,如风敲竹般,牵动沁脾。温廷安与温廷舜翻入了那个三进的厢房,再经几个辗转,几乎是不费什么气力,便是寻着了那一株参天香橼,长势郁郁芊芊,撑起了大相国寺的半壁春色。
偏巧一阵鸣金戛玉般的长嘶,撕裂了长空,低旋而至,只见鹰扬敛翼戢翅,栖迟于香橼的枝杈之间,那一条青鱼便被搁藏在了鹰窠之中,尚还活蹦乱跳,命势鲜活。
“我去将青鱼取下。”温廷舜对她道,迈着一串闲散的步子,一举攀上了香橼,临前,温廷安下意识凝声道:“你要当心,这树势有些险峻。”
温廷舜回过了首,傍午的鎏金日色剔透极了,不偏不倚地覆照在她身上,少女的纤影俨似水墨写意里的远山淡影。
他眸色一深,面容浸裹在了明暗交间的界限之中,身影卓然隽立,温廷安看着他的容色,明明是冷淡的颜,因这一回首的动作,坠落下来的日色,一下子柔化了他的面容剪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平素要温和,如时刻蛰伏的孤狼,暂时藏起敌意与戒备,流露出了一丝平素外人根本不能看到的熙和景色。
突闻“簌簌”一声。
温廷安倏见一柄朴刀斜过了寺厝的高墙,刺破了宁谧的钟声余音,直指温廷舜的面门,温廷安凝住了眸色,正欲说声当心,却见温廷舜轻灵的侧身避开,如一枚飘叶般,斜斜地贴在了树桩之上,风雨不动安如山,他并无大碍,但空气的氛围已经全然变了个样儿。
温廷安呼吸发紧,见此一朴刀扎在了香橼之上,朱穗青柄,覆有鸦纹,样式甚为熟稔,她心中升起了一抹异色,循着出刀的方向望去,便见魏耷、庞礼臣与苏子衿,出现在了三丈开外的厢房檐顶之上,魏耷松散地挽着胳膊,拇指揩了揩鼻下肌肤,抚着掌,笑叹一声:“能避开我的刀,温兄还真是深藏不露。”
魏耷、庞礼臣等人一路寻至此处,原以为自己是最早追上鹰扬的,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温廷安这一组竟是更胜他们一筹,不过,那又如何呢?现在正面交锋,显然是他们更有胜算一些。
魏耷与庞礼臣对青鱼势在必得。
“待在原地别动。”温廷舜凝视温廷安一眼,沉淡地道了句,旋即迎着庞礼臣与魏耷走上前,行至半途,他发觉自己的袖袂被什么力道扯住了,回首一看,自己的一截袖袍攥在了温廷安的掌心里,她的指节白皙剔透,关节泛着粉晕,他的袖袍是玄纹质地,这般一来,衬得她的指根肤白如玉。
温廷舜的眸心有些压黯,抬眸看了她一眼。
温廷安道:“你骑射颇好,但凡事要量力而行,莫要逞强,这不过是一场比试罢了,能不能赢过魏耷,其实在我而言并不重要,温廷舜,我不希望看到你再受伤了。”
她的话出乎真情实感,如薰炉里的一道暖烟,流散在少年的心间,又像是一道浓墨重彩,在他的眼前留下了极深的痕迹,在此一瞬,温廷舜有些怔然,视线从她攥着袖袂的手,徐徐抬升,一错不错地望住了她。
温廷安的神情很认真,鸦睫之下,黑白分明的乌润瞳仁里,近乎埋藏着一抹较真且剀切的意味,色泽纤尘不染,连她也不自知。
温廷安望着她,片晌,他邃深的眸底添了一些弧度,袖裾在她的手背处轻轻拂扫了下:“好。”
庞礼臣原是有些自鸣得意,心里想着,此番自己有了诸般胜算,可以在温廷安面前一逞威风,殊不知,他刚翻入高墙,便是撞见了这般一幕,以他之所见,像是温廷舜握住温廷安的皓腕,当她护在了身后一般,温廷安看着温廷舜,眸露隐忧,这教庞礼臣先是一怔,心中大为吃味,又觉温廷舜颇具机心,庞礼臣继而怒火贲涌而起,刹那间,撂拳而起!
本来是魏耷要出刀,忽见庞礼臣打了鸡血似的,竟然率先出手,魏耷遂按兵不动,苏子衿见状,动了恻隐之心,皱着眉,劝解道:“感觉庞兄眼神凶险,杀气很重,你要不要去帮衬一下温兄?”
“先静观风浪起,”魏耷摆了摆手,“我感觉温廷舜这人有些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