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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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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色的天花板和墙面,白色的日光灯,白色的床单,淡湖水绿色的布帘。
  秦雪动了动脖子,见到隔壁床一个瘦小男子的背影,穿着和隔间帘一样顏色的病人服,正望着窗外。外头已是一片漆黑,从他的角度祇能看见一角阿勃勒的羽状复叶,和远处零星的彩色灯光。秦雪撑起身,摩擦床单的声音引起男子的注意,那人回过头,露出微笑,说:
  「早啊。我们缘份真不浅呢。」
  秦雪眨了几下眼睛瞧瞧他,弯起膝盖往床沿移动,一个吃疼,肩膀抽了下。那男子走到他身边说:「小心点,医生说你脚扭了。」秦雪点点头,更凑近男子端详,这才开口说:
  「是老闆吗?咖啡厅的......」
  「是。」男子笑笑,朝床头的名牌指了指。「刘紫承。」
  「请问,现在是甚么时间?」秦雪说。
  「五点左右。早上。」刘紫承朝窗边走去,「我早你一个小时醒来,医院的床真不好睡,天天都见得到日出。」他伸了个懒腰,问:「你记得自己怎么了吗?」
  秦雪低着头好一会,才说,好像是有车撞过来,但他也不记得有感觉到痛或怎么的,祇就眼前一黑,再睁开眼就在这儿了。他躺了很久吗?多久了?
  「嘿,别急别急。」刘紫承笑着搀住站起来而踉蹌的秦雪,并将他扶回床沿坐好。「没多久,你昨天下午进来的,护士要我转告你,说没事就可以自己办出院了,都是小伤。」
  秦雪一听立刻跛着脚四处张望,瞧见自己的书包后翻出手机,按了几下屏幕都没反应;他翻转机身检视,见底部一个凹陷,便扔回床上,抓住刘紫承的手问,你有电话吗?能借我打吗?李涯在等我!我不能让他等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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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点过半,房门转开,大步走进一个男子,喘出的气息化成白雾,停在秦雪的病床前,盯着他一会儿,才长吐一息,勾起嘴角。「你真的很容易受伤啊,阿雪。」他到一旁的椅子坐下,说:「难怪昨晚手机怎么样也打不通。」
  「坏了。」秦雪坐着低头鞠了个躬,说:「李大哥,对不起,吵醒你了。」
  「你没做错事,就别再说对不起了。找不到你我根本也没睡着。」李涯摸摸秦雪的头,说:「还好吗?脚以外还有没有哪里伤到?」
  「一点点。都是些擦伤。」秦雪说。
  房门喀一声被转开,刘紫承往窗边的床位走去,边说:「李涯你好像都没这么关心我?」
  李涯睁大眼,张开的口还没说出话,门又开了;洪阳踩着又重又快的步子进来,对着刘紫承叫道:「你知道我就在后面还关门——」他一见李涯便眨眼好几回,换了他瞠目无话。
  李涯指着刘紫承问:「你们住同间房?」
  刘紫承耸耸肩,叉着手坐回床上,对李涯点点头。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我找他找到半夜啊!」李涯说。
  「我没有你的电话嘛——哎呀,都是小阳啦,我本来可以透过他打给你的,谁叫他昨天要跟我吵架。」
  洪阳皱紧眉说:「小紫你不要再提那件事。」
  「哼。」刘紫承撇过头,看着窗外。「早知道不跟你说。」
  「你还说!你瞒着我这件事我还没跟你算呢!」
  「我瞒你是怕你哭!你从小就是爱哭鬼!而且现在不是跟你说了?」
  「我才不是爱哭鬼!反正你别再跟我闹那事!」
  「谁跟你闹!」刘紫承站起来,「你不是说当了医生就是要给我看病的吗!给你机会你不要?」
  「我又还没毕业!」
  「等你毕业还不是不敢!」
  「你稍微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好不好?等我毕业还来得及吗?」洪阳走上前,「算我胆小!我就是不敢!」当他和刘紫承隔了一步距离时,李涯开口说:「噯噯噯,好了好了,大清早的,不要吵到隔壁房了。」并勾过洪阳的肩,将他拉到门边;刘紫承则是将布帘扯上,将自己与其他人隔开。
  「吵甚么吵成这样?」李涯问。
  洪阳以口深深一吸,透着鼻子衝出气,咬牙说:「他要我替他开刀。」
  「他得开刀?」
  「他是胃癌,现在是第一期,淋巴腺转移的可能性很小,这种时候动刀恢復期最好,也不用甚么额外辅助治疗,好好照顾应该是不会復发!现在不动还等我毕业,等我实习,等我正式上阵再给他动?那不是拿他的命开玩笑吗?这种时候跟我闹甚么小孩子脾气!」
  「这些你跟他说过没有?」
  洪阳一愣,说:「没有......都不知道吵到甚么地方去了,我跟他说我不敢往他身上切,他就怪我胆小......我也不知道他在坚持个甚么......」说着说着,囁嚅起来。
  李涯叹了口气,拍拍洪阳的肩,说:「好好跟他说吧,你捨得让他这样气?生气不是对身体不好?」
  洪阳紧皱着眉,佇在原地好一会儿,跟着转过身,鑽进刘紫承拉起的布帘后。两人对谈的声音隔的帘子传到李涯耳里。部份不甚清楚,却还是能明白内容。洪阳说的内容包含不少医学名词,李涯没能完全听详细,祇明白和方才洪阳给他的简说差不多。
  洪阳说了一长串,声音不大不小,语毕,整间病房沉寂了好些时候,刘紫承才问出一句:
  「当助手呢?」
  「你就这么坚持要我看见你被开肠剖肚的样子吗?」洪阳又大声起来。
  「你问过我想给你动刀的原因没有?」刘紫承从床上站起来,声音大过洪阳上一句:「动刀都有风险!如果都要死!我寧可死在你手上,死在你面前!也不要就这样在手术房里走,然后等动刀的医生推门出来给你说:『对不起,手术失败了!』就会嫌我跟你闹!」他把洪阳推出帘子外,拉上被子整个人埋了进去。
  洪阳一个踉蹌往窗边跌去,叫道:「你又没有说——」
  刘紫承隔着棉被帘子喊道:「我现在说了!你之前给过我机会没有?笨蛋!」
  「我笨蛋?你才——」洪阳没能说完,管理楼层柜台的护士推门进来要他们小点声,整栋医院都听见他们吵啦,怕人家不知道你们住院吗?那俩这会儿安静是安静了,上前道歉的却是李涯,说会好好安抚朋友,护士皱着眉多叮嚀几句,这才离开。
  「你是笨蛋没错啊。人家都跟你说得那么明白了,你听仔细了没有?」李涯边说,边拿起秦雪的外套书包。
  「我......」
  「好好跟他说,别再吵了。」李涯扶着秦雪站起来,往房门走去,说:「不要给我回来劝架的机会啊,够丢人的。」便关上门。
  李涯在上回和洪阳说事的等候处让秦雪坐下,告诉秦雪晚一些回去,先在这儿坐一会儿吧,虽然不能开窗,但空气比病房内要好,外头又冷,等近午再走吧;更重要的是,不晓得里头两个傢伙是不是又会再发癲。
  秦雪突然一笑,说:「李大哥,你很怕冷,对不对?」
  李涯靠着沙发椅的背拱直起来,睁大眼道:「你怎么知道?」
  秦雪祇是笑,伸手将李涯的红色围巾解开,围到自己脖子上,吸了一口气,说,这果然是李涯的味道,不是洗衣粉;他确定。他喜欢这个味道。
  「是你的吧?这是你给我的。」李涯说。
  「是吗?」秦雪眨眨眼,望着他,「我不记得了。」
  「那怎么进医院的你记得吗?」
  秦雪摇摇头,说:「不记得了。祇记得你在等我......啊,还是我在等你呢?」
  「你没等到我就先给撞了,换作我在等你。」
  「是这样啊。」秦雪点点头。
  两人坐了好一会儿,秦雪突然看着走廊前方,眨动好几下睫毛,嘴微张却迟迟没有说话;李涯顺着视线过去,见崔河和应采声说了几句,便进到长廊上其中一间病房;而应采声朝着这儿走来时,睁大眼愣愣,加快脚步站到最靠外的一张沙发前停下。
  「这么巧?」应采声瞥过秦雪一眼,问李涯:「来看病的?」
  「出了点意外。」李涯说:「你们来给谁探病吗?」
  「呃,」应采声皱了皱眉,招手要李涯借一步说话。李涯离开椅子到他身旁,应采声再瞅过秦雪,那人正打起盹儿;于是他开口,低声说:「这个,我们││我和崔河,还有夏青,是同班同学。」
  李涯点点头。
  「崔河是班代,所以常常有些杂事得处理。班上有人给车撞了,他没甚么朋友,导师要他来看看先......那......」李涯睁大眼眨眨,听着应采声说完最后几个字:「是夏青。」
  「他情况怎么样?」
  「不清楚,我不想进去看。你要去看看吗?」应采声指指病房的方向。
  「不,还是算了。」
  李涯和应采声因此多交谈了一会儿。说,两个人同时发生车祸,是有甚么相关吗?讨论着该不该给秦雪知道;可秦雪看起来又像是忘了夏青这个人,也记不起车祸前的事儿;若是让他听见而失控了怎么办?结论还没出来,秦雪跛着脚走到李涯身后,拉着他的衣服下摆,说:「李大哥。」
  李涯回过头问:「怎么了?」
  「你说过祇喜欢我一个的。」
  秦雪说完,李涯和应采声同时怔怔,彼此对看一眼,跟着笑出来。
  「不打扰了。」应采声笑说:「遇上也没办法是吧?」他抬手示意,转身离去,此时崔河从病房出来,和他会合。
  「是这样没错。」李涯扶过秦雪的肩。
  「他是个很漂亮的人。但你不能——」
  「阿雪。」李涯打断他,板起脸说:「我不知道你这么会吃醋啊?」
  秦雪獃了好一会儿,搧动白色睫毛,望着李涯。那对蓝眼珠慢慢澄明起来,白中带紫的脸颊漾开两道緋红粉色。他拍开李涯在肩上的手,向后拐了两步,摔回沙发上;两手掌心摀着脸。
  「对不起。」秦雪在掌心里做了个深呼吸。
  李涯走到秦雪面前,双手叉在胸襟,清清喉咙,压低声音说:「阿雪,道歉得看着对方眼睛不是吗?」
  「对不起——」秦雪抬起头,「你生气了吗?李大哥,真的很抱歉,我祇是......」他没说下去,见李涯下扯的嘴角一下子上扬,并咧开笑容,立刻转过身去。
  「李大哥?」
  李涯按着肚子,身子不停颤抖。
  「李大哥,你......」秦雪捉住李涯衣服下摆往他这方向扯,「你是——在逗我吗?」
  李涯哈哈笑出声来,掩嘴咳了两下止住,转过身来,已是满脸通红。他抹去眼角的泪痕,说:「你觉得呢?」
  「我是这么认为的。」秦雪皱眉,噘起的唇给下巴勾勒出一道圆滑线条。
  「你变聪明了,阿雪。」
  秦雪交抱住两手,看着自己的两腿。「我收回之前说的话,李大哥。」
  「甚么?」
  「你有点坏。」
  李涯再一次笑出来,上前搂住秦雪,那人脸颊位置正好贴置在他腹部;李涯外套下穿着的是深墨绿色的棉衫,接近黑色。「阿雪,你进步囉。」秦雪抿唇抬头问,这会儿李涯说的又是甚么呢?就请别再逗他了吧,这实在令他不痛快啊。「我是说啊——」李涯揉揉秦雪的头,笑瞇了眼睛,说:
  「你真的学会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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