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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我非常清楚。

  总算被「牢头」放行的冬倩随着父亲走出病房外。
  vip病房所在的楼层病房数量比住院部其他楼层少,能安排进驻的病人不多,要找个清净没人的地方挺容易。
  冬倩与父亲一路来到为病人家属及访客准备的小客室。里面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们找了靠内临窗的方桌,尚未入座,冬倩习惯性地抓来一旁小台上医院特意为客人准备的消毒湿纸巾的盒子,抽出几张将小桌桌面和两张椅子全擦了一遍,才率先坐下来。
  父亲一直默默地注视她做完这一切,在两个人都坐好之后也没移开过视线。
  倒是冬倩禁不住有点尷尬的气氛,主动问:「爸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虽然大致能推断,父亲欲言说的必然还是有关她和夏尧,可是能问能说的,方才在病房里已经问了说了,她一时间真是猜不出父亲还有什么话,是必须要避开夏尧单独跟她讲的。
  她一提,父亲原本尚属轻松的面色很快严肃起来。他以前所未有的锐利目光审视着她的一顰一笑,企图从她的细微表情中捕捉到她内心真实的想法,那模样凝重得像在研究高风险大投入的投资企划案。
  冬倩被盯得满头莫名,不过没什么反感的情绪,而且也想着等到父亲看够了,自然会回到正题上,便由他去了。
  好在父亲并没有像之前在病房那样,一瞪好半天都不说话——父亲要是真拖得太久,她不敢想夏尧是不是会不管不顾地直接追出病房来。
  「……小倩儿……」父亲忽地喃喃叫了一声她的小名。
  冬倩一愣。
  实际上,冬倩刚出生那会儿本来是没有小名的。一方面因着她是这一辈直係里第一个——亦是后来唯一的一个——女孩,才一出生就让已有三个孙子、外孙的爷爷喜不自胜,不仅大笔一挥,立刻决定好了冬倩这个名字,还第一时间通过各种方式知会了所有人,所以大家从一开始习惯的便是冬倩的大名。另一方面,尹家老爷子一贯取名迅速,自然不会出现孩子出生许久仍未决定名讳,只好随便找一个叠字小名先叫着的情况。
  再者,尹家人本来也没有必须要取个「正式」的小名在家里用的习惯。
  不过小名从缺的冬倩,昵称可是有不少,权作小名的作用使了。除了「倩倩」是用的人最多的一个之外,还有诸如「冬小倩」、「小冬」等等同龄的远亲们似乎常用到的那些。仅有「小倩儿」这个爱称,尽管后来二堂哥也跟着叫了,但最初却是爷爷一个人专用的。
  至于父亲……
  以前还小那时,父亲就不常在家,自有记忆开始仅有的那些相处时分印象早已模糊得分不清是真实或者臆想﹔接下来父亲母亲之间的矛盾越发激化,偶尔回家一次的父亲往往待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和母亲起争执,然后摔门而出,和她、和夏尧根本连眼对眼都没机会,更谈不上亲子交流的对话了。
  再后来,父母亲离异,父亲带走夏尧,她因为母亲的关係对父族有些抵触的态度,于是她跟父亲之间便愈加没有交集了。
  直到最近几年,由于夏尧从中活动,冬倩渐渐与父亲恢復了少许联係,即使心里明白父亲关爱她,可是疏离已然成型,再如何弥补都是枉然。
  在有限的那些相处时光中,父亲极少会使用到称谓,而且就算用到,也是「冬倩」、「尹冬倩」这样叫她的全名。突然听到向来只在爷爷和二堂哥嘴里念叨的爱称,自父亲口中说出来,冬倩一时的诧异不难理解。
  「……爸。」轻轻应了一声,水润的眸子有几分惊讶过后的不自在。
  大概是她脸上意外的神色太明显,第一次以这般亲昵的方式叫她的父亲同样困窘不已。
  干咳几声掩饰心底骤生的狼狈,他重新恢復肃色,一本正经中隐约带了些许怜惜与不舍地问:「刚才在病房里的时候,你和夏尧都说你们已经想好了、已经『确定了』……可是冬倩啊,你真的知道,你以后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冬倩垂首,回答的语调倒没有丝毫迟疑。
  周遭亲朋好友异样的眼光,社会舆论的苛责、排斥、歧视,背后中伤的闲言流语……这些,在她决定接受夏尧以前,都已经预想过千百遍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夏尧可以把命给她,她也不想失去夏尧的温暖。就算他们将来真的走不到最后,至少她还能在回忆里寻找过去感受过的温度,而不是到那时再来后悔自己曾经的不勇敢。
  更何况,依照夏尧的执着,这样的假想几乎是不可能成立的。
  想到这里,冬倩的眼神一点一点累积出成倍的坚定,「我非常清楚,我和夏尧要面对的事情。」
  听完她的肯定,父亲不禁抬起手又揉起了太阳穴,一副很头痛的样子。
  「这个社会……目前普遍的大眾舆论对女人总是不自觉更严格苛刻,你又比夏尧大一些,会遭遇到的指责会更多、更尖酸、更刻薄……这些你也都想过了?」
  想和她单独谈的,其实也是此事。
  当下的社会现状还留存着数千年文化遗留下来的歧视,即便有无数人正在为平等奋斗着,传统形成的陋习仍然根深蒂固地影响着多数人的观念。
  身为一个父亲,他当然希望子女过得幸福,不必被人说三道四。毕竟,言论能够造成的杀伤力远大于它们被制造出来时所需要的力气,他不愿见到冬倩有朝一日毫无准备,抵抗力不足地经歷那些攻击。
  他忍不住重復提醒,再三确认她不是一时冲动。在得到冬倩毫不犹豫地頷首承认时,又茫然地不敢细思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其实,无论冬倩保証多少次,他都不可能真正放心下来。那是他的女儿和儿子,他在心底一直感到亏欠的人之二﹔是他哪怕理智上明白应该阻止他们「疯狂」的决定,情感上也舍不得让他们体验到被迫与心爱的人分开的痛,只能违背道德的原则、压抑理智的叫嚣,容忍他们最大程度的……「叛逆」。
  「到国外去吧。」他这一天叹出的无奈恐怕比他过去一整年里的都多,「去一个没人认识你们、没人知道你们关係的地方,像一对普通情侣一样过。你们妈妈那边,我会去说服她。」
  不然还能如何呢?强行拆散他们吗?
  能够轻易被拆散的感情,称不上是深刻的真感情。夏尧连性命都能不顾——虽说他们并未直言,但是到病房里瞧见夏尧被白色纱布包扎的伤处,那个敏感位置,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他哪敢冒险?
  「爸……」冬倩觉得自己好像霎那间哑了,连吐出第二个字都变成了一件无法达成的任务。
  父亲的态度从最初就没有丁点遮掩,表达得很明白:他是没有强势反对,但更不会支持。路都是冬倩和夏尧自己要走的,他只由着他们选择,不多加干涉。
  本以为这已是父亲最大的让步,哪曾想过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竟连他们的后路都考虑到了!
  「之前在病房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当初我和你们妈妈没有离婚,你们也没有分开的话……是不是,这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父亲驀地瘫靠在椅背上,面上的神情显露着一丝脆弱。
  冬倩怔了怔,然后噙着浅笑摇摇头:「没发生过的事情,哪是轻易能推测到的。况且……」夏尧和她也不是因为分开太久再见面时,猝然產生的感情,所以即使过程有所改变,结局……说不定仍是殊途同归。
  父亲当然明白她咽下的那些未尽的意思,苦笑着打量他很少能近距离面对面见到的冬倩的容顏。
  有句俗语说,儿肖母、女肖父,讲的是儿子一般会长得比较像母亲一些,女儿多数时候则更肖似生父。冬倩却是像极了她的母亲,儿时还不太明显,越长大便越是神似了。
  大约正是这个因素,父亲盯着盯着,突兀地拋出一句完全出乎冬倩意料的话:「其实,爸爸……曾经很爱你们的妈妈……」
  冬倩呆滞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耳朵没问题,父亲真的说了近似剖白的话!
  「只是你们妈妈心里装的一直是别人……」
  父母亲的故事,冬倩听母亲零零散散的说起过。彼时父亲固然甚少回家,到底有夫妻关係的父母亲还算是「一家人」,偶尔冬倩夏尧问到父亲的时候,母亲便会稍稍提上一点。
  早年父亲刚接手祖母家族的事业,身边有个曾外祖父很看好、花了些心思栽培的副手。母亲与副手是青梅竹马,父亲正是通过这个契机认识了母亲。后来有一回,祖母家族企业的竞争对手朝父亲下了狠手,那位副手为保护父亲不幸丧命。
  父亲出于补偿的心态,帮忙照顾起跟着副手从小城出来,刚到b市打拼、人生地不熟的青梅。一来一往当中逐渐熟识、欣赏,尔后父亲冲动之下略过追求的步骤就直接向母亲求了婚,而母亲犹豫几天之后竟也答应了。
  新婚的头两三年里,父母亲相处其实还算愉快,冬倩和夏尧亦是在这样幸福的氛围中出生的。
  直到冬倩的外祖父母因为意外去世,母亲依照小城的习俗领着她和夏尧回去守孝,父母亲之间的才慢慢开始出现问题。
  冬倩一直以为是因为母亲和父亲分居两地,感情由浓转淡,直至最后无法继续,才分开。然而此刻听到父亲充满感伤的低语,瞬间意识到,或许当时是父亲多想,误会了母亲回小城的原因……?!
  「爸,你说错了。」她忍不住为母亲辩驳道,「妈也曾经爱过你。」
  就她对母亲的了解来看,母亲不是一个会随便答要结婚的人。要她甘愿套上婚姻的枷锁,除了因为她喜欢这个人、她想和这个人在一起之外,别无他由。
  严格说起来,冬倩自己感情上的那些小洁癖,也全是在母亲的处事手腕下耳濡目染形成的,所以母亲对待感情的原则,她是最清楚的一个。
  「不然妈是不会同意爸的求婚,和爸组成家庭。再说……」顿了下,望着父亲不可置信的神色,冬倩的微笑显得云淡风轻,「没有感情,便不会抱有期待﹔没有期待,自然不会失望﹔没有失望,又哪会轻易争吵?」
  虽然……那也有可能是极端负面的「感情」,比如厌恶,不过这一可能并不适用于母亲和父亲之间的状况。
  母亲过去是爱过父亲的,冬倩对这一点非常确定。只不过那些情感都在一次次失望及争执中一点一滴消磨殆尽了。
  父亲看懂冬倩眸底的遗憾,自嘲地笑了笑,眼中浮现不容错过的懊悔:「可惜,我终究错过了。」
  各自走向不同的路途,再也不能回头地,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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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外话:明天大结局(*vwv*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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