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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白眉23

  乌云掩日,大风刮起,天已奄奄地暗了。大伙都在掂量着,是不是又要下雨的样子。阴一阵晴一阵的天爱捉弄人,也只能过一天算一天。
  穿厅过院,一路只见堂宇宽阔,院里种植名品花卉,或有怪石盆池,左右对设,小堂垂帘,茵榻帷幌都很华丽。
  一条粗长白蛇盘卷在楼阁的梁上,蛇鳞默默泛起晶光,隐蔽在角落不动。
  铜镜前的风骚女人已改穿轻薄透明纱罗,外披水红披风,袒了领子,里面不穿内衣,装束十分随意,似是浴后光景。一个堕马髻,还有几绺游离的发丝散乱着。绕成三圈以金银丝编成环套之“跳脱”在腕间晃荡。
  厅中央一侧乐师半昏眩半兴奋地拨弄琴弦,舞娘的眼神放任顽皮,颈脖亦推波助澜地挫动,双目左右一睨,眉飞色舞,脚上的银铃响个不停。脚底和手指,都涂上红色,掌心也一点红,舞动时,如一双双大眼睛,在眨。
  来人年纪不大,高鼻梁,一双长眼,炯炯有神,骨架很大,冷峻起棱。衣饰丽都,穿暗花长衫,闪着含敛的灼人的乌光,只像半截黑塔。摆起大阵仗嚣张走进来。
  有贵客来,老鸨出迎,直似望穿秋水殷勤状:“唷!小霸王来了呢!就等着您呀!”她是个混场子混惯了了人精,知道来人表面身份是官府武侯,可实际却是邙城巨富刘阔手下的新宠护卫,刘阔此人家产不可计数,邸店院宅遍满,热衷于投资土地和放高利贷,做着黑生意发民难财,自然在道上仇家多,因此他不仅与权贵交好,同时也培养了大量的死侍。
  薛程远环顾一周,直接开口问熟人。鸨母不知他与舒兰兰之间的实情,还天真以为薛程远沉沦到温柔乡里,巴巴地来找姑娘讨欢心。薛程远装得一副诚恳十足的伪君子样,点名舒兰兰,鸨母想着这下这位木兰美人真攀上高枝,她或许也能从其中捞些油水,又隐隐的嫉妒着来时不久的舒兰兰,刚被卖到青楼就遇上这样讨她欢心的郎君,薛程远仗着刘阔的背景也算有点权势和财力,她性子又是个自傲倔强的,诶,都是命,要不是她人老珠黄,不复当年的风姿绰约,这样俊俏的男人连她也……
  她谄媚笑着说:“木兰美人早早就候着你了,放心,她还是你的女人,干干净净。”
  ——
  舒兰兰妩媚地为他布菜、举杯劝饮,酒不醉人,女人施展浑身解数。她装作无事发生,越是心虚的笑就越发明显,把酒倒入杯子手抖不止,她害怕薛程远知道了那件事,却又暗暗想着薛程远要是知道刘家二郎和她之间的事又会作何反应,毕竟她舒兰兰心里还是装着他这样一个薄情郎。
  青玉几案上摆着一个金镶玉檀木盒,她怯生生推过去,里面是十根金条,她自是没有这样天大的本事一下子拿出来这么多财宝来抵债,那是刘家二郎刘平为她豪掷的金子,就买她弹一首曲子,再没有别的意思。
  薛程远挡开她递过来的酒,微笑道:“你真有胆子。”
  舒兰兰嘴里说笑着,颤声道:“我和他之间……”她先不打自招,心里苦笑,这样的事哪里瞒得住薛程远。又说:“你知道的,他刘平是半身子,心也憋出问题,我怎么敢主动去招惹他!”
  “你也在刘阔手下做事,他最会惯他那弟弟……”
  薛程远反问道:“你觉得我是在问你这件事?”他漫不经心打开木盒,拿出一块金条在手里玩弄着,也不看她,气氛凝固竦人。
  她结结巴巴,不知所措:“你是在怪我,怪我在他面前提了你,可是我原来不知道你同他不对付,我要是知道我绝对是不敢的!你就信我一回好么?”
  她以为薛程远会恼,没想到薛程远竟笑了,说起安慰她的话:“你怕什么?我又不怪你,你有本事攀上刘平,这笔债我们之间也算清楚了,我以后也不会再来找你。”
  他又伸手接过僵在空中的那杯酒,白瓷杯沿一点极细微的粉末粘在上面,他装视而不见,轻缓晃动杯身将不明物体更深的淹没酒里,玩味地一笑,开始反客为主:“以前是我的错,不该这样欺负你,今天,这一杯酒我回敬你,就算两清,好么?”
  舒兰兰笑吟吟的,但嘴里发干,上嘴唇黏在牙仁上,放不下来。她分不清楚薛程远的笑是出自真心还是伪善,是装糊涂接受还是拒绝掉这杯酒?她都没有选择。她只知道自己输得彻底,这个男人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她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这壶酒她下了淫药,她想报复却还是想着用自己的身子,曾几何时她怎么也这样下贱了?要是薛程远碰了她,刘平就再不会纠缠她并且更有理由找薛程远的麻烦,从她在刘平面前提薛程远那一刻,刘平眼里全是浓郁的嫉妒和恨,毕竟薛程远是那么的年轻,短短两三个月内就获得了刘阔的信赖和看重,做着原本应该由他刘平该做的事。
  今天完全是她的错,她实在太愚蠢太天真,真的会认为薛程远会喝下这杯酒,真的会认为自己有手段能够算计到他?
  舒兰兰麻木地看着眼前这杯酒,彼此都心知肚明,多作反抗只是徒劳。接下瓷杯,一口饮下,干干净净一滴不剩。又将杯中填满,舐了舐嘴唇,她突然把脸一沉,跳起身来,将手里的杯子向薛程远头上滴溜溜掷过去,薛程远向左偏了一偏,那空杯敲在他肩膀上,在案上碎成几瓣,酒液淋淋漓漓溅了他一身。
  “你!你!——你会不得好死!”她歇斯底里,一颗心直往下坠,要彻底疯了。她想伸手去掐住薛程远脖子,去掐死这个恶人,然而一伸手就被他灵活拽住,甩到墙角还掀翻了柜台上的琉璃花瓶,倒下来砸中了她的头。
  薛程远淡定拂去肩上的酒液,将桌案剩余的三个杯子一一摆齐,一盅酒挨着倒满,轻佻地冲她一笑,语气温柔得残忍:“回敬你一杯而已,有必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语毕,他拍拍手给她下最后死刑,三个壮汉从门外进来,薛程远轻叩桌案,说: “这三杯酒,是木兰姑娘赏你们的,尽管喝。”
  他扬长出门去,满面得意,又在门口故意停下补了一句:“夜还长,你们几个好好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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