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过去相处的日子里,穆舟并未注意到,温蒂身上装过任何义体。平时她的皮肤被修女袍遮了大部分,唯一一次看到她穿常服,还是自己耍酒疯那回。
  白衬衣被半干的头发浸湿,肌肤若隐若现,出于本能,她多看了两眼。起码那一次,她没看到任何肌肤上的机械缝隙。
  温蒂力气很大,耐力也很足,这些都能用常年埋人来解释,但刚才对危险预判的能力,绝不是常人有的。如果她连义体都没装,就有这样的能力,那她一定不简单。
  墙上多出一个弹孔。
  “别乱动,枪手在隔壁大楼,我们得想办法把窗帘拉上,然后迅速离开。”温蒂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那个弹孔,随后,她把变形的子弹,从弹孔里撬出来。
  “好……幸好,控制面板就在我们头顶。”
  看到那颗变形的弹头后,温蒂浅皱了下眉,她知道这枚弹头,属于谁。有个熟人,经常用这个型号的子弹。
  说好的执行任务的是你,怎么现在倒过来给我树立好人形象了。用这种烂俗手段。
  她突然想要逗一下穆舟。
  “别伸手去碰开关,除非你想你的手也换成义体。”
  “操,我得找个东西去按开关,我不想我的手被射开花,你也不想让我的血肉溅到你的漂亮脸蛋上对吧修女……”穆舟龇牙咧嘴地说着,即使她已经经历过好几次生死关头了,她也还是会怂,不过语气没那么慌张了,“先从我身上下来,我来想办法……”
  温蒂一翻身,就躺在了她的身侧,床缝不大,同时容纳两人,加一个死人,挤得很。床头的控制面板,离她们大概70公分,不巧的是,她身边现在没有趁手的工具。
  “你有什么玩意儿能用……”她费力转动眼球,看向温蒂。
  “很不幸,我没有。”
  “妈的,豁出去了!”穆舟艰难地挪了挪位置,然后把腿抬起来。她看准了控制面板的位置,心里祈祷着,对面的人别再开枪。
  管它的,虽然脚上的触觉系统还没关闭,但子弹就算打穿了她的脚,也不会多痛,最坏的结果,也就只是坏了一边腿,还能修。她说服自己,自家产的义体没那么容易坏。比起活命,义体挨上一枪,根本算不上什么。
  她的手臂紧贴地板,腰臀发力,咬着牙,把腿抬得很高,整个人一副倒挂金钩的姿态,实在滑稽,温蒂在一旁戏谑地看着她。
  关上关上关上……别打我……别打我……妈的……穆舟的心在怒吼,以至于这点运动量,都让她出了汗。
  终于她的脚尖踢到了面板,电动窗帘应声开始关闭,穆舟赶紧把腿收回来,松了一口气。
  “靠,他妈的他妈的……”她大口喘息,庆幸自己没出差错。片刻后她意识到,这个人也许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是她在起身之际,问温蒂:“呃,你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多的是,什么突发状况都有,记得上次那人的义体被偷走了吗?”温蒂比她先站起来,拉了穆舟一把,“现在我们要快点离开。”
  两人抬着裹尸袋,朝外面走,即使穿着鞋套,穆舟也不想踩到地上那些液体,温蒂吐槽了她一句,说她现在走路的姿势像断腿的丧尸。
  “跟我来,雇主已经安排好路线了。”温蒂说。
  接下来一切顺利,埋人的过程也是,不过这次,温蒂替死者念了挽歌。穆舟感叹,她终于像个真正修女了。
  将沙土挥进墓坑中时,穆舟仍然有些心情复杂,尽管她和死者只接触过一次,但就是有种梗塞感,她嘴唇张开,却说不出话。
  护士小姐,她还是个年轻女人,将来她说不定能赚很多钱,吃点好的,换些高级义体,说不定改行不做性服务者了,也许会开个小店做生意,晚上去泡泡吧,享受夜生活……但现在她只有一颗仙人掌作伴,身上盖着肮脏沙土。该死,穆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多愁思。
  如果没发生那些事,她现在还什么都不用想,有个宠自己的姐姐,自己连礼仪都不必遵守,继续做大家眼里的二世祖。打几个人助助兴,摔几瓶贵得要死的酒,在脱衣舞女郎的舞池里洒钞票,叫十几个美女开party……听起来像是油腻中年议员会做的事,她都做了,她就是享乐主义。
  真想继续做被姐姐惯坏的孩子。
  可现实不允许,她甚至没有信任的人。小林失踪后,她实在想不到公司还有谁是可靠的,尽管心中闪过那么几个名字,她还是不敢轻易尝试,该死的,整个光源塔的命运都在她手里。
  这是第几次了……这些天她总想这些,很烦,反反复复,如同蚕食腐肉的蛆虫一样,越生越多。
  “你认为,今天开枪的人,是冲着我们来的吗?他不想我们抬走尸体,或是想杀了我们?”穆舟心里不是很踏实,她又问了一次温蒂。
  “是的,有可能是雇主的对手安排了人,不想我们把现场收拾干净,这样罪证便会留下。也有别的可能,但不需要我们操心,该回去了。”
  穆舟仔细想了下,如果单纯是针对自己来的话,应该就不会开枪了,虎鲨智能显然想活捉自己。但这一枪也提醒她,自己还不够谨慎。
  这单,温蒂给了她五万。穆舟有些惊讶,这比她工作好几次的钱都要多,雇主肯定给了温蒂不少钱。难怪中途会出状况,正是因为棘手,才值这个价。暴发户看来也不是浪得虚名。
  “今天晚上来我公寓找我,我有事想和你说。”温蒂看着穆舟,说道,“想喝酒吗,我买些来。”
  “嗯……好。几点?”穆舟问她,她有点讶异,温蒂会在这时候邀请她。
  “十点半。”
  等穆舟回到公寓时,简泫青还在客厅,不过她打算离开了。看到穆舟劳累的样子,她没打招呼,替她接了杯水,放在茶几上。
  “新的芯片,一张就够了。你可以带给那个太妹,哄她开心。”简泫青边说,边把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放到穆舟眼前。“全新的。”她补充道。
  那黑色盒子没拆过封,上面有看起来很有科技感的电路纹样,简约高级,应该不便宜。穆舟在盒子底部,看到了朱庇特的商标。
  “这又是从哪来的?难道是你买的?”穆舟犹豫一阵后,还是开口了。她现在面对简泫青,有种不可言说的尴尬,所以她没正眼看向对方。
  呃……她第一次有这种尴尬的不愉快的做爱经历,以至于面对这个人,除了猜忌,她还有些莫名的自尊心。
  “给她就是,不会有问题。哄好了,她会更卖力地替你干活。”
  这话说的……像雇佣童工的万恶资本家,不对,是哄骗吧,除了压榨还是压榨?
  接着,整个客厅就又安静下来,穆舟赌气似的没喝她接的水,尽管她已经口渴了。简泫青看着她,倒是一点也不介意。良久后,还是简泫青打破了沉默,她说:“我要用一个新身份去接近彭其铭,这比直接绑他省事。你别擅自行动,虎鲨智能没把你带回去,不会罢休。”
  穆舟默默听着她说,也大概猜到了她的意思。是啊,她是个杀手,就连美貌也是她致命的武器。
  “我离开期间,有个人能保证你的安全。想知道是谁吗?”简泫青又说,她看穆舟的眼神里,有戏谑,有挑逗,但穆舟都一一回避掉。
  “直说吧,别卖关子。”她声音冷冰冰。
  “你的收尸人老板啊,去跟她谈谈如何?我调查过她了,她可不是什么修女,收尸,也只是份临时工……”简泫青故意停顿了下来,观察着穆舟的表现。
  “继续说。”穆舟瞄了她一眼,又迅速转移视线,到那个黑盒子上。
  “她以前为黑帮办事,伊萨亚斯帮。干过不少脏活,身手了得呢。虽然现在金盆洗手,但保护你绰绰有余。”
  “我没那么信得过她……”穆舟轻叹。
  “你也没那么信得过我,你不信任何人,”简泫青上前来,细长的银色手指拂过穆舟的手背,“不过这是好事,对现在的你来说。”
  “我怎么说服她?”
  “你懂女人对吗?她喜欢什么,你就给她什么。”简泫青留下了不清不楚的话以后,就离开了,穆舟知道,她还在戏弄自己,心中顿时又窝起火来。
  等她离开有一段时间,穆舟才抓起桌上的杯子,猛喝了几口水。她现在手上有几个子儿,是时候花在自己身上了。
  那双义体,还有很多功能,她没用到。并且,她可以植入一些新义体,下次再遇到虎鲨智能的人,起码有个抵抗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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