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园里的回忆〈2〉
回过头,和他仅数步之遥的少女身影直直撞入眼瞳。
她表情淡漠,周身散发的气息凛若霜雪,不同于其他女孩银铃似的嗓音,她的声音略低而富有磁性,多了些成熟女人的韵味。
女孩走近,垂在身后的长发随着动作左右晃动,眸中映着姚致然因为发愣而显得呆滞的面容。
「若刚才教官没出现,你和那位同学都免不了吃苦头的。要伸张正义,得先衡量自己的能力,再不然也得找个有力的后盾。」
她一开口便是教训,只是语气里没半点起伏,就像是在间话家常,所以听起来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但姚致然却从其中得到了一些资讯,进而忽视了她的忠告。
「教官是你找来的?」
虽是问句结束,却在说出口的那一刻,他看见少女平静无波的眼眸泛起一丝涟漪,让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儘管对她如何得知这儿有人闹事感到好奇,但眼下还是道谢要紧,于是他转过头,露出明亮如灿阳的笑脸,语气真挚,「谢谢你了,初晴。」
初晴听了只是瞥了他一眼,轻轻頷首以作回应,接着迈步,并出声提醒道:「走吧,要上课了。」
姚致然应声,快步走到初晴身边与她并肩而行,途中时不时用馀光偷瞄女孩好看的侧顏。
虽然是同班同学,但开学至今他与初晴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除去性别以及她冷漠的性格这两个原因,两人可说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初晴各科成绩优秀且稳定,逢考试必八、九十起跳,年级排名前段,连不少女孩苦手的体育也是手到擒来,但就是性子冷了些,所以在班里的人际关係一直不上不下的。
反观他自己,人缘不错,但成绩基本是吊车尾,体育也不拿手,估计是师长眼中不学无术的坏学生。
没想到,初晴这样优秀但明显不管事的人,竟然会出手帮忙他。
想起刚才慕言威胁同学的样子,姚致然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今日他算是开了眼界,接连目睹两名优等生的另一面,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成绩也常被老师们当作评断好坏学生的标准,算是亲身体会了不能凭藉几个印象就给人下定义的道理,便又释怀。
两人及时在鐘声结束前踏入教室。然而,该节课的老师早早就站在讲台上,神情严肃,所有同学也不似往常吵闹,各个安静地坐在位置上,见他俩进来,数十道视线齐齐而至,让人备感压力。
「你们迟到了。」
导师兼英语教学的女老师不苟言笑,面上因为蹙眉而多了几道痕跡,她的目光分别落在两人身上,尤其在姚致然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双眉更加向中间收拢。
姚致然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而且导师是他不善应付的类型,导致他没多久就冷汗涔涔,仅仅数秒的沉默彷彿一世纪那样漫长。
「回坐吧,下次请早一点进教室。」
幸好,老师只是不咸不淡地吐出这句话,并没多刁难,两人道了谢便各自回坐。
后来姚致然猜想,一向和他不对盘的导师应该是顾及初晴的顏面,才如此轻易放他一马,毕竟他和初晴一块儿迟到,只处罚一人明显有失公允。
这么看来,今天受了初晴两次的帮助。
姚致然坐下后用手支颊,视线不自觉飘往初晴那儿。
她坐姿端正,课本已经拿出来放在桌面上,认真听着讲台上导师的训话,标准的乖学生表现,让姚致然有些心虚地坐直身子,把手伸入抽屉摸索课本,顺便听听导师在发表些什么。
「我知道校庆刚结束,你们可能还心浮气躁,但也不要忘记本份。」导师拿起讲桌上的一叠纸,在空中甩了几下,语气依然平稳无波,可藏在其中的情绪却更显严肃,「很快就要二段了,你们考这什么成绩?居然有一半以上不及格。」
坐在偏后排的姚致然,远远就能看见导师手上的纸张用红笔画了个乱七八糟。作为英语老师,导师是出了名的严格,他心想半数不及格这件事应该足够她絮叨半节课,思绪不受控地逐渐飘远,将接近耳畔的话全当背景音。
直到导师发考卷喊了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走到讲台前,导师拿着他的卷子端详,又是摇头又是皱眉,让他深深觉得导师会因为他的成绩而多几道岁月纹路。
「姚致然,你这成绩虽然比上次进步了点,但错的答案都不行啊,观念明显没有搞懂。」导师看了他一眼,把考卷递过去,叮嘱道:「记得好好订正。既然来了学校就要唸书,你现在这样是在浪费时间和资源。」
早已听惯的尖锐话语,落在心上不过掀起一丝波澜,转瞬归于平静。姚致然没反驳,只是接过卷子乖巧地回了声「是」。
老师的骨子里都不喜成绩不佳的学生,这点在导师身上清楚体现,最开始还会客气地说几句鼓励的话,到后来言语就愈发带刺,将人评得多么无用、多么一文不值,彷彿出生在世界上是个错误。
他忽地忆起方才慕言对那位男同学所说的话。
「那么,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就没有意义了。」
也许处于优位之人,都会下意识去贬低他人,用一个眼神、动作,或是如刃的字句,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他便是因此受到伤害。
但是那位温柔的医生告诉他,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庭园,在那其中,没有别人给予的标籤,没有旁人定下的定义,只有自己能决定庭园的模样与发展。
「你是个温柔的好孩子。」
看过他的「庭园」后,医生这样对他说。
那位医生,是继父母亲之后,第三个说他是好孩子的人。
姚致然垂眸,望着满江红的英语试卷出神,良久,才翻开教科书和笔订正错误的题目。
……
回到家,迎接姚致然的是一如既往的寂静,但他仍在经过客厅时多停留了一会儿。
父母这阵子因为有新的工作进度而夜宿于工作处,却没向他提过归期,所以说不定哪天他放学回家,就会见到已经结束工作的父母也说不定。
因此,他习惯短暂驻足。
从书包里拿出今天发的英语试卷,他看了看那惨不忍睹的成绩,又看了看客厅的桌子,眸光微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