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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面对林秋霞的误会, 贺征心中有一种别扭的暗喜, 面上却写满坦然。
  他从容敛色, 镇定无比地对林秋霞颔首道:“承你吉言。”
  这似是而非的应对让林秋霞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想必是以为他与沐青霜成亲后暂时还没孩子。
  “你你你你给我闭、闭嘴!吉你个鬼的言!”沐青霜被闹了个大红脸, 恼羞成怒地抬脚对贺征虚虚一踹, 又对林秋霞道, “别听他胡说八道,没、没成亲!”
  贺征要笑不笑地站在远处,不闪不避, 仿佛一个对妻子十足包容宠溺的夫婿。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也没、没要成亲,他……他只是我贺二哥!真的!”
  见林秋霞的眼神还是不对, 沐青霜急着转移话题, 指了指沐霁昭,舌头莫名其妙打了个结。
  “哦对了, 给你介绍一下, 这是我侄子霁叨……”
  “啊?”林秋霞诧异地瞪圆了眼, 不明白沐家给小孩子起名怎么这么奇怪。
  贺征紧紧抿住上翘的唇, 尽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沐霁昭着急又不满地在原地叉腰蹦蹦跳, 字正腔圆地大声嚷道:“是霁、昭!”
  小家伙嘴里还塞满糕点呢,这一说话, 糕点屑喷得到满天飞。
  被个舌头挽花儿的小家伙纠正了吐字发音,这让沐青霜格外挫败, 肩膀都垮下去了:“对, 是霁昭。你给我站一边儿去,再把渣子喷我身上我就把你捏得像点心那么扁。”
  照顾沐霁昭的丫头忍笑趋近,拿巾子替沐霁昭擦了嘴。
  小家伙洒脱地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手,歪着脑袋盯着林秋霞的右手袖子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空空的?”
  “霁昭!”沐青霜心中大惊,生怕沐霁昭会说些什么出其不意的话伤了林秋霞的心,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圆这场面。
  好在林秋霞只在乍闻沐霁昭童言时眼神滞了滞,很快就缓了神色。
  她对小家伙笑了笑,温声应道:“是啊。”
  沐霁昭又看了一眼她腰间的青玉短剑,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便蹬蹬蹬迈开小短腿儿,摇摇摆摆下了台阶,往栀子花丛那边跑去。
  “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放在心上。”贺征难得开口宽慰旁人。
  林秋霞已缓了过来,笑容重归柔软:“我知道,无妨的。”
  她左手轻抚过腰间的青玉短剑,温和浅笑。
  这青玉短剑是兵部统一配发给有功将官的,剑鞘上浮雕日出群山之景,象征大于实用。
  自四年前失了一臂后,因独臂不便上阵而被安排了返乡,目下已非军籍。
  这短剑与她空空的左袖一样,是她浴血奋战过的证明,所以她时常将这短剑佩在身边。
  沐青霜一把环住林秋霞的肩头:“咱们先去厅里坐下说会儿话,再半个时辰就开饭。”
  “好。”
  ****
  三人在回廊下就地转向,往正厅那头举步。
  才走出不多远,身后传来沐霁昭喘吁吁的小奶音:“等等,等等我呀。”
  三人闻声回头,见沐霁昭肉嘟嘟的双手捧了几朵栀子花。
  这孩子对那些栀子花极是喜爱,每日得闲就自己跑到花丛旁边蹲着嗅闻花香,却不许别人将花摘下来,说是“发发要痛的”。
  “霁昭,你做什么?”沐青霜疑惑又警惕地盯着他。
  小家伙终于追了上来,踮起脚将掌心那捧花高高举给林秋霞,还在喘:“送、送你的。”
  林秋霞噙笑弯腰,伸出左手摊开掌心,承了他的好意:“多谢了,霁昭。”
  小家伙珍而重之地将那三朵花放进她的掌心。
  接着便低垂小脑袋,仔细抚平小衣衫上的褶皱,深吸几口气平复了急喘后,规规整整将双手交叠至眉心,单膝及地,笨拙且认真地执了个大大的叩谢礼。
  “霁昭叩谢。”奶声奶气,却字正腔圆。
  三个大人都傻眼了,不明白小家伙这是闹的哪一出。
  “快起来快起来,你这是谢的什么事呀?”林秋霞不知所措。
  沐霁昭自己站起来拍拍灰,小脸上的神情很认真。
  “娘说,若有人这里空空的,”他双手交叉拍了拍自己的双臂,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两腿,“这里也空空的……”
  一边说着,他又伸出手去摸了摸林秋霞悬在腰间的青玉短剑:“……还带着这样的短剑,那就是英雄。”
  “爹爹交代了,见到英雄,和见到忠腻祠的英腻碑一样,是要叩谢的。”
  沐青霜捂住唇背过身去,泪目中满是欣慰的笑。
  “是忠烈祠,”贺征揉了揉他的脑袋,唇角柔软勾起,“和英烈碑。”
  “噢,好的,是忠腻祠,英腻碑。”
  沐霁昭受教地重复了一遍,兀自蹦到林秋霞跟前,张开双臂使劲扑住她的腿:“英雄,多谢你呀。让我们可以吃很多肉肉……还有糖和糕点!我家很多哦,请你也天天来吃。”
  他这样的年纪,还不能懂得什么是家国大义。
  可他的父母却用他能听懂的话让他明白,他之所以能吃饭有肉、有糖有糕,他所安稳享有的一切,除了源于家人的庇护供给,还需感激一些素不相识的人。
  林秋霞缓缓蹲下,伸出左手环住他小小的身躯,泪中带笑。
  这世间总有这样不经意的美好,让人觉得,一切都值得。
  ****
  晚饭时,林秋霞受到了沐家隆重款待。
  席间沐青演亲自过来给她斟了酒,慌得她不知该怎么好:“沐少帅,我这……我……”
  当年的赫山讲武堂是沐武岱牵头所建,不但学资束薪全免,学子们在讲武堂的衣食住行还全由沐家包揽银钱米粮,对每回的考绩优异者者还有小小奖赏,大大惠及了诸如林秋霞这类家境贫寒的学子。
  再加上她又是土生土长的利州姑娘,打小对循化沐家就很敬畏,因而她对大名鼎鼎的“沐少帅”亲自斟酒这件事,实在不太敢坦然受之。
  沐青演豪爽地笑笑:“去年就没有沐家军了,哪里还有沐少帅?”
  “他现今是沐大人,富得流油的司金中郎将沐大人,”沐青霜笑着起哄,“哎呀,我说秋霞,酒桌上哪有这么多废话?只管喝就是,你管他是谁呢!”
  沐家的饭桌上向来没什么拘谨约束,林秋霞渐渐融入这种热闹肆意的气氛中,被酒意熏红的脸上笑意愈发畅快开怀。
  当年在讲武堂时她和沐青霜不同班,并没有什么交情。虽她后来一直很感激沐青霜在那次考选时从赵旻手上救了她,可她年少时性子羞怯内敛,也不愿别人误以为她有心借此攀结沐家大小姐,便也没敢与沐青霜走得太近。
  此刻沐青霜亲亲热热跟她挨着坐,两人时不时交头接耳几句,倒像是交情深厚的多年故友了。
  被冷落老远的贺征见此情形,心里那滋味……可别提了。
  ***
  酒足饭饱后,沐青演与贺征一道去了书房。
  “……你今日过来,是专程为了告诉我三司会审的事吧?”沐青演白日里在金部已得了一点风声,只是不太详细。
  与他对桌而坐的贺征摸摸鼻子:“也不是专程。”
  他这些日子最重要的事,就是想尽办法往沐青霜眼里戳,旁的事全是顺道。
  “呵,你倒耿直,”沐青演瞪他一记,正色道,“是下月初开审吗?”
  贺征点点头:“五月初七。不过,陛下其实仍旧不希望对沐伯父开这三司会审。”
  三司会审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沐武岱自己坚持要求的,赵诚铭从不想将这事闹开。
  “我知道,他想让我爹私下里认罪画押,然后将事情压下来秘而不宣,”沐青演撇了撇嘴,轻嗤道,“如此一来他稳妥拿捏着沐家的把柄,非但再不必担心沐家掀起什么风浪,而且我爹还能彻底为他所用。”
  若没点心眼儿,怎么可能在乱世中力压群雄最后得登大宝。
  “这三司会审开与不开,对沐家都是各有利弊。还是看沐伯父自己的打算吧。”贺征也没傻到在背后对沐武岱的决定指指点点,又不是不想做人家女婿了。
  沐青演道:“我爹的意思是,往后他就在家闲散度日,不再掺和朝堂之事。三司会审非开不可,案子结在明面上那就是个了断,沐家该受的指责该赔的名声咱们担下,再难熬也不过就是几年的事。”
  可若不开三司会审,这事就成了悬在沐家头顶的剑,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落下来,全得看赵诚铭的意思,那种日子才是真不好过。
  贺征未再多言,只道:“眼下定了成王赵昂主审,礼部尚书尚景陪审,最后一席陪审,陛下还在斟酌。”
  “只要不是甘陵郡王,是谁都成。”沐青演不以为意地笑笑。
  既已定了成王赵昂,那就绝不会再有赵旻的事,这真是个好消息。
  “哦,最好也别是你,”沐青演站起来,幸灾乐祸地笑道,“不然萱儿怕是能一脚将你踢到天边儿去。”
  其实谁都知道该公私分明,可若贺征当真担任了三司会审的陪审,那就意味着——
  沐武岱得当众向他跪下。
  这世间可没有老丈人跪女婿的道理,若这噩梦成真,整个沐家面对贺征都会很膈应,沐青霜那小暴脾气怎么可能再容他。
  贺征“呿”了一声,跟在沐青演身后出了书房,口中不以为意道:“怎么可能是我?主审和陪审人选都得是与沐伯父没有利益瓜葛的人。”
  连赵絮都因早年与沐武岱在军政事务上有所往来而被排除了,贺征这个吃沐家米粮长大的显然更不会是赵诚铭眼中合适的人选。
  从沐青演的书房出来后,贺征想去找沐青霜说几句话再走,却被桃红赶过来拦住了。
  “大小姐让我过来转告,让贺将军不必特地去找她告辞了。”
  以贺征对沐青霜的了解,这话一定是桃红委婉修饰过的。若是沐青霜的原话,多半是“叫他麻溜地滚,别来找我废话”。
  贺征倒没生气,只是问道:“她方才席间喝得有些多,是睡下了吗?”
  “还没睡,”桃红老老实实地答道,“林姑娘醉得有些厉害,大小姐留她住下,这会儿俩人一道沐浴去了,说是晚上要睡一起说说话。”
  贺征面无表情,胸臆之间却有一种名为“嫉妒”的狂潮在放肆翻涌。
  想当年,他可是沐青霜恨不得时时绑在身边的“童养婿”;看如今,他在沐青霜面前,混得连林秋霞都不如了!
  真是人作自有天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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