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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惊心

  傍晚十分, 城南起了一阵疾风。
  雷声轰鸣, 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八王爷骑着骏马, 无精打采的停在了定北侯府的大门外, 他凝望着远处的浮云半晌, 那飞腾卷起的团云像头巨大的困兽, 嘶鸣挣扎, 却摆脱不了命运半点的束缚。
  即便如他这样的身份,依旧太多的情不得已。
  记忆狂涌而来,也不知道当年是谁谢了风流花?又是谁断了他的三尺青锋?他终究成了自己最为看不起的那种人。
  良久之后, 八王爷这才跳下马背,步履沉重的步入了朱门。
  于长廊上,八王爷看见了一身的白色菱纹锦衣的赵慎。二人视线相撞, 疾风吹起少年的墨发, 还有几丝拂上了他的眼角,将那抹孤慢之色掩藏。他手中握着长剑, 鞋履染尘, 一看就是刚从外面回来不久。
  八王爷并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 赵凌不可能给他错误的消息,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她被人事先转移了。
  八王爷不知道赵慎对那些陈年往事知道多少,但他知道这辈子或许能见到她的机会更少了, “是你做的?”
  他并不怎么喜欢赵慎。
  若不是有了赵慎,她早就跟自己一走了之了。
  赵慎回答的很朦胧, 这却是一个肯定的答复, “还请王爷自重,她不想见王爷。”
  八王爷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时至今日,他就算见了她,又能怎样?给她复仇?他又拿什么帮她?如何能帮?他做得到么?
  做为曾经被先帝立为储君的王爷,他自己如今也是自身难保!
  赵慎转身离开,狂风在他周身咆哮,奇怪的是,这人稳步如常,淡定又从容地离开了。
  八王爷记恨,同时也嫉妒,他和她曾许诺白首之约,抱柱之盟,可赵慎却不是他的儿子!但人终究是奇怪的,赵慎再与他无干系,也是他要护着的人之一。
  罢了,这辈子也不知是谁欠了谁的,他又跟谁去计较!
  *
  这场雨始终没有下,雷声过后,燥热渐歇。
  八王爷与赵凌在亭中对弈,翘起的飞檐上挂着两盏八角宫灯,这个时候天色尚未黑,还没有到晚膳的时候,但下人已经盏灯了。
  亭子周遭无闲他人等,八王爷没有见到故人,眉宇一直蹙着,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没有合眼,当年他的确求过赵凌救人,但赵凌只告诉他,孩子还活着,却没有将她的事说给他听。只是告诉他,一场大火吞灭了一切。
  “那小子什么时候知道的?”八王爷问。
  赵凌也觉得奇怪,如实道:“这小子精明得很,幼时也不知道听谁说他与我长得并不像,就自己顺藤摸瓜查到了。”
  八王爷更加不解了,换作是谁也不会像赵慎那样平静,“他有何想法?”
  赵凌对此,不知作何答话。
  其实,这才是赵凌最怕的,因为他根本看不出来赵慎有任何想法。
  赵凌眸中的疑惑让八王爷也陷入沉思,此事非同小可,就连他也有所忌惮,“还有谁知道?”
  赵凌摇头,“除了你我,还有老四自己,再无旁人知晓。”
  “那就好,那就好啊。”八王爷看着飞檐下晃动的宫灯,视线逐渐迷离,手中的棋子一直不曾落吓,他似乎从来就没有赢过,输了江山,输了她。
  下人靠近亭台,隔着两丈之远,禀报道:“侯爷,王爷,小王爷他从宫里回府了,现下就在前院。”
  朱浩天出生之后只来过京城几次,对皇太后也不怎的熟悉,他那样刁钻古怪的性子,在皇宫岂能待的下去。
  “嗯,我知道了。”侯爷让下人退开,又与八王爷说了一些话。
  其实,八王爷没什么太大的野心,否则他不会沦落到只能在镇海卫过活的地步,得过且过了这么些年,他好像突然觉得不该这样了,“她,她还好么?”他嗓音颤抖。
  赵凌微微点头,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换言之,谁家破人亡后还能过得好?
  *
  朱浩天从宫里回来,依旧是闲着百般无聊。他这人就像在荒野扑腾翅膀的夜莺,当不了笼子里的小雀儿。
  见赵宁和赵淑婉刚下西席,这厮就踱步上前,一脸彬彬有礼,道:“二位妹妹才下学?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侯府难道不知道女子无德便是才么?”
  朱浩天自幼在边陲长大,又无母亲教导,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八王爷还时常让他骑在.脖子上,在他的认知之中,没有什么礼数纲德。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但凡本小王想做的事,别人只能赞同,不能反对’。
  他这纯粹是无事寻事。
  算起来,赵淑婉还比他年长一两岁,只是这厮长的比较着急,个头颇高。
  在赵淑婉心目中,除了三皇子朱明辰之外,她没有将任何一个男子放在眼里,对朱浩天不理不睬。
  赵宁抱着书册,站在赵淑婉的身后,她现在还没长高,粉白的肤色,梳了结鬟式,两侧还垂挂着小丁香的挂串,样子懵懵懂懂的,像个雪做的小姑娘。
  朱浩天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竟叹道:“京城的姑娘果真是一个塞一个水灵,难怪我父王让我在京城择妻。”
  朱浩天其实才十三四岁,可能是因着常年习武,体格比同龄的少年要高出了不少,说这话时纯粹是褒奖之意。
  赵淑婉脸色一红,瞪他,“小王爷,你休要孟浪!”
  朱浩天见过泼辣的女子,赵淑婉显然也不淑女,他怎么就孟浪?他孟浪谁了?
  “我又没说你,我说的是她。”他指着赵宁道。
  赵淑婉更觉脸上火辣,朱浩天这意思是指她没有赵宁好看么?这比对她孟浪,还要伤人。
  赵淑婉一回头,见赵宁完全不在状况内,抓着她的手腕,拉着她离开,“小五跟我走,你一个姑娘家,不宜这样跟男子碰面。”
  赵宁:“………”这事跟她有甚干系?想与世无争的过日子怎就那么难呢。
  赵淑婉看着秀丽,力气不是一般的大,赵宁被她拖着,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出自武将之门的姑娘就是不一样,赵宁心道,等有了机会,她也得练练。
  朱浩天在二人身后看了几眼,莫名其妙的抓了抓头,又问了侍立一侧的丫鬟,“本小王何曾孟浪了?”
  朱浩天虽然肤色黑了些,但胜在五官俊朗,身段又高,对待下人并没有高高在上的傲视,小丫鬟们被他问的一片心花怒放。
  这厢,赵淑婉终于放开了赵宁,此番一看她,果真是粉粉嫩嫩的小姑娘,性子又好,难怪哥哥们和老四都喜欢跟她走近!
  赵淑婉心里不太痛快,她又要面子,这种事肯定不能说出来,只道:“我原谅你了。”她抱着书册,挺直了腰板。
  赵宁知道她还在因为赵慎的事在置气。
  可赵慎绝对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人,面对赵淑婉的‘大度’,赵宁谢道:“谢谢三姐姐体谅。”
  赵淑婉这人吧,当真不能与她太过较真,否则她就像一根弹性极足的藤条,缠的你无处可躲。
  可就在这时,赵宁就见赵慎就站在回廊下面的小径上,他看似风尘仆仆,傍晚的疾风吹乱了他的墨发,有了一种凌乱之感,他正视线如刀剐一般地看着她。赵宁想了想,纠正了一下措辞,“三姐姐和四哥一样好,我都喜欢。”
  赵淑婉本想放下身段,继续让赵宁当她的跟班,可赵宁这样的态度绝对不能令她满意,“小五!你再反思反思,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你到底要跟谁?!”她气匆匆而去,脸色比那西边的浊云还难看。
  跟谁?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赵宁不太懂这些贵女的心思,她可不想在侯府拉帮结派,一致对外才是机智的嘛!
  更何况,她怎么可能跟了赵慎呢?
  这时,赵宁往小径那头看过去时,赵慎已经不在了,不知怎的,她见不着赵慎,反而如释重负,赵宁长舒了一口气,继续拖着步子往梅园走去。
  她就想好吃好喝好睡,等着将来有一日择一良婿出阁,但很多时候,即便是侯府的日子,也会让她措手不及。
  *
  皇太后六十大寿,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可携家眷出席,定北侯府几乎是‘倾巢出动’,赵凌如今参加宫宴,定是拖家带口,男男女女一群人。
  如今,子嗣丰实是定北侯府的一个显著特征之一,京城权贵当中,即便是妻妾成群的官员,也只有鲜少几人的儿女数量能比得上赵凌。
  别看定北侯常年镇守边陲,生育子嗣一事半点没落下,众贵妇见王氏微微隆起的小腹,私底下又是一阵纳罕,想来定北侯也是太过厉害,否则怎叫刚过门的妻子说怀就怀上了?
  要说起当朝权贵当中,赵凌的相貌和体格放眼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今日参加寿宴的命妇几乎俱是名门贵女,但也没有王氏这等好命。嫁过人,生过孩子,还能得如此良人!
  众贵妇们借着赏花赏月的机会,便会往王氏的方向看上一眼,瞧瞧这侯夫人的庐山真面目。
  肖家老太太和大房夫人吴氏也在女席位子上,皇太后六十大寿,宫里头的席位都是按着品阶顺序来排的,王氏是一等诰命夫人,她的席位离着皇太后与宫里的贵人们颇近,岂是肖老太太和吴氏能攀比的?她二人怕是这辈子只能仰望着了!
  人这一生变数太多,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绝非是轻易就能拉近的。
  今日的王氏绝非她们能企及的。
  就连赵贵妃也对王氏甚是敬重,这让贵妇们对王氏又高看了一等,心道:侯夫人要是再生个带把的,这今后荣华富贵岂会少?
  想当初定北侯以迅雷不及掩耳娶了王氏,这件事闹的满城风雨,另有肖家二房的夫人周氏从中作梗,妄图污蔑侯夫人的名誉,后来这件事被肖家火速处理了,所有人都以为周氏暴死是定北侯的作为。
  瞧瞧人家侯爷多宠妻!
  不能让王氏受了半点委屈,周氏死后衣裳不整,就连周家也不敢去乱葬岗收尸,更别提肖家了。
  毕竟,周氏自己也不是个检点的主儿,早在十年前就与府上管事厮.混,干下了苟且之事,肖家岂会容下她?
  如今众贵妇再看王氏珠圆玉润的光景,除却心生嫉妒之外,竟都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母亲,您看咱们要不要过去说两句话?”吴氏对一侧脸色铁青,却又强装镇定的肖老太太道。
  肖老太太对王氏母女痛恨到了极点,若非因为她二人,周氏怎会死的那般凄楚?那可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侄女儿!
  肖老太太冷哼一声,“去说什么?还嫌不够丢脸?王氏风头正盛,我肖家在她面前,平白成了笑话!”
  吴氏不敢与肖老太太置喙,但现在王氏身为侯夫人,她走到哪里,都是众贵妇众星捧月的存在,吴氏认为她从未没有与王氏起过争执,她还想着巴结王氏,想给丈夫和两个儿子的仕途助力。
  但肖老太太这个态度,明显是对王氏恨之入骨了。
  其实,话说回来,王氏在肖府也才住了两月不到,她也没干什么迫害肖家的事,这事归根到底还是周氏咎由自取。就连吴氏心里都清清楚楚,奈何肖老太太却是一心将周氏的死怨在了王氏母女身上。
  “母亲,有句话,儿媳不知当讲不当讲?”吴氏指了指贵女席那边的赵宁,道:“宁姐儿到底还是肖家的骨血,良哥儿年纪小不懂事,但宁姐儿或许还愿意回来,您看咱们是不是该跟宁姐儿说说看?”
  要是赵宁愿意回肖家,还怕日后王氏不帮衬肖府?
  吴氏的想法是好的,但也太过异想天开,又道:“二爷终归是宁姐儿的亲生父亲,宁姐儿总不能一点情分都不知吧。”
  如若没有经历前世,赵宁或许真的放不下她那个便宜爹,但如今的赵宁,别说是肖二爷了,就是整个肖府求她,她也不会再次踏足泥潭。
  赵宁在众贵女圈中,算是年幼的一个,今日这种场合,赵淑婉对待她的态度截然不同,俨然就是一个小大姐,“小五,你休惧,别看温玉和顾暮姚有多风光,咱们侯府今时今日的地位还不是旁人能撼动的。”
  赵宁:“.....哦。”她何曾怕了?她一心品着宫里的点心,没想过其他。
  赵淑婉说话没个把门的,坐在附近的贵女都能听见,用不多久,这话就会传到温玉和顾暮姚的耳中。
  温次辅如今乃文臣之首,顾家也是将门,怎会容得下定北侯府一家独大?
  “三姐姐,这桂花糕不错,你多吃些,我瞧着你近日消瘦了。”赵宁忽闪的大眼,怎么看都是在关心赵淑婉。
  赵淑婉捏了捏脸颊,“是么?小五你真会说话,难怪大哥二哥也说你懂事。”她笑眯眯的,嘴巴更是停不住,却不是用来吃点心,愈发止不住的说话。
  赵宁:“………”她这才想起来本朝以瘦为美!
  一眼熟的宫人端着大漆托盘走了过来,先是对赵淑婉和赵宁笑了笑,这才将上面摆放着的两只描金青花小蝶端了下来,“太子殿下特赏的寿糕,两位姑娘请慢用。”
  今日皇太后六十大寿,并非参加寿宴的每一位都能吃上寿糕,只有德高望重的老者和三品以上的官员与其夫人才有这份恩荣。
  贵女席位这边,赵淑婉和赵宁又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恨不能将她二人看一个窟窿出来。
  上次端午才艺比拼时,太子就对赵家的姑娘格外照顾,今日又是!
  这似乎已经坐实了某件事。
  太子对赵家的姑娘,又或者说是对赵家的兵权很感兴趣。
  太子是帝王最为宠爱的儿子,就连大皇子慕王也不及他半分的恩宠,其他几位皇子自是不必说。
  但赵淑婉与三皇子从小青梅竹马,这也是众人皆知的,在所有人眼中,俱以为赵淑婉日后必定会嫁三皇子。
  难不成太子要抢弟弟的女人?
  今次,所有人都在心思揣测。
  赵淑婉天生没什么心思,她只当是自己面子够大,以至于太子都对她另眼相待,赵宁却有些心慌,她方才一抬眼间,就看见太子朱明安朝着这边看了一眼。
  他举杯的动作,视线直直看着她,这绝对不是错觉!
  赵宁甚是想不通,她如今的处境,不可能被太子留意到。
  赵宁正垂眸,让自己莫要胡思乱想,这辈子不一样了,即便她招惹上了不好的事,还有定北侯府这棵苍天大树顶着。
  然,少顷之内,赵宁再一次心跳如鹿,只闻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说出了她的名字。
  “上次端午才艺比拼的第二名是不是定北侯府的五姑娘?”帝王嗓音浑厚,带有让人颤栗的威严。
  赵宁从未面圣过,赵淑婉用胳膊肘戳了她几下,“小五!你还快起身拜见皇上!”
  赵淑婉的提醒让赵宁如梦初醒,她让自己极力平静:你不是此前的肖宁了,再也不是了,你是赵宁!别慌,万不能让侯府蒙羞!
  赵宁从女席位上起身,半低垂着眼眸,莲步极为平缓,她掩饰的很好,看不出慌张,她是侯府的姑娘,得有侯门之女的姿态,即便到了这个时候!
  赵夔与赵翼对视了一眼,兄弟两人皆蹙了眉,小五没见过什么世面,他们也没想到帝王会单独叫了小五出来。
  赵慎半敛眸,待赵宁提着裙摆朝着九五至尊跪下时,他握着杯盏的那只手掌上关节明显。
  王氏同样着急,但隔着数丈的距离,赵凌已经朝着她看了过来,示意她莫要担心。
  这厢,赵宁跪.趴在地,她双手伏地,额头抵在手背上。赵宁今日穿的是一件绣月季粉色亮缎圆领薄褙子,雪白色襦裙,随着她的动作,腰上的禁步垂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悦耳之声,“臣女赵宁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姑娘嗓音沁人,很轻很淡,却也清晰醒目,旁人听不出半点惊慌。
  这时,皇帝侧目看了一眼太子,就见太子神色温和,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姑娘时,那眼神流露出来的兴致极高。
  知子莫若父,且不论皇帝也诧异太子怎就对一个小丫头格外感兴趣,但即便是太子想将赵宁养在身边,皇帝也会默许。
  “好,好!起来吧,不亏是赵爱卿府上出来的,朕听闻你上次珠算艳压群芳?小小年纪,倒是不易,朕重重有赏。”帝王朗声笑道。
  赵淑婉听了这话,懵了一下,她应该才是那个艳压群芳的人呀!怎么变成小五了?皇帝是不是老糊涂了?
  肖家这边的人脸色俱是铁青,帝王说出了这话,那赵宁今后岂会还能回肖家?就连帝王都说她是从侯府出来的姑娘了!
  肖家的脸面彷佛又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赵宁缓缓起身,双腿有些发软,她知道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从来都是表里不一,帝王笑了,未必就是真的善意。
  她低着头,“多谢皇上褒奖,臣女不过是投机取巧了,比臣女才艺高超的姐姐们比比皆是。”
  她一直低着头,只能看到平滑的黑曜石地面和高台之上的黑色皂靴。
  整个人昏昏然,耳中还有帝王雄厚的嗓音在回荡。
  赵宁此刻甚至还想到赵慎,所谓伴君如伴虎,她再清楚不过了,她待在赵慎身边那些年,见证了无数人的生死和崛起。
  帝王做事,一半是顺着利益,至于另一半,赵宁直接怀疑都是按着心情。
  太子朱明安似笑非笑,但唇角扬起的弧度足以让人看出他此刻的心情尚佳,道:“父皇,儿臣以为,赵五姑娘倒是可以入内书堂当个珠算先生。”
  内书堂是大明宦官学习之所,每隔三年会在内使十岁上下者二三百人学习,选翰林官四员为教习,除却文墨之外,珠算也在其内。
  虽说入内书堂任教书先生一事并不稀奇,但本朝以来还没有一个女子在内书堂任职的。
  赵宁既非翰林院的庶吉士,又非宫中的人,她若入了内书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在宫里谋职了,极有可能与其他宫女一样,不到二十五出不了宫,这无疑会影响她日后的婚事,乃至一辈子。
  赵凌与赵家三位公子当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未及皇帝开启金口,赵凌起身抱拳道:“小女年幼,此番得皇上褒奖,乃小女之大幸。然,太子爷方才所言,臣恐不能答应。”
  赵凌说话的方式,直接又了当,帝王早就熟悉。
  他这等护女之心,帝王也理解。
  但,赵凌护着女儿,他这个皇帝也护着儿子。
  帝王笑了笑,眸色和善,却是意味不明,“赵爱卿言重了,太子的意思无非是赏识赵五姑娘。”
  寿宴上顿时鸦雀无声,只有无数的眼神在相互交换。
  众人不懂了。
  太子这不是害了赵五姑娘么?
  这丫头看着十二的模样,过个两三载就该说亲了,可她若是接了宫里的差事,这婚事可真是说不定了。
  太子一开始对赵家的姑娘示好,此番又为难一个小丫头,这到底是想拉拢赵家?还是与赵家抗衡?
  即便是一贯老谋深算的次辅温大人也看不清了,皱了一脸的褶子。
  赵宁立在当场,脑袋垂的更低,她也听得出来,侯爷父亲给她说项,帝王并不是很满意。
  太子喜欢赵宁乔模乔样的时候,他并非是一个庸人,不会只看重人的皮囊。
  当初既然看上了她,也经过多番探查,知道有关她的一切,才有了后来的那场乡郊会面,他更没想到的是,赵宁根本不心悦朱明辰,甚至还在自己面前出卖了他。
  这无疑让太子更是欢喜。
  “呵呵,赵五姑娘这等才学,侯爷执意将五姑娘藏在府中,未免有些才高运蹇。”太子言罢,看了一眼皇太后。
  太子除却是帝王最宠爱的儿子之外,也是皇太后的眼珠子。
  皇太后对这个孙儿,她最是了解。
  太子朱明安何曾对任何一个人产生如此大的兴趣?
  他是想作何
  若是赵宁再年长两岁,或许皇太后会以为太子看上这丫头,但眼下这光景,皇太后一知半解。
  不过孙儿这点要求,皇太后自然要促成,“哀家倒也觉得无妨,赵五姑娘原本是要入宫给公主当侍读,要是再任了内书堂的职,这二者并不冲突。”
  赵宁就算入了内书堂,以她这个岁数,也当不了正经的教习先生,不过是太子想将其留在宫里罢了。
  御花园华灯高照,席位上面悬挂着数百只羊角宫灯,席间恍若白昼,皇太后虽看不清赵宁的整张脸,但见小姑娘眉清目秀,肤色白皙,即便还未及笄,但这种容色也是很少见的,就连后宫佳丽当中也鲜少有人有让皇太后眼前一亮。
  皇太后言罢,不由得多看了太子几眼,太子脸上露出的笑意,明显是因为赵宁。
  这厢,皇太后这话一出,赵凌更是愁上心头,他娶了王氏,曾发誓要给她一辈子的安宁,其中也包括护着她的儿女,如果连赵宁都护不住,他如何能对得起妻子!
  赵凌再次抱拳,道:“皇上,太后娘娘,臣之女今年未及十二,恕臣不能答应!”赵凌很强势,大有奸佞之范。
  赵宁呼吸顿住,这个变故来的太突然,她万没有想到帝王和太子会让她入内书堂,更没有想到侯爷父亲会如此护着她。
  要是换作肖家,是不是恨不能以最快的速度将她推出去了。
  赵宁鼻头微酸,其实在侯府时,她还是挺害怕侯爷父亲的,可这一刻,她总算是意识到了‘家’这个字的含义。
  赵宁抬起头来,目光莹润,但她到底不敢直视圣上,再次跪地,这一次底气更足了,“皇上,臣女愿意。”言罢,她侧目看了一眼赵凌,对他笑了笑,小模样没有半分惶恐。
  “哈哈哈,赵爱卿啊,你这个五姑娘倒是像极了你。”帝王又是一阵朗声大笑,赵宁还是头一个初次面圣没有显出丝毫慌张的人,难怪太子会留意她。
  肖家人:“………”帝王是不是记错了什么事?赵宁像极了定北侯?
  太子的目的达到了,帝王自然龙颜大悦,至于赵凌方才的‘放肆’倒是让帝王松了一口气。
  定北侯手握二十万重兵,赵家又在朝中立根数代,赵家若是半点不忠,对朝廷而言,将是不可估量的重创。
  赵凌为了一个继女就这般鲁莽,说明他没有久经世事的算计。
  赵凌身侧的八王爷将他拉了下来,示意他莫要轻举妄动。
  八王爷虽与帝王是同胞所出,但八王爷对其并无敬意,甚至于隐约透着欲要嗜血的痛恨。
  赵凌负气落座,明眼人也看出他对帝王此举甚是不悦。
  朝中也只有他敢如此!
  换言之,也只有定北侯这般不敬才能被帝王赦免!
  太子眸中的欢喜之色表露的太过明显,以至于有些佯装的成分在其中。
  再坐的朝廷官员又有了另一番猜测:莫不是太子并非想拉拢赵家?而是想与赵家为敌,否则怎会故意上演这一出。
  少顷,赵宁回到席位上,她藏在袖中的手还在发着颤。
  这时,赵夔,赵翼与赵慎三兄弟先后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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