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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捧黄土掩风流

  诸王死了,皇帝乐死了,‘天谕’一出,皇帝觉得脑子都要炸了。他还有一种恐慌,诸王确实死于他手,天家无骨肉,他觉得自己没做错,可‘天谕’一出,皇帝吓得闭过气去,醒过来不禁自问,朕错了吗?
  街头巷尾,深宅大院,贩夫走卒,世家勋贵,舆论哗然,皆是‘天谕’。
  皇帝亟不可待的传召箫铎进宫,看着他的目光犹如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卿可有良策?”语气中的急迫一览无遗。
  “陛下可昭告天下,楚王联合诸王意图宫变,诸王伏诛,楚王逃脱。”这是一早就定好的说法,楚王要反,他们将计就计,欲趁机诛杀诸王,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唯一的遗憾便是楚王逃走,无异于纵虎归山,“陛下再下罪己诏,向天下深陈既往之悔,祈求黎民苍生谅解。”
  罪己诏,天灾严重时他下过,皇帝不是很反感,他关心的是,“这样便好了吗?天谕?”杀兄弟的骂名他不怕,他为天子,他怕天谕。
  箫铎将让皇帝禅位太子的话过了过咽回去,这个皇帝是宁愿抱着社稷一块去死也不可能为了社稷牺牲自己的利益,说出来,不过是让皇帝猜忌他,凭添麻烦。他还需要皇帝的信任。
  “陛下可施恩百姓?”
  “如何施恩?”
  “减税赋,天灾连年,百姓生活维艰,陛下此时颁布德政,民众感恩。”
  皇帝吞了吞嗓子眼里的口水,“可国库空虚,连楚王反了,讨伐大军的粮草都拿不出来,各地又有乱民造反,处处要钱,朕正等着秋收税赋,再减税赋,粮饷何处来,朕恐军队哗变。”
  箫铎眯了眯眼,“楚王跑了,诸王命丧,然其他主谋没有全部逃逸,陛下可问罪抄家。”再发抄家财产!几家都是当世大族,百年家产加起来说不得比国家一年税赋还多。
  “这……这……”皇帝期期艾艾,抄家筹军饷,抄的把楚王都逼反了,引出了天谕,皇帝已经后悔了,“会不会不太好?”
  “留给他们用来与陛下作对吗?他们对陛下恨之入骨,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箫铎冷酷道,“何不物尽其用。且陛下只追究主谋,其他人一概不追究责任,有几人会为了别人拼命。”
  “可他们姻亲遍布,杀了他们,没有参与这次宫变的世家怕也要反朕了。”
  这话真新鲜,他以为皇帝不懂呢,他之前不是抄家抄的很开心,现在怎么明白了,明白的晚了,该离心的已经离心了,还没离心的都是墙头草。
  “文武百官,总有一些人是陛下无论如何都拉拢不了的。世家会帮着诸王反您,庶族帮您平乱,虽不全是如此,但陛下应该明白哪些人是您该尽力笼络的。”
  皇帝一惊,“你要朕放弃世家?”皇帝厌恶世家,但他明白世家能量不可小觑,如果不要世家,谁给他干活啊,朝廷起码空了一半。
  之前和李廷争执,雍州一系官员罢工,皇帝就感受到了世家的力量,一些工作无法正常进行,这还只是雍州一系,雍州系在朝上的人并不多,他们核心力量在西北。
  箫铎摇头,他也不喜世家,然也清楚,世家子自小精心培养,能力卓越者多,于国并非无功。他厌恶的是,明明是废物却能凭着一个好姓氏身居高位的九品中正制,这种以出身论英雄的制度扼杀了多少英才。这样祸国殃民的制度不该存在这世上。“示好可拉拢有真才实学的朝臣。”
  “朕该怎么做?”箫铎的镇定渐渐感染了皇帝,皇帝有些镇定下来,又见他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皇帝升起了希望。
  “请俞祈大人重掌金吾卫。”
  皇帝脸色徒然一变,他前脚削了俞祈,后脚就被人造反,太打脸,“俞怀瑾在雍州?”
  “俞怀瑾是俞怀瑾,俞大人是俞大人,因为俞怀瑾陛下不用俞大人,岂不寒了忠臣的心,俞大人忠心耿耿,若连样的忠臣都不可用,还有何人可用,让其他大臣怎么想?”
  皇弟被说服了,有些不甘愿的点头。
  “战死军士的抚恤金不可拖延,在政策上给以军属厚待。重赏所有在战役中立功的将领,无论其出身如何,只以今日功劳封赏。若有权贵仗势揽功,严惩不贷。”
  这头,皇帝点得特别痛快。
  “为太子择妃,安定民心,可从世家女中选太子妃,庶族中选太子良娣。”
  皇帝犹豫了下才点头,又问,“哪家女儿合适?”
  “陛下可慢慢遴选,选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家族。”
  皇帝笑了,他有点儿明白箫铎的意思,有一争之力的诸王已死,其背后的世家无主,需要重新评估投资。太子前途光明,这些人有了奔头,也就不会再给他捣乱。
  箫铎也笑了笑,太子大婚后便是大人了。
  君臣一问一答定下对策,皇帝又一一颁布圣旨。
  楚王府、齐王府、安王府以及吕氏、梁国大长公主夫家胡氏、阮氏、康氏等与诸王关系密切的家族皆以谋逆罪被抄家夺爵,轻则家眷流放,重则午门斩首。
  午门前血流成河,亡魂以千计,血腥味丈外可闻,如同人间炼狱。城内人心惶惶,有世家收拾细软连夜离京,也有百姓拖家带口离开。
  箫铎之恶名一时甚嚣尘上,可止小儿夜啼。
  这一日箫铎府前被人泼了粪,如今人人谈箫色变,视他为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那书生模样的少年等下人泼完了,将箫铎疾言厉色一番痛骂,无外乎一些凶残嗜杀,佞臣当道。他骂不到皇帝就来骂骂箫铎。百姓对此也见怪不怪了。照例,箫府里出来一队人,将那少年主仆驱离,并不伤人,然后打扫院墙。
  正扫到一半,却见一车架停在不远处,一老翁蹒跚而下,定睛一看,其中一人忙跑进去报信。
  另一人迎上去,殷勤道,“老先生回来了。”老翁正是箫铎师父诸葛泉,他游历在外,得到消息匆匆赶回来。
  一身疲惫的诸葛泉推开来人,死死盯着门前的狼藉,一脸的沉痛懊丧,厉声道,“箫铎呢!”
  来人一惊,有点儿反应过来诸葛泉的愤怒赔笑道,“郎君在宫里。”
  诸葛泉气得咬了咬牙,“叫他回来?”
  “……郎君在宫里怕是有事?您有什么急事吗?”
  诸葛泉转过头盯着他,恶狠狠道,“我要死了,你问他要不要回来。”
  “……”果断派人去宫里,诸葛泉和箫铎亲如父子,要是诸葛泉有个好歹,郎君生吃了自己都有可能。
  诸葛泉回了自己的院子,想起这一路听来的流言,悲痛欲绝。他这一生放荡不羁,无妻无子,与父母兄弟也不甚亲近,唯有这一弟子视若亲子,将满腹才学尽数交之。不盼他功成名就,只盼他一生喜乐。
  弟子要出仕,他舍了老脸为他安排,他不理朝政,遂也不在意弟子替谁做事。可没想到他竟然做了这么多错事,满手血腥,人人唾骂。
  老先生越想越悲戚,哭的全身都抖起来。箫铎赶回来便见他师父哭的涕泗横流。
  诸葛泉听着动静抬起头,一见他就瞪眼,喝道,“你还有脸来见我,你打死你这个不孝弟子。”诸葛泉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藤条抽上去。
  箫铎不避跪在地上默默承受。
  “你当年大雪天的跪在刘师兄的门前求他收你为弟子,李师兄说你野心勃勃恐非善类,不肯收你。我见你跪了一天一夜险些冻死,怜惜你年经轻轻心志坚定,破了自己不再收弟子的誓言。入我门下第一天,我便告知于你,我的弟子,可以苯可以蠢,但要与人为善,做个好人。可是你呢,你做了什么,你为虎作伥,残害忠良,滥杀无辜,你怎能如此!”诸葛泉一边抽一边哭,哭得伤心欲绝。
  箫铎一张脸白得几乎透明,额上有冷汗,双唇有血迹,只是那一双眼亮得惊人,“弟子只是想做一件功在千秋,造福后世的事,在弟子看来我便是好人,谁阻止我便是坏人。”
  诸葛泉呆了呆,手抖起来,“你……你冥顽不灵,强词夺理。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一个弟子来。”气得口不择言,“当年我就不该收你,让你死在那个冬天,是我害死了那些被你害死的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都是我的错!”
  处变不惊的箫铎第一次露出慌张之色,“师父莫要这样说,这一切都是弟子造成,师父——”
  眼见突然撅过去的诸葛泉,箫铎惊得声调都变了,赶紧扑过去接住他倒下的身体,“来人,快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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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葛先生死了?”李昭诧异。
  “据说是被箫铎气死的。”
  李昭怔了怔,李廷和诸葛泉同门,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不在,她便道,“派人送一份奠仪过去,再去通知大父大母一声。”
  “喏!”
  “人还真能被气死?”紫光满脸的不可思议。
  李昭边走边道,“许是原就有什么病症。”心脏病高血压什么的,诸葛泉年纪也不小了,气急攻心,被气死也有可能。
  “气死了师父,箫铎还能当官吗?”
  “按理这样的人是不能了,但是眼下皇帝离得了他吗?何况他那名声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加上这一条多也不多。”
  紫光一脸的愤愤不平,“那岂不是便宜他了。”
  “便宜?”李昭笑了笑,“多少人排着队要他的命。”
  箫铎活着太碍事!一群人想罚他下场。
  不过这和他们家已经没什么关系了,雍州的人陆陆续续撤走,要不是李曦刚诊出身孕,怀相不稳,不宜赶路,他们也走了。
  “爱卿节哀!”面对身形萧索的箫铎,皇帝挤出一抹哀色。
  箫铎垂下眼睑,道,“臣谢过陛下关怀!”
  皇帝看他脸色不好,“卿家不如再休息几天?”
  “如今大齐风雨飘摇,臣在家也是夜不能寐。”
  皇帝感动了,他知道诸葛泉不止是箫铎师父,可算半个父亲。因为诸葛家人的迁怒,箫铎不得入灵堂,只能在府外守灵。七天后正常工作,他这种行为颇让人不齿,师父是能当半个父亲的,何况箫铎那情况,差不多是诸葛泉养子,少不得说他一句薄情寡恩。然而皇帝不是这样想的,他觉得这是箫铎鞠躬尽瘁的表现。
  “讨伐楚王的第一笔军饷臣已经准备妥当,陛下可派人出征。”
  皇帝心头一喜,实在是国库捉襟见肘,楚王反了都一个多月了,皇帝连讨伐之师都拉不起来,而楚王也因为各种情况,在荆州秣马厉兵并没有攻城掠地。兄弟俩有志一同的没动作,好像之前的口水仗都是大家的幻觉。
  皇弟痛快道,“朕这便下旨让楚崇原出发。”
  楚崇原走了好啊,越早走越好,常宁肚子很大了,这段时间,常宁都躲在京郊养胎,找借口不见楚崇原。
  皇帝也怕东窗事发,可常宁年纪不小了,堕胎的结果极有可能是一尸两命,遂哪怕生产有危险,常宁也决定生下这个孩子。皇帝总不能让妹妹冒着生命危险去打胎。
  皇帝已经郑重警告过常宁,让她以后丢了那些花花心思好好跟着楚崇原过日子。楚崇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受重视的楚七郎了,今非昔比,日后要仰仗他的地方还很多。
  对此,箫铎一无所知,楚崇原和常宁长公主二子二女,楚氏阖族都在京城,派楚崇原带着十五万大军和足够两个月的粮草出征荆州,箫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青州王晋安越演越烈,州府难以招架,陛下也该派大军前去支援。”
  皇帝有点儿脸疼,“派厉青如何?”
  “他资历尚浅。”
  “然此次陈广一役,他立下大功,表现远胜那些老将。”
  箫铎顿了顿道,“赵都统武艺超群,何不他为主帅,历青为副帅。赵都统对陛下忠心耿耿,然而因无战功而不得封爵,趁此良机,赵都统可立一功,陛下便可厚赏他。”
  俞祈回来了,葛杨反了死了,赵天成又回去继续当他的御林军都统。出了那么大的纰漏,皇帝都没有降罪,可见皇帝对赵天成的信任。
  皇帝想想也是,赵天成跟了他三十多年,不能亏待了心腹,也是让别人看看他不会薄待自己人,“还是卿想的周到。”在以前皇帝是想不到这些的,他觉得自己是皇帝,别人忠心他是天经地义,不忠他是大逆不道,然而惨痛的教训告诉他现实的残酷。
  箫铎笑了笑,“这是臣的本分,如此一来京城守卫有些单薄,眼下局势又紧张,京城万万不容有失,陛下何不将谢节度使从扬州调回来。”
  加强京城武备,皇帝十分赞同,自从出了‘天谕’,好像造反有理,造反是流行,全国各地起义大军一股接着一股的冒出来,冒的皇帝好几次梦见乱民冲破了皇城杀到寝宫。皇弟恨得牙痒痒,减的税赋都喂狗了。但是这个人选,“让他带谢家军回来!?”
  “陛下不相信谢相为人吗?”
  如今的朝堂,世家被箫铎收拾的七零八落,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安分不少,庶族地位大大提高,谢氏地位不可同日而语而谢韫恭谨一如从前。加上皇帝对箫铎近乎盲目的信任,“自然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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