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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出门左转,下次再玩

  章节名:第六十九章 出门左转,下次再玩
  ……一人在屋顶上行走,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屋顶上,有人在看月亮,一只手微微抬起,似乎是要发射暗器的模样。
  离得远,他看不清是谁,但看见这样的造型,自然要下意识躲避。
  底下就是一个院子,还是不错的院子,足足有两进院落,看来是个富户。他从屋瓦上掠下,贴着屋檐下的廊柱,仔细聆听里头的声音。
  忽然身后霍霍之声响起,他一惊要回头,一根黑色绳索忽然从他脖颈之侧滑了过来,蛇一般绕他脖子一圈,唰一声收紧,将他的脖子,狠狠勒在柱子上。
  他大惊,这人还算灵活,并没有挣扎,而是立即拔出腰后的刀,一刀砍向头顶的柱子。
  他反应快,却又太惜命,只想着此刻砍断柱子可逃生,却没想到此刻那出手的人必然紧贴身后,如果这一刀先砍向身后,攻敌必救,自己也就得到了解救。
  他没有想到,所以他死了。
  身后人一脚蹬在他腰上,手臂后扯,重重一拉。
  “咔。”一声,喉骨脆裂的声响,那人的刀已经触及了柱子,却只擦破了柱子一层油漆。
  最后一刻,他只看见月光凄冷,照见一只秀气而白的手,不急不忙伸过来,接住了那柄将要落下的刀。
  还有一双细长的眼睛,从模糊的视野里掠过,那眼神里满满鄙视,似在说“真蠢。”
  ……
  院墙后、池塘边、草丛里、猪圈旁……这个不大的小村,这看似平静的普通一夜,却有一对鬼魅般的黑影,游走在阡陌中,猎杀着懵懂的猎物……
  那间小院里,锦衣人在吃瓜子。当然这个瓜子没有任何问题。
  他吃瓜子,壳子都整整齐齐摆着,列成竖行,如果有一枚瓜子壳没放好,他就会调整一下。
  所以他吃瓜子,能够很清晰地数出自己到底吃了多少颗,他觉得瓜子上火,每天吃五十颗也就可以了。
  一排十个壳子,排五排,正好结束。
  他慢悠悠地剥瓜子,算着时辰,吃到第三十颗的时候,这些人也该回来了。
  他的神情不太满意——大哥临时拨付的手下,都是酒囊饭袋。所以他只好把时限放长些,如果是他的手下,十五颗瓜子也就差不多了。
  他这次出行,是因为某个和天授大比相关的传言,大哥主持天授大比大败,还受了伤,回国养了一阵伤,又被派回来主持静海这边的任务。在大哥回国期间,他听说了一个消息。说是当时南齐之所以能胜,是因为太史阑暗中找了一个“神语者”。
  “神语者”是东堂对有天赋预言能力者的称呼,在异能者相对较多的东堂也很少见。据说南齐这位神语者,在天授大比中,很说了一些要紧的话,甚至暗示了东堂皇族的命运变迁。
  这话就着实要紧了,所有皇子都闻风而动,但无论怎么打听,都无法得知真相,大殿下以及将军都守口如瓶,丝毫不给人机会。
  季将军是他的人,却没有向他回报这事,他干脆把人找来,直接询问。季将军却一改往日爽朗忠诚,言语支吾,告辞的时候眼神还很古怪,几分疏远几分畏惧。他因此命令属下好生防备着老季,并做了几次试探,好在此人忠诚不改,只是由此,他对那预言就更加好奇了。
  其实,不用询问也可以猜出大致轮廓,最起码老大的预言肯定不祥,否则早就轻狂得飞了起来,还至于这样愁眉苦脸闭门不出?
  所以他趁着没什么事儿,到南齐来了一趟,到了极东云合城,却没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小和尚,打听的结果是到了丽京。
  丽京那地方,实在不适合他这个异国亲王前去,何况他听说现在的丽京很不稳妥,那里好歹是南齐的京城,还是有几个厉害人物的,他不畏惧任何人,却懒得为一句虚无飘渺的话去冒险。
  预言又如何?他相信事在人为,相信只要有足够的力量,自可翻转乾坤。
  命运,从来都不是一句话能决定的,那句话不过是一个引子,就算有千万句话,不去做什么都不存在。
  正好静海有战事,他便来了静海凑凑热闹,顺便等待他的护卫们,他的近身护卫们近期被他派到别处执行任务,身边使用的是几个新人,总觉得各种不顺手。
  静海这边他不会停留多久,等护卫们消息到了,他或许还会远游一趟……
  他忽然停下手,数了数瓜子壳。已经到了第五排的中间,四十五颗。
  不对劲。
  他毫不犹豫停手,掠出屋子,手中一枚精致的小管轻轻一扣。
  “咻。”一线烟花,却是极细的烟花,如一根针戳入天空,白而亮,似刹那间戳破天地,又似将黑夜瞬间割裂。
  但这烟花声音也极轻,似针尖刺上锦缎,一滑而过。连猪圈里的猪都没被惊动,只有远处村口的狗,回头向这方向吠了几声。
  烟花一亮即暗。他在黑暗中转目四顾,却没有看见人影汇聚而来。
  他眉头微微一挑,唇边一抹笑意。
  那笑意很奇特,说不清热或冷,媚或淡,清冷或温柔,整个人忽然便令人有了虚幻感。
  他瞟了一眼隔壁。
  嗯……竟然看走眼了……
  没有人来,他也就不再等,悄然起身,身如片云,掠过了院墙。
  此时邰世涛和太史阑刚刚猎杀回来,邰世涛将太史阑刚放上床,忽然心有所悟头一抬,就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急速而来的黑影。
  太史阑也看见了,眼神一缩,心想发现得好快,而且决定得也好快。计划失败,居然自己亲自上门,果真是个内敛的狂徒。
  她看见对方来的方向和速度,心中飞快做了个计算,快速地道:“世涛机关别用。”
  话音未落,两人面前的人影便不见了,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掠窗而入,但那时已经不是黑影,是白影。
  滚滚光柱,劈裂黑暗而来,似是将这人间光芒全数掠夺,都凝聚在那秋水般的剑尖,以至于天地黯沉而独此处灿烂。
  一剑天外来,一剑白云生。
  太史阑一生所见剑光之壮美,唯有李扶舟容楚可堪比拟。
  那剑光所经之处,四面墙灰无声掉落,用来准备弹出暗器腰带的那根枝条,无声化灰。
  暗器没有绑在邰世涛腰带上,是因为不够长,此刻代替弹簧的枝条一毁,满室都被濛濛剑气充满,气温似乎下降几度,邰世涛已经迎着剑光,一步跃上。
  但他这一步没有来得及迈出,因为他忽然觉得腰后一凉,随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太史阑从他腰后,迅速拔出了银白的刺尖,然后她只做了一件事。
  她将手指护在了喉间。
  此时剑光到,出剑的人看似平和,实则目的性极强,从一开始,这剑光就是冲太史阑去的,到最后也不会更改。
  所以他的剑光,并没有招呼站在床侧忽然一僵的邰世涛,白虹如练,对上毫无防备也无法防备的太史阑。
  剑光及喉!
  强大的剑气瞬间割裂太史阑领口衣物和肌肤,哧哧现出几条血痕。
  太史阑没动。
  她始终保持着那样单手搁喉的古怪姿态,似乎已经惊吓得忘记动作,下意识地保护住自己的要害。
  锦衣人眼底却掠过一丝异色,觉得传说中,以及一直以来感觉到的太史阑,似乎不该是这样子。
  但剑已出,雷击而不收。
  只一霎,白光暴涨,剑尖及喉!
  与此同时,太史阑轻轻道:“破。”
  无声无息,白光骤减,锦衣人生平第一次瞪大眼睛,看见剑尖忽然不见。
  只是刹那。
  随即他忽然想起一些传说,反应极快,立即弃剑,五指如钩,直扣太史阑咽喉,动作比剑还快!
  他弃剑那一刻,太史阑又轻轻道:“去——”
  一截雪亮的剑尖,忽然在她掌间出现,长剑瞬间恢复,她横掌对正落下的剑身一拍,剑身旋转,剑尖翘起,正刺向锦衣人双眼!
  锦衣人此时手指已经到她咽喉,却再次不得不自救,蓦然一个后仰,长剑贴面而过,他伸手去拿剑,却并没有抓实剑柄,手指点在剑中段,要将剑再次点转方向,袭击太史阑胸口。
  太史阑忽然手一抬,撒出一把瓜子,“尝尝——”
  哗啦啦瓜子散开,正好被再次凝聚的剑气击碎,瓜子壳四散。锦衣人神色一凝,虽然未必确认这瓜子是否是自己的毒瓜子,但这种事终究不能冒险,只得趁着后仰未绝之势,嗖地一下穿出窗外。
  他出窗那一刻,邰世涛已经从混沌中醒来,只听见太史阑一句淡淡吩咐:“关窗。”
  邰世涛向来对她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明明看见锦衣人就站在窗口,明明知道自己去关窗就是将胸口要害袒露人前,却毫不犹豫,抢上一步。
  “砰。”木质拉窗关下。
  这种糊了窗纸的木窗子,对高手的阻碍不如一张纸,窗外锦衣人一声笑,正要嘲讽这动作的幼稚,忽听见里头太史阑的声音,淡淡传出:“你强我弱,你站我躺,你出剑我无剑……这样你都输。现在出门左转,下次再玩。”
  他身子一僵。
  ……
  屋内,邰世涛紧盯窗纸上透出的模糊人影,心砰砰地跳着。
  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锦衣人竟然被姐姐驱退,而这人的武功,从刚才那一剑看来,不在李扶舟之下,他被姐姐驱退也不过是暂时退让,毫发无伤,他如何能放过这大好机会?姐姐凭这几句话,如何能赶走他?
  太史阑却好像已经完成了任务,疲惫地闭上眼睛。
  窗外很安静,安静得好像没有人在,好像那个生平大敌从未曾站在那里。邰世涛屏住呼吸,刀执在掌中,一个随时准备动手的姿势。
  然后他便发现,窗前的影子,忽然不见了。
  他怔了怔,哗啦一下打开窗,院子里哪有人影?刚才一切仿若是梦,只隐约风中,传来模糊一声笑。
  笑声很好听,却没有笑意,只让人觉得空、冷、远、淡淡寂寥,微微嘲讽,嘲讽的也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这芸芸众生,或者是他自己。
  邰世涛静静注视着黑暗,一时只觉得心中恍惚,再回头看太史阑,想要问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却发现她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关上窗,走到床前,慢慢蹲下来,凝视着太史阑安详的睡颜,心中隐隐约约地觉得,在经历一场巨大的灾难之后,南齐历史上,甚至整座大陆历史上,最强大的女人,诞生了。
  ……
  这一夜也就这样过了,后半夜什么事都没发生,到天快亮的时候,邰世涛隐约听见隔壁有动静,他凝神以待,对方却没有过来,只隔着墙道:“这一局我输,太史阑,我在后头等着你,这回……走着瞧罢。”
  声音凝成一线,只传入两人所在,随即有马蹄声响起,邰世涛跃上屋顶瞧时,就见有两骑绝尘而去。
  两骑。
  邰世涛皱起眉,他记得这位东堂亲王的随从,已经全部给自己杀了。那么现在的另外一骑是谁?远远望去,晨曦朝霞里,其中有一骑身躯特别高壮,不似锦衣人,也不似任何常人应有的高度。
  转眼那两骑就消失在地平线上,随即有人敲门,那温柔的盲人少年,已经早早起身,煮好了粥,给太史阑端来了。
  邰世涛和太史阑原本有心让他留在某个地方藏身,等到事端平息后再回来安排他,这少年却不肯,说太史阑需要人照顾,他能尽一些力也是好的。邰世涛也不得不承认,在照顾人方面,他远远赶不上这少年。比如他也煮粥给太史阑吃,太史阑也夸好吃,但很明显胃口就不如吃少年的粥的时候带劲,单单为了能让太史阑多吃些,他也愿意带着他。
  何况这少年安安静静,十分乖巧,每次他和太史阑要说话,他便不动声色避了开去,也是他安抚住车夫,一路和人打交道很妥帖。
  不过邰世涛戒心不去,每日他送来的食物还是验毒后自己先尝。
  吃完饭谢过王家人,邰世涛便抱起太史阑,准备上路,临行前他要给对方留下银票,王家人坚决推辞,王老汉不客气地把他们向外推,道:“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这点事要收钱咱们成啥人了?走走,你们走走。”邰世涛无奈,只得谢了,将银票收起,那王老汉忽然又眯着老眼,盯了邰世涛半晌,道:“你们是静海城里的人吧?”
  邰世涛心中一惊,却听老汉道:“哎,你们城里人,经常能看见总督大人的吧?如果你们哪次见到总督大人,就帮我代句话,说鳝鱼村的老王一家人给她磕头,当初老海鲨鱼税逼得老王一家险些背井离乡逃难,她来了之后咱们才能活下去,这是活命全家的恩德,咱们应该上城给她磕头的,可是想着,跑去了人家也没空见。你要遇见,代咱说老王一家,谢她啦!”
  老汉张开没牙的嘴,笑得愉悦。
  邰世涛沉默,原本闭着眼睛的太史阑忽然张开眼睛,看了老王一家一眼。
  “嗯。”她道,“她会听见,并同样感谢你。”
  ……
  一刻钟后,他们到了车子边,邰世涛看看车厢,果然两座车厢的轮子都被损坏了,不过其中一辆损坏少,下掉的榫子找回来重新装上便可,另一辆轮子几乎已经毁了,外观却都看不出来。可以想象,如果冒冒失失驱车而走,不管用哪辆,都会在驶出不久后,发生翻车事故。
  什么事就怕没准备,有了准备自然简单,他把两辆车换了回来,修理好轮子,又里外检查了一遍,才抱了太史阑上车。
  盲少年自觉出去和车夫坐在一起,邰世涛才有空问太史阑昨夜到底怎么回事。太史阑淡淡说了:“我赢了他半招,把他逼出了窗子。”
  “可是……”邰世涛想说那半招无法对对方造成伤害,凭太史阑就是全盛时期也无法对对方造成伤害,那个聪明绝伦的家伙,怎么肯放弃那样宝贵的机会?
  “这样的人,没有缺点。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骄傲。”太史阑道,“我说成那样,他不会再动手。何况我觉得他眼神寂寞。”
  “眼神寂寞的人,结合他的身份,可以认为他在国内已经没有敌手。高处不胜寒,他内心里,对斗智的渴望,可能已经胜过了对生死的操控。”
  “独孤求败。”太史阑撇撇嘴,“难得遇上敌手,这么杀了岂不可惜?”
  邰世涛一笑,随即心中泛起隐忧——虽然锦衣人输了半招,但那只是姐姐利用她的天生异能,一时惊住了对方。之后又拿捏住了对方心理,将他逼走,可谓招数尽出不过如此。这种好运只能有一次,而下次,被激起好胜心的这位殿下,他那诡谲千变的智慧,又会带来怎样的出手……
  他还担忧着,为什么早该追上来的总督府护卫,没有追上来?总督府里又发生了什么?他注目太史阑看似平静的容颜,却也看出她心底的不安和波澜,只是此刻,谁也不愿说破。
  挣得此时生存,才能换取之后一方天地。
  车行又一个白天,离黑水峪已经不远,过了今夜,就能看见黑水峪那个标志性的黑鱼礁头,而援海大军的驻地就在那附近,那里也是援海军和苍阑军的军事管制范围,只要进入那里,安全便得了保障。
  但今夜,却是最难渡过的。
  “进入黑水峪驻军地之前,有一个必经之道,就是这里。”邰世涛拿着先前和人买来的市面上的简易地图,指在图上一处狭窄的地方,“夹山山道。最好埋伏的必经之路。除此之外,都是视野开阔之地。我想对方不会放弃那最后的机会。”
  太史阑点点头,邰世涛又道:“在夹山道之前,会经过最后一个村落华家村,这村很小,只有十来户人家,几乎不成村落。我们可以在那里补充一下食物,等到天亮再……”
  “穿村而过。”太史阑道,“不要停留。”她沉默一瞬,道:“我们没有时间。此刻静海首战失利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朝廷,我再不出面,必定引起朝中攻击,到时候,陛下会很为难……”
  邰世涛默然,这意味着太史阑几乎不休息赶赴战场,可是他也无法劝阻,都已经做了这样的选择,走了这么远,没道理半途而废。太史阑早些出现就能早些安定战局,早些安定战局就能早些回府,早些回府就能早些控制事态,早些控制事态就能不被康王派系攻击,这都是性命攸关的事,苦,也只能受着。
  他现在只无比庆幸自己逢上了这一系列的事,能陪着姐姐走这最艰难的一路。
  车子辘辘而行,在天黑之后到达华家村,果然这个村落住户很少,只有稀稀落落几间房屋坐落在道路两旁,不远处就是一个坟场,荒烟蔓草,看起来很是荒凉。
  这边一路没有城镇集市,虽然从前面村子走时食物已经带够,又和王家媳妇买了几件干净衣服。邰世涛却希望有些热水给太史阑洗洗,让她在床上稍微躺躺,也好恢复下精力,迎接之后夹山道的埋伏。
  他提议找个地方要点热水休息一下时,太史阑也没有反对,她说到底还是月子中的人,虽然有好药不要钱一般吃着,支撑着身体,但终究还是受创太重,一生中最虚弱的状态,马车躺一天,浑身骨头都要散架,她怀疑将来自己怕要留下很多后遗症,比如头痛,迎风流泪,骨头痛等等。
  这地方也没处挑,所有房子都黑着,似乎人都睡了。邰世涛随便找了一座院子去敲门,门里没有动静,他又等了等,在准备敲第二次门的时候,太史阑道:“走吧。”
  邰世涛也就打算算了,正要转身,门忽然开了。
  他第一眼没看见人,不禁一愣,忽然听见脚下有人咕咕哝哝地道:“谁呀……”
  他一低眼,才看见一个童子站在门口,正迷迷糊糊揉眼睛。孩子矮,所以他第一眼没看见。
  看见是孩子,邰世涛心中一松,连忙温声道:“你家大人呢?我和我姐姐行路经过此地,错过宿处,想来你处借宿。”
  “娘在镇上帮工,每旬末才能回来,爹爹出去打猎了,我等他回来吃饭。”这童子看起来七八岁,说话语声含糊,但倒还伶俐。拎起手中油灯照了照邰世涛,又看看他扶着的太史阑,犹豫一下道,“你们进来吧。爹爹说,遇事要给人方便,咱们这里靠近夹山道,时常有人不愿夜过那里,都在咱们村里投宿。每次爹爹都让进的。”
  油灯摇晃,灯背后孩子脸容模糊,神态却很天真。邰世涛心中怜惜,摸了摸他的头道:“那谢了。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那孩子嘻嘻一笑,古灵精怪地道:“坏人都说自己不是坏人。”提了灯带他们进门。
  太史阑倚着邰世涛,原本心中有些犹豫,不想进门,但大门开着,里面三间屋子也开着门,一览无余,真真是没有人的。
  他们四个人,不敢进一间只有一个孩子的屋子,说起来也太草木皆兵了。
  邰世涛得了太史阑默认,抱她进门,在那个简陋的院子里,四人看见一大堆的泥土,孩子道:“爹爹准备打砖胚,再盖一间小房子,过了年,捞只猪崽来养着。我七岁了,可以帮爹爹养猪。”
  四人都看见墙上挂着不少风干的猎物,廊檐下还有成串的晒干的玉米,看得出这家人很勤劳。
  众人眼光一掠而过,跟着进了屋子,孩子晚饭已经做好,份量当然只是两人的,所以众人都拒绝了孩子关于吃饭的邀请,只和他借炉子,好烤烤干粮烧烧水。
  孩子便道:“没有炉子,可以用大灶,旁边就有柴禾。”
  邰世涛蹲在灶边好一阵子,都没能将灶点燃,反而被烟熏得不住咳嗽,那孩子过了一会探头进来瞧,嘻嘻笑着,邰世涛给他笑得正不好意思,那个盲少年来了,轻柔地笑着,道:“你哪里懂这个,放着我来吧。”
  他走过来,接柴禾的时候,手指碰着邰世涛的手背,邰世涛慌忙将手一缩。
  随即两人都一僵。
  邰世涛脸慢慢红了,正要道歉,少年已经收回手,垂下脸,坐在了灶口的板凳上开始烧灶。
  火光微微地起来,映亮他苍白的脸,他垂下的眼睫细密,看不见眼底神情。
  邰世涛有些尴尬,知道此举难免伤害了这敏感少年的自尊心,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道歉,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
  烟气淡淡的冒出来,和这山间的岚气混合在一起,发一点幽青色。窗外小孩在玩两块火石,火石撞在一起,答答声响,听来枯燥。
  两个人都有点心事,都在恍惚,邰世涛站了一会,觉得站不住,只得讪讪胡乱扯个理由出去了。
  他出门时看孩子玩火石玩得专心,火石冒出淡淡的烟气,也没打扰他。那边盲人少年静静地将装在袋子里的面饼和馒头拿出来烤,又烧了一些热水。
  邰世涛把太史阑扶进里屋休息,自己站在里屋和厨房的中间,好两边监视着。
  他站在院子里的时候,忽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一动,转身去瞧却又没瞧见,院子里空空的,除了那泥土就是那孩子在玩火石。还晒着几件衣服。
  也许是风吹动了衣服,他想。
  那盲少年着实是个细心的人,又给太史阑熬了粥,太史阑却有些发烧,没有胃口,勉强喝了几口粥,馒头饼子和烤热的牛肉都没动,邰世涛见她又发烧,心中着急,尽顾着找药拧手巾给她降温了,也没吃,剩下的食物便由那少年和车夫一起分吃了。
  过阵子便听见有人敲门,邰世涛闪到门口一瞧,那孩子蹦着去开门,迎进来一个男子。
  邰世涛警惕地看了一眼,随即愕然,来者穿一身破旧宽大的短打,身材瘦弱,手中拎着几只雉鸡和兔子。
  邰世涛以为这家男主人既然打猎为生,必然孔武有力,没想到这身板弱不禁风,比书生还不如。他仔细看了一眼那男人身材,确定他和锦衣人实在没有任何搭调的地方,微微放下了心。
  那男子看起来身体也不是很好,微微咳嗽着,放下猎物。问那孩子:“门口的马车怎么回事?”
  “家里有客呢!”那孩子唧唧呱呱地说了,又拖着他要带他去看,男子轻轻道:“安置好了就行,别打扰客人。”
  邰世涛看着更增好感,只是看那孩子牵他父亲袖子的姿势,总觉得有点别扭。
  那男子进了堂屋,就着油灯吃饭,邰世涛远远看见他下筷很快,看来是饿了,将那些粗砺的食物吃得津津有味。
  邰世涛想着先前那锦衣人的风神尊贵,再次觉得果然是不搭调的。
  男子吃完,进了里屋,过了一会儿,竟然换了一件儒生袍子出来,虽然很破旧,却洗得干净,带着孩子在堂屋里读书。
  父子俩头碰头读得认真,根本没有任何打扰客人的意思,邰世涛反而觉得安心。看着父子俩头碰头读书写字,又觉得温馨难得,想起自己那个冷漠疏离的大家族,忽觉心酸。
  一时触景生情,心情低落又宁静,忍不住站在门口,认认真真听那父子低声读书。
  听了一会儿,他便觉得有点奇怪,似乎这对父子所读的,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诗书典籍,而且发音似乎有点古怪。
  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不知怎的浑身却提不起力气,心情懒洋洋的,身上也懒洋洋的,连意识也懒洋洋的,像泡在温泉里,周身筋脉骨骼都在放松,而意识在渐渐混沌,渐渐混沌的意识里,只留下那些低低的,有节奏的,带着一点古怪频率的诵读声……
  他站在门口,斜对着堂屋,身子半侧,眼角的余光扫到太史阑,她闭着眼睛,呼吸平静了下来,似乎也退烧了,进入了睡眠。
  然后他就看见油灯下,那辅导孩子读书的男子,忽然偏头对他笑了笑。
  隔着还有距离,这笑容显得遥远,却又似有三分熟悉。
  他迷迷茫茫地看着,又扫了太史阑一眼,太史阑似乎睡得更香了。
  男子转回头,收拾了书,那孩子跳起来,站在一边,微微弯着腰。
  这便显得有点古怪了,不像父子相对的姿势,倒像……上级和属下。
  邰世涛脑海中忽然掠过先前的一副场景,男子刚刚回来,孩子拖他进屋,语气很亲昵,身子……
  身子却远远避开。
  而孩子抱住大人,应该是整个人抱住手臂向里拖,那孩子……那孩子却只拈着他衣袖!
  这姿势……是因为畏惧?还是尊敬?但不管是畏惧还是尊敬,都不像当时语境之下应有的动作!
  这些念头闪电般从邰世涛脑海中闪过,他似乎清楚了什么,转瞬却又迷糊了,反而转身,一步步向太史阑枕边走去。
  脑海里刚才那些模糊的字眼在飞,在荡,在四处闪烁迷离,搅得他头脑昏眩,那些字眼慢慢凝聚成三个字,“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他一边走,一边开始摸刀。
  床上太史阑也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一反手,从腰上摸出了人间刺。
  那边堂屋下,男子悠然负手站着,看看厨房,又看看西屋,唇角微微翘起,一个冷而空的笑容。
  那孩子头垂得很低,恭敬垂手站在他身后。
  那男子笑容缓缓展开,人也在慢慢扩展,咔咔一阵骨骼微响,他整个人的身躯都舒展开来,顿时从刚才的弱不禁风的瘦鬼,变成了锦衣人的修长玉立身形。
  他淡淡地看着已经着道的邰世涛和太史阑,从从容容,丝毫不着急去收取胜利果实。
  急什么呢,赢定了的。
  太史阑和邰世涛再小心,看见只有一个孩子都会失去戒心。当然他们会审慎地不吃不用这里的任何东西,但是很不幸,这里的食物才是解药,可是他们敢吃吗?
  弱不禁风的男主人是第二层麻痹药,他为了维持缩骨,耗费了一半功力。
  “父子围坐读书声”是杀手锏之一。他观察过那个少年,这种面相的人,家世豪贵,却不得亲情,这孩子又眸正神清,非薄凉之人,很明显会对幼时缺少亲情照拂心有所憾,那么这样一副温馨场景,一定能够吸引他注意聆听心生向往,心神一入音咒,便会被自然控制神智。
  当然还有别的杀手锏,比如烤火的柴禾是一种特殊的木,本身无毒,但那“孩子”玩的“火石”却不是火石,只是一种带毒的石头,那种石头相互击打时冒出的烟,和那灶膛里冒出的烟混合,便带了毒,那毒细细密密渗入在空气里,再渗入到那些烤熟的食物中。
  他的杀人手段,包括天时、地利、易容、缩骨、相术、毒术、音咒、控魂……以及心理战术……集合了人间一切智慧大成。
  普天之下,向来无人能逃脱他用了心的杀人计划。昨夜之所以会输,只不过因为他大意轻敌了而已。
  当然,太史阑一介虚弱之身,能逼到他花费这么多心思,动用这么多珍藏,使用这许多手段,还难为他吃下那些难吃的粗劣的食物……已经很了不得。
  其实他现在已经赢了,不过如果她依旧能逃脱……
  他眼睛微微眯起。
  ……那叫天意,如果天意愿意成全她,他会就此放手。
  反正这静海成败,和他也无多大关系,他愿意留个好玩的对手,有机会智慧碰撞不寂寞。
  看她的运气吧!
  ……
  有月票立即投的是白羊座;一点一滴攒票的是巨蟹座;每个月所投月票数字保持一样的是天秤座;一有月票满天撒的是射手座;努力看书挣月票的是摩羯座;以上我继续胡扯,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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