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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117节

  过了好一会儿,裴少淮见她痴痴,遂半蹲下来,将梭子从她手里取下来,言道:“成事者引日常所用,触类旁通,非一日之功……娘子不若平日里留意身边诸事,再作细想?”
  杨时月方才太过专注,这才想起丈夫还在身边,起身言道:“官人说得是,不能急于这一时。”
  两人正打算离开偏院,回到前院里,这时,裴少淮留意到墙上挂着几幅水车构造图,遂停下了脚步。
  画师笔触很细致,把一轮一铆都画了出来——水轮入河而转,皮弦相牵,遂屋内众机具随之牵动,调整水轮入水深浅,则缓急相宜。数十个捻纱线的锭子齐转,无需太多人力即可捻得数十条细纱。
  再看脚注处写有小楷字“复画自王祯农书”,原是前朝大学者记载下来的构造图,裴少淮心生敬仰之意。
  “官人,此画有何特殊之处?”杨时月也走过来一起看画。
  因只得图纸而找不到留存的机具,杨时月先前并未留意这几幅泛黄的图纸。
  “这是水转式大纺车。”裴少淮说道,用手指着一处处轮齿,解释潺潺流水如何带动大纺车转动,又言,“以牛犊为力,可事农桑,以流水为力,昼夜不止。”
  可见,在这片土地上,早有百姓尝试借用机械之力,应用于纺织之业。
  只是事情总是曲折的,并非有则成事,可以长久延续。
  杨时月知晓了其中益处,疑惑问道:“这既是好机具,为何没能流传下来?”否则她也不会只找到图纸。
  裴少淮面带无奈,说起去岁夏日里的一件事,他道:“去岁,城东门外河畔的水磨坊皆被拆毁,缘何?有御史上谏道‘水轮堵塞泾河,使河舟不通,下游庄田灌溉不满’,朝廷专程颁了《通利渠册》,不得复设磨坊,以免渠水无常,有碍农时。”
  在大庆朝,民以农桑为生,粮以漕运为通,不管是农耕还是水运,都与江河息息相关,朝廷岂会让区区一架“纺纱机具”影响到民生大事?
  裴少淮没有直接说明缘由,但杨时月已经听明白了。
  裴少淮将几幅画取下来,仔细卷好,系上细绳,边说道:“勤可通慧,思成于行,大庆百姓勤劳肯干,民间从来就不缺智慧与革新。”
  他望向妻子,低声说出后一句,道:“学而不化,非学也,需要革新的是朝廷的观念。”
  见杨时月听得认真,裴少淮狡黠笑笑,贴近妻子,又打趣道:“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娘子记得要替为夫保守秘密。”
  杨时月嗤了丈夫一句,道:“官人少打趣我。”
  她趁着裴少淮靠近,替他理了理衣襟,又低眸认真说道:“官人是做大事的人,妾身嫁对了。”官人平日里说话处事总是稳稳妥妥的,同床共枕后,才会慢慢发现他不止有学问才华,还有不拘的壮志。
  杨时月从裴少淮手里接过图纸,言道:“我先叫人在郊外庄子河渠上试着建造一架,看看是否可行。”
  “嗯嗯,娘子的想法好,循序渐进。”裴少淮应道。
  二人一同走出偏院,上了锁。
  ……
  从寒露到立冬时候,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
  期间发生了两件事,一是裴少淮的岳父杨大人这几年在大理寺功绩显著,恰逢大理寺卿年老致仕,皇帝下旨,杨大人由少卿官升至大理寺卿,正三品,掌审谳平反刑狱之政令。
  杨大人四十多岁任大九卿正官,为人刚正,本事和门第兼具,下一步官至刑部或工部尚书,甚至督察院御史,皆有可能。
  第二件事是皇帝给燕承诏赐了婚,是大庆朝唯一一位异姓县主,双九年岁。等燕承谨远赴西北甘州后,皇帝正式封燕承诏为安平世子,便会操办完婚。
  兴许是因为郡王府的一堆烂事,或是皇帝有秘事安排燕承诏去做,燕承诏这段时间似乎很忙碌,裴少淮已经很久没有在宫中见过他了,不知他何处在值。
  裴少淮心想,南镇抚司就这点好,不管在哪都算工时、发俸禄。
  这日,裴少淮与妻子携礼回门庆贺,他给内兄杨向泉精心挑了些以前科考所用的书卷和笔记,给岳丈带了一端镌刻成獬豸神兽的玉质镇石,方方正正的,没有多余的花哨。
  书房内,独翁婿二人,坐下相叙。
  杨大人十分器重裴少淮这个女婿,单独叙话是有事要提点他,杨大人问道:“你叔祖父那边的事,你知晓多少?”杨大人也是到了正官位置,看过完整案卷,才敢与裴少淮谈此事。
  裴少淮明白岳父指的是什么事,如实道:“只知晓堂叔犯了什么错事,不知他为谁而犯、为何而犯。”紧接着又问道,“岳父以为圣上会如何处置?”
  “裴珏如今在朝中还有用处,皇帝暂且不会动尚书府,等再过几年,若是没了用处,则不好说了。”杨大人说道,“不过,依照圣上的性子,又念他是受人诳骗、不是主犯,应当不会要他全家的性命。”
  裴珏如今最大的用处就是制衡河西一派。
  前段时日吏部“好不热闹”,楼宇兴令皇帝旨意日日身临吏部,听吏部禀报巡察各州府官吏的情况,本想趁机敲打敲打裴珏。
  岂知裴珏如今正是孤注一掷的时候,够豁得出去,专程带人去查纠河西一派的京官,逮着把柄了还不忘亲自向楼阁老禀报。
  杨大人又同裴少淮道:“依我目前所知,此事背后幕手极可能是宜昌府那位,他还惦记着……这几年朝中有什么事情,你要多斟酌推敲,慎言慎行。”提醒女婿多多小心,万不能迷迷糊糊受人诓骗,一不小心与楚王染上瓜葛。
  “小婿省得了。”裴少淮应道。
  岳父所猜和裴少淮所想,不谋而合。
  “小婿有一事想请岳父相助。”
  “你说。”
  裴少淮说道:“朝廷在松江府、太仓州试点开海,冬夏时商船往来如织,收益颇丰,可原要继续开海的潮州、泉州和胶州等十几处地方,却迟迟不见动静,各地官员徐徐做事谋私利……此事想必年后会廷议,免不了一场争执。”
  裴少淮站起来,铿铿道:“熙熙水域亦为国土,岂可恐水深寇多而不守?东西南洋往来不断,商船所得既可丰国库,又可富民生,岂能为了让权贵垄断而踟蹰不前?”
  他准备上谏,想请岳父助他一臂之力。
  开海一事,翁婿二人谈过不止一次,杨大人认可女婿的观点,点头应道:“你放心罢,杨家会做你的护盾。”
  “谢岳父。”
  另一边,杨时月和杨夫人在后院闲叙。
  杨夫人笑呵呵说道:“姑爷得空的时候,你多带他回来坐坐,你爹爹是极钟意他的。”她说起日常的小事,道,“你爹爹平日里教训族里的后辈小生,一开口便是‘要多向你们的姐夫学习,沉稳读书,往后才能言之有物’,你若不信,就去问问你哥。”
  “女儿省得了,官人一有闲也常说要过来走动,是女儿近来身子乏,有些贪睡了。”杨时月编了个由头,应道。
  杨夫人心细,看了看杨时月的肚子,问道:“莫不是有了?”
  杨时月一愣,摇摇头,带着些许失落,七八日前葵水刚走的。
  杨夫人赶紧安慰女儿道:“月儿莫急,缘分还没到而已,慢慢来。”
  “嗯嗯。”
  ……
  岁末不止朝中事情多,伯爵府上事情也不少,腊月以前就该清点一年账目,准备府上过年往来所需了。
  平日做事细,岁终出错少,杨时月虽是一个人操持,但做得井井有条,一点都不马虎。
  她听说有北人运来许多冻羊肉,在京城里售卖,便找来张管事两口子,叫他们点一点府上做事的人数,按照每人十斤的量去买,分发下去。
  腊月时照例多发一个月的月钱。
  琐事虽多,但杨时月一有空闲就会琢磨织机梭子的事。这日,她在屋里给裴少淮绣衣袍领巾的纹样,同往时一样,一针一线都娴熟。
  细针在撑平的布面上下穿动,杨时月一时晃神,向下穿针时,下边的手忘了接住细针,等她回过神时,细针已经从布眼中滑了下去,细丝挂着晃悠悠。
  本只是日常小事,杨时月忽想到官人那句“触类旁通”,心间萌生一个想法,她再次捏起细针,刺破布面后任其从布眼中滑下。
  杨时月心想,梭子亦是细长,若是它像细针一样足够“光滑”,是不是更容易“滑来滑去”?
  这个想法好似水面微澜一般,一圈又一圈地扩大。
  ……
  几日后,裴少淮如往常一样从宫中回来,晚膳时,他见妻子眉梢一直挑着一丝喜意,双颊润如桃花,添了几分俏娇。
  “娘子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吗?”裴少淮停著问道。
  杨时月却卖关子摇摇头,摇摇头说:“没有没有。”
  直到夜里梳洗收拾妥当,小两口从侧房回到正屋,裴少淮才发现屋里的茶案被搬走,摆放着一架新造的织机。
  两排经线的上下多了两条铁磨的轨道,锃亮光滑。
  木制的梭子上下两侧多了几个小铁轮,显然铁轨是相配的。
  裴少淮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妻子怎么快就设计出来了,一旁的杨时月已经坐下来,映着烛光开始演示操作。
  当她一踩织机蹑板,经纱上下交织,而后贴在铁轨上,这时铁轨随着转轴倾斜,手轻轻一推,梭子就顺着铁轨滑了过去,十分流畅。
  再一踩蹑板,经纱交织后,铁轨向另一边倾斜,梭子则又滑了回去。
  如此反复,比以往穿来穿去快了三倍不止。
  显然,此物已有了飞梭的雏形,更令裴少淮欣喜的是,妻子竟还应用了轨道倾斜和梭子之重来增添速度和流畅度。
  果然,原理是相似的,方法却可以千变万化。
  “官人,你觉得如何?”
  “好,极好!”裴少淮语气忍不住多了几分激动。
  他看到织机织出来布只有两尺宽,又提示道:“娘子,若是这铁轨做得更宽一些,织出来的布匹是不是会更宽?”
  宽布比窄布更实用,也更好卖价。
  杨时月顿时了然,从前织得窄,是因为要两手穿梭,手臂不够长故影响了布匹的宽度。
  眼下已经没有这个限制,完全可以随心织得更宽。
  她本就十分欢喜了,官人一提醒,多了新点子,欢喜更盛,春风十里柔情。
  “官人好巧的心思。”
  “娘子也是。”
  杨时月双手揽住丈夫的脖颈,踮了踮脚,虽未饮酒意已醉,痴痴望着裴少淮,薄唇轻动,道:“君如经纱妾如纬……”
  经纱上下交织,纬纱左右缠绕。
  烛光影动更添几分迷离。
  成婚一年有余,裴少淮早已不再羞涩,顺势抱起杨时月的动作熟稔,稳稳当当。
  顾不得去吹熄那摇曳的烛火,他回应妻子的那句诗道:“上下相织复相缠。”
  床榻上,裴少淮单手扯下了帘勾,帐布一滑而下。
  烛光下,织机未转却闻声,唧唧往复意更浓。
  第123章
  冬时寒夜长,四更天里,嬷嬷门外轻敲三两下,掌燃了屋檐下的灯笼。
  灶房那头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裴少淮依时醒来,轻手轻脚撩起帐布后,借着微弱的光见妻子睡得还沉,遂又把床帐放了下来,才掌燃屋里的烛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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