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五节 无所谓
“他之所以能来四十一分院当副院长,是省厅那边一手促成的。其实我们都知道,来自国家层面很多政策是好的,可都被下面的歪嘴和尚把经给念废了。作为上级主管部门,肯定希望下属单位都能出成绩,都能好好经营辖区。但这种事情不是上级领导说了就能绝对执行,一个命令到了下面,经常是改头换面,甚至面目全非啊!”
“所以李翰文能来当这个副院长,实际上是上面的意思。他被省厅从广州那边挖过来,直接空降成为医院管理层。就这件事,早就在医院里传得风风雨雨。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领导身边都有几个亲信,只要跟领导关系搞好了,你就能上位。就算没有职级,至少一个小中层是可以的。所以“副院长”这个位置早就有人预订了,李翰文突然空降,打乱了很多人的计划,他也由此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
说到这里,赵丽萍加重了语气:“那些人是不管单位发展与前途的。他们眼里只有权和钱。尤其是钱,这里面水挺深,我听过一些传闻,好像跟单位所在的那块地皮有关,可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你们怎么问,我就怎么说。”
“给窦广杰更换血样这事儿,的确是李翰文打电话让张维凯操办,张维凯找到我,还拉上荣宣一起。张维凯本来想拉上陶萍和钟志文,可他俩跟我们不是一个圈子,我们不愿意给李副院长那边惹上更多的麻烦,算算三个人也差不多了,就让荣宣拉电闸,我换了血样,送去检验科。”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你们胆子也太大了。难道你们不知道这样做的犯罪吗?”
“知道。”赵丽萍回答得很干脆,毫不犹豫:“但只要是李副院长交代的事情,我就一定会做。”
邢乐一听就有点儿恼火:“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他这是让你往火坑里跳懂不懂?哦,照你的意思,李翰文让你往东你就往东,他让你吃……”
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邢乐自己也觉得接下去的话有些过分,于是连忙闭口不言。
虎平涛默默思考了很久,抬起头,注视了赵丽萍几秒钟,缓缓地说:“你先出去吧!暂时就这样,回头我们再找你。”
……
房间里再次恢复安静。
邢乐看着虎平涛,不解地问:“你干嘛让她走啊?我这边还有事情要问她呢!”
虎平涛缓缓地说:“再问下去也是这样,没变化。反正基本情况都清楚了,现在的问题,主要是放在李翰文身上。”
停顿片刻,虎平涛压低声音:“难道你没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
邢乐愣住了,随即问:“什么古怪?”
“无论怎么看,我都觉得李翰文是故意这么做的。”虎平涛解释:“他知道这事儿瞒不了太久。所以才打电话安排张维凯找人换了血样。”
“你想想,如果换了是你,你朋友找你帮忙,我说是的窦广杰,你是自己操作,还是打电话随便找个人替他办了?”
邢乐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肯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啊!”
虎平涛意味深长地说:“可李翰文找了张维凯,还把赵丽萍和荣宣都拉进来。原本只是他一个知情者,现在多了三个。从犯罪学的角度来看,这不符合逻辑,内情外泄的几率成倍增加,危险性就更大。”
“李翰文你是见过的,很傲气的一个人。刚才赵丽萍也说了,李翰文属于被省厅引进的技术型人才。照理说,像他这样的肯定对法律法规吃得恨透,毕竟医生的法律意识比大多数人要强。偏偏到了李翰文这儿,他非但没有奉公守法,还故意捅了这么大的一个篓子。”
邢乐听出虎平涛话里有话,惊讶地问:“头儿,你说李翰文之所以这样做,是故意的?”
虎平涛缓缓抽着烟,轻轻点了下头:“这是目前我觉得最合理的解释。”
邢乐不明白地问:“理由呢?”
虎平涛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他认真地说:“我大概能猜到李翰文的想法,但这不能成为证据。”
邢乐一听就明白了:“头儿你的意思是,重新提审李翰文?”
虎平涛“嗯”了一声。
……
第二次走进审讯室,李翰文觉得很不习惯,也很不高兴。
虎平涛仔细观察着他,淡淡地说:“之所以把你请回来,是有些问题没弄明白。”
他特意用了个“请”字。
李翰文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问吧!你想知道什么?”
虎平涛也没有遮掩:“给窦广杰更换血样,是你故意这样做的?”
“呵呵,没想到这你也能看出来。”李翰文颇感意外,点点头,回答得很干脆:“是的。”
虎平涛注视着李翰文的眼睛:“说说你的想法吧!”
李翰文同样也在注视他。
良久,李翰文认真地问:“这案子是你负责?”
“目前是的。”虎平涛实话实说。
“交警队那边呢?谁负责?还是等这边情况调查清楚以后,你还得把案子交给那边?”李翰文问。
“这个不一定。”虎平涛解释:“酒驾……尤其是是醉驾,这个已经确定属于犯罪行为。至于对窦广杰的处罚轻重,这个某种程度上得看人。如果提起公诉,以危害公共安全罪告他,那么窦广杰的麻烦就大了,还有你和张维海、赵丽萍、荣宣,都有连带责任。”
李翰文微微一笑,问:“窦广杰能判多久?入狱几年?”
虎平涛一听这话就不对味,皱起眉头道:“怎么我看你非但没有引火上身的麻烦感,反倒觉得你幸灾乐祸?”
李翰文没有直接回答,他沉吟片刻,抬起头,视线落在虎平涛的警衔肩章上:“我看你的级别不低,而且这事儿到了现在,既然抓了张维凯和赵丽萍,你也能把事情前后经过说得头头是道,看来已经基本上该清楚的都清楚了。”
“我继续拖着也没意思,就都告诉你吧!”
“至于是不是我故意这么做的,你们自己判断,这个我不能说,而且与案子本身没关系。另外,刚才这句话请你不要写进口供里。如果你写了,等会儿我是不会在笔录上签字的。”
邢乐正低头记录,听到这里,抬起头,眼里全是茫然。
虎平涛想了一下,点点头:“可以。”
他随即转向邢乐:“把这句划掉。换纸,重新给他做笔录。”
有些无关紧要的特殊要求可以答应。
李翰文继续对虎平涛笑道:“你这人还是很好打交道的,至少比医院里那些人好说话。”
虎平涛故意问:“在你看来,好坏善恶的判断标准就这么简单?”
李翰文认真地说:“越简单的事情就越容易看清楚真相。待人接物也是如此,没必要搞得很麻烦。”
虎平涛没有在这方面继续纠缠:“说吧,你和窦广杰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李翰文回答:“我和窦广杰之间见过几次面。他是做医疗器械的,全国各地都在跑。以前我在广州就见过他,那时候我在医院是主刀医生。其实那种饭局在我看来没意思,纯粹就是拉关系,灌酒。到头来,人喝废了,事情就算办成,也免不了吃拿卡要。”
“说句心里话,当时我还年轻,刚走出学校大门,对这个社会的阴暗面没有太多的认识,所以对窦广杰这人还是挺同情的。”
虎平涛不解地问:“同情?怎么忽然扯到这个?”
李翰文解释:“你想啊!他一个跑销售的,风里来雨里去,在饭桌上必须陪着喝酒,而且那不是一杯一杯的喝,都是用酒盅,一口气至少也是半两,连着干几次,正常人谁受得了?那种饭局,能来的都是各个医院领导层,管着财政大权,具体要不要你的东西,也是他们说了算。所以饭桌上让你喝你就得喝,没二话。”
“那次在广城,我亲眼看着窦广杰一口气喝了一瓶多五粮液,然后整个人就缩在椅子上,昏昏沉沉,连话都说不清楚。单子是签了,吃饭的人都拿他取乐,笑话他酒量一般还充硬汉。反正他喝多了什么都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也没有辨别能力。”
“窦广杰具体有没有给他们送钱,这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医院里后来新买的医疗器械都是通过窦广杰。反正这种事情两边都有好处,我也不好说什么。”
“但我真的很厌恶这种私下交易。”
“这事儿我就是随便一说,你知道就行。具体的经办人我是不会说的。毕竟都过去好多年了,时过境迁,就算现在追究也毫无意义。”
“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拿手术刀的那种类型。我只搞技术,行政方面我没兴趣。前些年,滇省的一位主管医疗卫生领导去广城调研,看中了我,想要把我弄过来。他开给我的条件很优厚,我当时觉得不错,就答应了。”
“虽然省里点头同意,可办理这种手续调动还是很麻烦的,等到真正落实下来,已经是半年以后了。很多情况都有了变化,那位领导也在电话里跟我好好谈了一次,他承诺之前答应过的福利不变,但我不是直接去市一院就职,而是去市属四十一分院当副院长。”
虎平涛对此有些不理解:“你在市属四十一分院当副院长,这是高升了啊!但我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不太乐意?”
李翰文解释:“这事儿跟你想的不一样。之前就说了,我是纯搞技术的那种类型,行政管理方面我不在行。而且我这人有自知之明,如果把我放在行政管理岗位,到时候说不定会整出什么乱子。所以比较下来,我倾向于去市一院。”
“可那位领导的态度很坚决,他说话也推心置腹,说四十一分院那边问题很多,水也深,本地干部已经不适合参与管理。所以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趁着把我从广城挖过来的机会,直接去四十一分院担任副院长,从中挖出一些问题。”
虎平涛终于有所明悟:“借你的手,顺便进行整治?”
李翰文点点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从我去年到任的那天起,我就特意留了个心眼,对医院的主要情况进行了解。可我只是稍微深入了一下,就发现其中的问题触目惊心。”
“这事儿往深里说的话,恐怕好几天都不一定说得完。我就捡重点随便说说吧!”
“四十一分院这边主要是历史问题的遗留。其实医院从民国时候就存在了,历史悠久。那时候医院是私产,基础路线走的是中医,汤药方子是主流,有好几个老中医坐诊,医院名气响亮,很多人都从远处过来寻医问药,真正是门庭若市。”
“建国以后,医院收归人民政府,按照规划变成了区级单位。那时候名字还没改成四十一分院,而是叫区卫生所。具体是七几年升格变成了医院,具体时间我记不太清楚,反正没到八零年。”
“有些事情我是从旁人嘴里听说的,我自己也私底下查了点儿资料。反正以前四十一分院一直都是中医主流,真正对医院产生决定性影响,是八二年医院领导层换届。”
“这事儿说起来,还跟当时的国际环境,以及国内思潮有很大的关系。那时候咱们国家穷,各方面落后,医疗方面也是如此。很多人崇洋媚外,尤其是医疗技术,稍微带点儿国外身份的都成了专家。哪怕你连药方都不会开,只要喝过洋墨水,再跟医疗方面沾点边儿,你就是妥妥的留洋权威,在界内说话一言九鼎的那种。”
“这种事情放到现在来看,肯定是不可能了。可那时候不一样啊!一些来历不明,甚至连医生都谈不上的家伙,就这样成了专家,还进了体制内,莫名其妙的成了单位领导。”
“四十一分院那时候的院长就是最好的例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