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二节 村长
刀勇明显属于畏罪自杀。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可就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岩宰的死大概率是刀勇所为。
之前坠崖的岩涵光,凶手极有可能也是他。
畏罪……
刀勇为什么要杀岩涵光和岩宰?
张青卫没想那么多,他注视着躺在地上,扭曲成不自然角度的尸体,苦苦思索,叹息着自言自语:“他究竟从哪儿搞到的氰化钾?这可是管制品啊!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虎平涛冷静地说:“现在问这些已经没用了……老三,打电话给派出所,让法医过来处理。还有,马上派人控制刀勇的父母。另外,这里是刀勇自杀的现场,立刻让人围起来。这屋子必须里里外外仔细检查,决不能放过任何细节。”
……
入夜,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回到派出所。
张青卫饿坏了,端起饭盒一阵乱扒,大半盒米饭三口两口就下了肚。
菜很简单,一荤一素。
虎平涛也不客气,大口吃完了自己那份,点起一支烟,陷入沉思。
初检结果显示,刀勇嚼服的是一块普通软糖,其中被挖空,塞入了氰化钾粉末。
房间里没有发现第二颗类似的糖果,却发现了很多淫1秽1物品。主要是光盘和色1情刊物,甚至还有老式的盒装录像带。从各种痕迹判断,都是从境外流入的。
张青卫一直在抱怨。
“这案子实在太蹊跷了。刚问了几句,刀勇就吞了毒药。这家伙好像知道我们会找到他,提前做了准备。”
“接连死了三个人,勐梭寨子要闹翻天了。以后的工作……难了。”
“我干了这么久的派出所长,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这是实情。
少数民族工作有其特殊性。以勐梭为例,这里从未发生过抢劫案,偶有盗窃倒是真的。杀人之类的重案极少,现在接连发生,再加上刀勇畏罪自杀……暂且不提其家人的反应,寨子里的村民对警察的意见很很大。甚至有人说出“要是警察不来,刀勇就不会死,寨子里也没这么多事”之类的话。
虎平涛思维清晰,认真地说:“当务之急是尽快破案。只有找出真正的凶手,才能稳定民情。”
张青卫顿时愣住了。
足足过了五秒钟,他才反应过来:“平涛,你的意思是,凶手另有其人?刀勇只是个垫背的?”
虎平涛缓缓点头,他整个人被浓浓的烟雾笼罩:“刀勇文化程度低,只上过小学。他平时喜欢喝酒,喝醉了寻衅滋事。我看过老三你这儿的案底:过去五年,刀勇在派出所接受过四次讯问,都是关于打架斗殴。其中有三次情节一般,主要是口角。最重的一次,他给了对方脸上一拳,把人家的牙齿打掉了。”
张青卫点点头:“我记得,那是前年的事情。被打的那个是刀勇的朋友,平时关系不错,称兄道弟。可他喝了酒就不认人,一拳打过去,对方也火了,互相干了几下,旁边的人实在劝不住,这才打电话报警。”
虎平涛问:“为什么当时不抓他?”
张青卫叹道:“我这块儿的工作主要是维持治安,还有就是民情稳定。打架归打架,解决纠纷的主要手段还是靠调解。那天刀勇和他朋友都喝多了,我们赶到现场,他们醉得一塌糊涂,跟烂泥似的。实在没办法,只能让他们各回各家,等到第二天醒了以后再说。”
虎平涛皱了下眉:“按照规定,不是应该先把他们抓起来监禁,在所里等酒醒才对吗?”
张青卫解释:“这是你们在内地,在城市的做法。我这儿不行啊!你看看,整个所上才几个人?何况那还是前年,在编民警加上辅警,散到各村各寨,根本不够用。那天出警我带着两个人,骑自行车。两个醉汉,我们根本没办法弄回来,只好让他们回家睡觉。”
“第二天醒了,岩相,就是村长,他带着几个人,押着涉事双方来到所里。表面上说是帮着我们处理,其实岩相他自己也有私心。他毕竟是村长,寨子里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于情于理他都要负责。岩相虽然是退伍军人,可他是本地人,与寨子里家家户户都有点儿关系……总之他押着人过来的意思很明显,认个错,再说几句好话,降低处罚标准,以调解方式解决。”
虎平涛若有所思:“这老头挺有意思,也很有眼光。”
张青卫道:“当过兵的是不一样。岩相在部队上待过,知道法律和政策。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小事化了。”
虎平涛目光微凝:“改天把岩相叫到所里问问,说不定他知道一些情况。”
张青卫一直在摇头:“岩相是个老狐狸。他肯定知道,可他就是不说。”
虎平涛有些不解:“为什么?”
“岩(发“癌”音)相是本地人。”张青卫解释:“勐梭这个寨子是原始村落,家家户户都有点儿沾亲带故。就说岩相吧,他之所以能当上村长,除了当年当过兵打过仗,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属于村里的“高级知识分子”,得到来自上级政府的支持以外,更重要的,就是他在寨子里有着很高的威望和辈分。”
“国家在岩相的父母那一代人还没有实施计划生育,所以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是大族。以岩相为例,他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五个弟弟一个妹妹,加上他就是八个。这还不算因为生活困难死掉的三个。要是按照前苏1联的搞法,岩相他1妈算是真正的英雄母亲。”
虎平涛吸了一口烟,想想这种事情都觉得恐怖:“八个加三个,整整十一个……也就是说,这女的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除了怀孕,就是走在随时准备怀孕的路上……天呐,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张青卫道:“你不能用现在的眼光看过去。以前哪儿有现在这么多的娱乐活动?你以为民间小调是怎么来的?就是因为平时闲得慌,没事干,吹牛打屁高兴了就吼几嗓子,慢慢就演化成所谓的民歌。”
虎平涛被他说的来了兴趣,连连点头:“这话没错。现在国家调整计划生育政策,接连放开二胎三胎,就是为了扩大人口基数。可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现在的年轻人没有生育欲望,一方面是生活压力大,另一方面我觉得是娱乐过度。”
张青卫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很是好奇:“这怎么能跟娱乐扯上关系?”
虎平涛认真地说:“人类的最佳生育年龄段在二十至三十五岁之间。当然,这个数据并不绝对,上下浮动的区间很大。你想想,无论男女,从生下来就接受教育。初中毕业就踏上社会的那群人,算是工作比较早的。再往后,就是中专和技校毕业。现在竞争压力大,就业难,他们当中一部分人连养活自己都很困难,更别说是生孩子了。”
张青卫打断他,不解地问:“小虎,你刚才不是说娱乐吗?”
虎平涛笑着弹了一下烟灰:“说事情得一点一点慢慢来。现在人人都有手机,不像过去,看个电影电视什么的,非得有家电设备。而且电视换来换去就那么几个频道,不是所有人都感兴趣。前些年电视台搞了个网络入户活动,安装机顶盒,电视节目要收费。不是我吐槽啊!那都是什么节目啊!根本没有把握住不同观众群体的消费欲望,压根儿没人看。相比之下,网络上的内容就很灵活。更新速度快,路子野,只要你想看,什么都有。”
“再说说收费,网络电视一年四、五百,与其交给电视台,我还不如多交点儿电话费,网络流量包月,这难道不香吗?”
“现在只要一部手机联网,坐在家里就能搞定一切。吃喝拉撒什么都行。”
“所有这一切,都可以归为娱乐范畴。”
“呆在家里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干嘛还要谈恋爱生孩子?成家立业更是扯淡。人呐,就这样慢慢的变懒,对身边各种事情逐渐失去兴趣。男的不愿意找女的,觉得自己在网络世界里什么都有,再加上喜欢玩游戏,打赢几局王者农药、英雄联盟,就有种自动加冕的特殊感觉,只要我自己活着快乐就行。至于生孩子这种事……实在太远了。”
张青卫对这些说法觉得很新鲜,笑道:“上了大学的那些人呢?高级知识分子应该眼光不一样吧?”
虎平涛摇摇头:“那部分人群的生育率更低。”
“为什么?”张青卫对此难以理解:“按理说,有知识有文化,更应该响应国家生育政策啊?”
“老三你想多了。”虎平涛认真地说:“社会是由不同阶级组成的。上大学的那些人,基本生活圈都在城市。现在房价高,生活成本更高。三线城市几千块一平米的房价,一线和二线就别提了。你看看北上广深,几万块,甚至几十万一平米,刚毕业的大学生谁能买得起?”
“退一步,就算他们家里有钱,老人愿意帮忙在城市买房,可这孩子生下来以后各种费用加在一起也很可怕。医院那边交一笔,每个月的奶粉钱,尿不湿,还有从幼儿园时期就开始择校,紧接着就是小学、初高中,一步一步来。你算算这些综合成本得多少?一个孩子少说也得好几十万。”
“人都是喜欢享受的。这钱与其用来培养孩子,而且学成与否还不确定。学渣与学霸之间的比例几乎是一半,而且这中间还有各种不确定因素……与其生孩子,不如留着我自己花。”
“再就是女性对生育的认识和理解。现在的女人与过去区别很大。自古以来,咱们国家都是男尊女卑,古时候还有三从四德。不夸张的说一句,那时候男人无论说什么,女人都得老老实实服从。生孩子也是如此,女人在那个时候没有话语权,更不可能拒绝。可现在呢,女性受教育层次高,对生育的理解也有她们自己的看法。为了形体,为了安全,为了生活……各种理由很多,总是就是不愿意生,甚至喊出“为什么男人不生孩子”之类的口号。”
张青卫听得频频点头:“这倒是。前年我去州里开会,遇到一个高中同学,他也当警察,在网安大队工作。说起家里的情况,也是满脸无奈,他老婆不愿意生孩子,执意要当丁克。可他不愿意啊!两个人几乎每天都要为了这个吵架,反正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就这么僵持。”
虎平涛笑着吸了口烟:“这话题扯远了,还是说说岩相吧!老三,你说勐梭寨子里所有人都跟他沾亲带故,这是真的?”
张青卫抬手拍了一下虎平涛的胳膊:“当然是真的。岩相在寨子里是老辈人了,他那一代就是兄弟姐妹八个人。开枝散叶,再加上少数民族政策,放开了生,加上早年嫁出去和娶进来的,再算上岩相父母和祖辈的亲戚……现在寨子里所有孩子都管他叫“爷爷”。”
虎平涛手里捏着烟头,叹了口气:“都是些拐弯抹角的关系,这很正常……怪不得你刚才说,岩相对寨子里的情况很熟悉。”
张青卫压低声音:“这老头很狡猾。他从不在明面上跟我们对着干,无论我提出任何要求,他都很配合,但仅仅只是流于表面。”
虎平涛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岩涵光和岩宰,前后两起命案,岩相都知道内幕?”
张青卫犹豫了一下:“这个我还真说不准。可就我掌握的情况,岩相就算不知道全部,也应该知道一部分。”
虎平涛将身子往后一靠,斜躺在椅子上,仰着头,注视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今天白天在那个小和尚家里的时候,岩相没有阻止孩子说话。”他自言自语:“我让小李出去买零食的时候,岩相就坐在我旁边。他应该明白我的意图,却没有发声阻止,也没有对岩帕的父亲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