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情
卫国公府。
杨老太君那日见儿媳妇和孙媳妇到宵禁时才回来, 方知是沈惜早产。她听罢就让人立刻备车去永宁侯府, 好歹被周氏婆媳给劝住了, 说是母子均安, 沈惜已经歇下了, 杨老太君这才作罢。
周氏也不敢很说当时沈惜的情形, 只徐徐的说沈惜突然肚子疼, 到底是头胎产程才久了些。毕竟生孩子如同过鬼门关一样,生个三天三夜也是有的,沈惜这也称不上难产。
第二日杨老太君便去了永宁侯府探望沈惜。
见沈惜虽然虚弱, 精神却还好。去看了孩子,亲眼见到母子二人都好端端的,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周氏和卫国公夫人陪着杨老太君又去时, 发现乔湛仍是昨日的衣裳没换, 神色见也有几分难掩的疲惫,知道他定然也是一夜没睡。
且他昨日的表现让两人都十分满意, 回府时便在杨老太君面前夸了乔湛。杨老太君本来因为先前的传言, 对乔湛始终有几分说不出的不快来, 毕竟当初京中沸沸扬扬的永宁侯府的笑话、沈惜进门后连抬三房姨娘等等。
如今真的经历了大事, 才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来。
“外祖母, 我好着呢,您别为我担心。”沈惜见杨老太君坐在她身边, 拉着她的手红了眼圈。
杨老太君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应该是原主的母亲齐馨罢。
“好孩子, 你遭罪了。”杨老太君对自家孩子只有心疼的份儿,一直在问沈惜还有哪里不舒服,不要难为情,要及时说出来。
沈惜想起太夫人过来探望时,更多的是关心她生下了儿子。太夫人并不希望自己一举得男,这样才好有理由插手她和乔湛的事,才好往这里塞人。
而杨老太君对沈惜突然早产也有疑问,话里话外追问了一番,可沈惜怕杨老太君担心,不肯说出真相。还给乔湛使了眼色,不许他说出去。
不过等到杨老太君等人离开时,乔湛自是要去送的。在杨老太君的逼问下,乔湛直说了“请外祖母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惜娘受委屈。”
杨老太君这才没再继续问下去。
“承恩伯府究竟是怎么回事?”刘氏和柔娘被抓走后,即便再低调,还是在京中传开了。
沈惜和承恩伯府的恩怨京中无人不知,如今乔湛亲自带人上门,自是传得什么谣言都有。有说沈惜忘恩负义,如今身份尊贵了、又为永宁侯生下了嫡长子,便忘了本张狂起来;也有说当日沈惜在承恩伯府受了不少委屈,刘氏母女作恶多端,这是她们应得的报应。
而杨老太君顿时把这事和沈惜的早产联系到了一处。
“丹娘,你跟我说实话。那日去永宁侯府的宾客里有没有承恩伯府的人?”杨老太君把周氏叫到身边,问起了春宴那日的情形。
周氏见瞒不过去,只得半吞半吐的道:“承恩伯夫人没去,承恩伯府的大姑娘倒是自己去了。”
“惜娘的早产是不是跟她有关?”杨老太君当即便反问。
周氏便捡着要紧的情形说了几句,当日她也没见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从丫鬟们口中听到沈惜为了找烺哥儿在小花园跌倒,又有烺哥儿下了死劲儿咬柔娘……由不得人不浮想联翩。
“既是妹夫这么做,定是有些证据在手的。”周氏并不清楚那些刘氏曾想谋害沈惜的内情,只得道:“我听到后也吃了一惊,等明日我去看惜妹妹时,问一问便是了。”
杨老太君目光凝重的微微颔首。
乔湛为了沈惜能做到如此地步,卫国公府也不会坐视不理。而他此举定会招来别有用心之人的攻讦,他们做长辈的,也要替他考虑才是。
她会早做打算的。
“惜妹妹家的哥儿眼看就满月了,您看咱们送些什么过去好?”周氏气氛沉闷,不由在杨老太君面前凑趣,还要讨她的示下“到底是永宁侯府的嫡长子,可得给惜妹妹做足了面子。”
“说起哥儿来,我倒想起一个笑话。”周氏笑道:“仿佛妹夫对这孩子极为看重,到如今没都起个大名儿出来。我听妹妹倒是叫过孩子小葡萄。”
杨老太君听罢,不由莞尔。“你这妹妹惯是古灵精怪的,也亏她想得出来。”
见祖母终于展颜,周氏松了口气,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有人通传来说有事,她这才告辞离开。
“丹娘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杨老太君岂会看不出周氏的意思,对身边的心腹嬷嬷孙氏微微叹了口气道:“只是惜娘的事让我有些不放心。”
孙嬷嬷忙开解道:“永宁侯这些年来深得圣心,行事也是极有分寸的,您大可不必担心。”
杨老太君却摇了摇头,“湛哥儿娶惜娘,太后已经极为不满。后头又不情愿点了头封惜娘为平宁县主,太后心里怕是始终没咽下这口气。”
要是太后要找乔湛麻烦,便是今上有心要保他,碍于孝道名声,也需得费些功夫。
“开库房,先让连翘她们按照前日我列的东西都找出来,给惜娘送过去。”杨老太君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旋即又道:“把那双层檀木箱子里收着的东西预备好,等惜娘出了月子,我进宫一趟。”
孙嬷嬷连声答应下来。
当初她没有护住她的馨姐儿,如今她要好好的保护好惜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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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涛院。
这日用过午饭,沈惜哄着小葡萄睡下后,自己也睡着了。乔湛见状便去了书房处理公务,忽然听到文竹来通报,说是四姑娘来了。
虽然二人是嫡亲的兄妹,可自从家里发生变故、乔湛离家数载让两人生分了些感情,加上乔漪是个性子内向的,乔湛又不善于表达,是以在外人看来,两人的兄妹关系竟有些淡漠。
直到沈惜从承恩伯府回来后,有意拉近兄妹二人的关系,这才有所好转。乔漪搬进了荣宁堂的东跨院,跟哥哥嫂子在一处,比原先开朗活泼了不少。
不过他的书房乔漪却是几乎从未踏足,除了正月里陪着沈惜过来,乔漪更多的时候都是安静的留在自己房中。
乔漪竟是自己过来,还是这几年来头一遭。
“请四姑娘进来。”乔湛听见是妹妹来,放下了手中的笔,略一收拾文书就准备起身。
乔漪今日的来意,乔湛已经猜到几分。
他才从书案前起身,乔漪已经跟在文竹身后进来了。
“哥哥。”乔漪乖巧的上前敛衽行礼后,才在乔湛面前站定。
乔湛让文竹下去,自己引着乔漪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他想起沈惜反复在他耳边念叨过的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今儿过来,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我出门的事。”乔漪在哥哥面前总算恢复了些幼时的亲密,她点点头道:“还请哥哥别告诉嫂子,咱们去做什么。”
乔湛闻言,不由微怔。
乔漪有些不好意思的垂着头,低声道:“您是知道嫂子的,心里总是想着别人多些。若她知道我为了此事出门,兴许就不让我去了。”
她想起今日一早沈惜还试探着问她不如去离家里最近的妙华寺,可她听人说过青山寺供奉的菩萨最为灵验,她在心里也是许愿了的。
虽是自己没有明说为何缘故才去的,可聪明如哥哥一定猜到了,才说出那样的话。
乔湛带着乔漪出门终究是有些不便的,且又路程远些,沈惜怕乔漪有哪里不适应又不好同乔湛说。
“没问题。”乔湛还甚少被乔漪主动要求过什么,自然痛快的答应下来。虽是向来不信这个乔湛见那日沈惜果然母子平安,情愿为了她们而相信。
他的话音未落,乔漪便舒了口气,面上的神色也为止一松。
平日里兄妹中间有沈惜在,从来都不会冷场。眼下只有兄妹二人,说完了正事后,便又有些无话可说。
乔湛不知该怎样让妹妹更自在些,回忆着沈惜往日陪伴乔漪的情形,让人特意去小厨房端了点心和新鲜的瓜果来,自己要了茶,却给乔漪倒了掺了蜂蜜的温水来,把她当小孩儿哄。
看着哥哥有些笨拙的讨好又不得其法的举动,乔漪的唇边露出浅浅的笑容来,心中暖暖的。
“哥,我觉得婧表姐和二舅母有些怪怪的。”乔漪犹豫了片刻,还是对乔湛道:“我从二姐她们口中听说,原先外祖父想让婧表姐嫁给你?”
乔湛听到这样的话从妹妹口中传出来,总感到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算是默认了。“她们在你嫂子面前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
乔漪摇了摇头。“在嫂子面前她们倒是没敢说什么,可她们跟三房走得太近了。婧表姐和张柔娘很投缘——哥,是不是张柔推了嫂子?”
当日所发生的事,乔湛已经几乎查清了。就是张柔始终对沈惜心存不满,故此花银子寻了会武艺的姑娘,跟在她身边混进了永宁侯府。
之后便是利用烺哥儿来引出沈惜,又让沈惜跌倒早产……
听起来这已经是全部事情的真相,可乔湛却觉得其中还缺了些关键的地方没解开。这一切的时机太过恰到好处,府里定然有人帮张柔。
做这事的人已经确定是三房无疑,乔湛之所以没声张,就是想等小葡萄满月宴后,再让侯府乱起来。
然而还有另外一件事让乔湛很在意。
烺哥儿出现在永宁侯府的时机太过恰到好处。
陈莹一早便摆脱了嫌疑,她一直都在大家的视线范围内。可是她带了烺哥儿过去,这点不容忽视。
而知道烺哥儿和沈惜极亲近的安亲王府的人,可不止她一个,还有常玥。比起陈莹来,常玥才是更恨沈惜的人。在御花园中常玥便敢出阴招想要害沈惜,而如今,两人身份愈发云泥之别,只怕常玥更加恨得咬牙切齿才是。
可常玥自从进了安亲王府后便没什么消息传出来,如今又有了身孕在后院安心养胎。
这两个女人同惜娘被推倒的事,只怕都脱不开干系。
只是两人的身份,着实有些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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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引起怀疑的还有祁恪。
若说常玥和陈莹同这件事完全无关,他是不信的。尤其是陈莹,偏巧她就带了烺哥儿不请自来去了永宁侯府。而常玥也往外头传递消息频繁了些。
这些时日眼见九皇子日益坐大,手中的权利早就超过了他,祁恪已经把大半的精力转移到了争夺太子之位上。
对后院的两个女人,祁恪只要她们安分守己,不惹出事端来,便无暇再理会。
“王爷,王妃去了常侍妾的院子里。”祁恪正准备让人再去查时,却听到了内侍的回话。
陈莹自从进府后便从未踏足过常玥的院子,以她的骄傲,她还不屑把常玥放在眼中。祁恪就要站起来,还没离开书案,他定了定神又重新坐下。
他不知道陈莹是何用意,他却不能让自己辛苦经营的形象毁于一旦。
“只要不出人命,便由着王妃罢。”祁恪神色淡漠的道。
小内侍神色慌乱的点头,答应着去了。殊不知常玥的院子里,并不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或者说只是陈莹单方面的恐惧。
“见过王妃。”常玥见陈莹竟然过来,不好避着不见,只得撑着腰出来,艰难的给她行礼。
常玥怀了双胎的肚子已经比寻常足月的妇人更壮观些,她行动已经颇为不便,哪怕常玥想要规规矩矩的行礼,也是有心无力。
“起来罢。”陈莹掀了掀眼皮,对常玥不自觉挺了挺肚子的举动,竟似是视而不见。“你们都下去,我要跟常侍妾说说话。”
常玥听罢,扶着肚子的手便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衣裳。
看出了她的紧张,陈莹终于肯抬眼看她,竟还“噗嗤”笑出了声。“放心罢,我再怎么瞧不上你,你肚子里也是王爷的骨血。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你院子的门,自然不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即便你不要脸,我还要做人呢。”
陈莹的话没说完,常玥便愈发涨红了脸,不知是羞恼还是尴尬,忙摆了摆手,让丫鬟们都退下。
“行了,在我面前装也没意思。”陈莹好整以暇的端坐在红木圈椅上,这里的家具陈设自是比正院差了不少。她轻轻的抚着自己腕上的镯子,淡淡的道:“没瞧出来你倒是个厉害的,竟能让张柔做你手里的刀子。”
常玥一动不动的站着,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慌乱之色,很快归于平静。
“妾听不懂王妃的意思。”常玥定了定心神,道:“妾与她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还请王妃明察。”
陈莹想要讨好祁恪父子,所以她会抓住一切机会来打击自己。若是自己和张柔扯上关系,只怕腹中的一双孩儿也救不了自己。
可此时她做得极为隐蔽,陈莹怎么会知道?莫不是在诈自己?
“呵!”陈莹低低的笑了一声,声音也随之低了下来。“现下张柔就在牢里,你那么喜欢乔湛,当真不知道乔湛今日的地位是怎么来的?”
听她提起乔湛,常玥心中不由一痛,却是摆出面色如常的神情。陈莹是故意刺激自己,自己可不能乱了阵脚。
与此同时,她也松了口气。陈莹这么问,只说明她还没摸到关键的地方。而且……常玥无声的弯了弯唇角,若是陈莹知道祁恪喜欢沈惜,还不得疯了么?
常玥心中有了几分犹豫,如今算不算是最好的时机?
“别以为你做了什么没人知道。”陈莹抬眼看向常玥,透出几分寒意。“你就不怕乔湛迟早查到你的身上?或许要不了多久,张柔就会把你咬出来。”
张柔始终是常玥的心头大患,可眼下她却无计可施。“到时候,你的命是小事。只怕我们安亲王府面子上就难做了,于王爷名声因为无益。”陈莹步步紧逼道:“我看倒该把此事交给王爷决断。”
“王妃,您真真是好肚量!”常玥决定赌一把,她抚着肚子,柔柔一笑。“竟肯为情敌这样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