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坦白一点
仿佛是鞭伤,还新鲜着。
容鸢眯了眯眼睛,低声问道:“青儿姑娘,不知公主唤我,所为何事?”
青儿道:“容绣娘到了便知。”声音又细又小,不仔细几乎听不见。
容鸢的眼神闪了闪,没有再问。
不多时,来到永宁殿。
夏侯熙儿坐在榻上,把玩着一柄长鞭,微微垂着眼睛,一张明艳的面孔,散发着浓浓的阴郁。
脚边,宫女菊儿跪在地上,低头小心翼翼地给夏侯熙儿捶着腿。整个殿里,充斥着一股压抑的氛围。
“容绣娘带到了。”青儿在殿中站定脚步,低头答道。
夏侯熙儿这才抬起头来。
容鸢福身道:“公主万福。”
“嗤,你倒是聪明。”夏侯熙儿道,脸上的阴沉倒是散去一些,谁知下一句话却是:“跪下!”
容鸢想像昨天那样岔过去,谁知夏侯熙儿根本不吃这一套:“昨日被你逃过去了,你今日还想躲过?从没有人见本公主的时候,不跪着行礼!”
“是吗?”容鸢抬起头,直直地望过去。
夏侯熙儿没想到容鸢如此大胆,冷哼一声:“有,不过都死了。”换了个姿势坐着,说道:“不肯跪我的人,都是家中有些官名的,不服我。你却是奇怪,不过是一介平民,是谁给了你胆子,竟敢如此?”
今日你对我如此不客气,改日我叫你喊我皇婶!容鸢心道,口中说道:“非是我不跪。而是,公主没把我逼到那个份上。”
夏侯熙儿愣了一下,扑哧笑出来:“哦?那么,怎么才能把你逼到那个份上?”
“我也不知。”容鸢偏头说道,眼中带了一丝狡黠。
夏侯熙儿哼了一声:“你若不说,本公主治你的罪!”
“或许,公主可以叫人拖我下去,给我一顿板子,也许打着打着,我就软了呢?”容鸢想了想,说道。
夏侯熙儿好整以暇地往后一倚:“这个主意不错。”
容鸢的神色沉了沉,说道:“我跪过父母,跪过师父,跪过县太爷,甚至跪过仇人。兴许是跪得多了,这几年越来越不爱跪了。”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如果公主能够治好我这个病,容鸢在这里谢过了。”双手抱拳,拜了下去。
夏侯熙儿拨开菊儿,从榻上起身,往容鸢身前走了过来。从腰后抽出鞭子,绕着容鸢,边走边打量起来。
“你这人,倒是有意思。”夏侯熙儿甩着鞭子,“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既大胆又坦白的人。”
往日见过的,要么是愤慨却不敢言,宁死而不肯屈的。要么是小心谨慎,半句话都不敢讲的。要么是阿谀奉承,半点脸皮也不要的。
似容鸢这般,挺直脊梁说出心里最坦白的话,以退为进,以进为退,倒是从未见过。
“啪!”夏侯熙儿甩了一下鞭子,抽打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响亮的一声。
容鸢直起腰身,双手交叠搁在身前,垂着眼睛,面上半点异样都无。
夏侯熙儿心里更是稀奇:“你不是农妇出身吗?怎么养成这样的胆子?”
容鸢笑了一下,答道:“公主大概不知道,我从前不是这样的。”
“哦?”夏侯熙儿不由有些来了兴致,“你讲。”
容鸢道:“我从前是再懦弱也不过的了。我是弃婴,听说我养父母捡到我的时候,才出生没几日,险些就死了……”
于是,容鸢将朱氏、宋如海一家子,从前是如何欺负容氏的情景讲了出来。
“后来被沈云志休弃后,带着儿子在村尾的老屋里过活。因为我长得不错,所以常常被男人欺负。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如今的脾气。横竖我若不强硬起来,别人不仅欺负我,还欺负我儿子。”容鸢也不怕耽误时间,一桩一桩全都讲了出来。
夏侯熙儿听罢,倒是默不作声了。手里的鞭子也不舞得虎虎生风了,收起来缠回腰上,一时间眸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容鸢,是个聪明人。
夏侯熙儿,喜欢聪明人。
“你可愿跟着我做事?若你全心全意跟着我,我为你收拾了沈云志也无妨。”夏侯熙儿说道。
容鸢闻言,不由得惊讶:“公主如此抬举我,我十分无措。”
“你却不必无措。”夏侯熙儿转身走回到榻上,“你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想做的事情有很多。没有强大的靠山,前路障碍无数。我可为你扫障碍,你跟着我,如何?”
听了这话,容鸢的心中直是,后悔莫迭。早知如此,她一开始就乖乖跪了,何苦招得夏侯熙儿看重她?这下可好,更难脱身了。
“你不愿意?”夏侯熙儿是多么敏锐的人,只见容鸢没有立时谢恩,原本笑开了的如桃花绽放的面孔,霎时变得阴沉起来。
“能够为公主效力,是我的荣幸。”容鸢说道,“只不过——恕我斗胆,我愿为公主做任何事,万死莫辞。然而,却不是以仆人的身份。”
夏侯熙儿不由得眯起眼睛,却是忽然抬起腿,一脚踢开给她捶腿的菊儿:“退下!”
菊儿一声儿也不敢吭,捂着被踢得火辣辣的肩膀快步退了下去。大殿中,只剩下夏侯熙儿和容鸢两人。
“你方才所说,是何意?”夏侯熙儿不再懒洋洋地躺在榻上,坐起身来,沉声说道。身具皇室血脉,遗传了皇帝的大部分脾气,从小骄宠长大的夏侯熙儿,正经起来的时候,十分具有皇室威严。
容鸢也不怕,正经说道:“如公主所说,我有许多事情要做。而我身后又没有什么势力,所以跟人谈生意的时候,总是吃亏。若有公主做我的靠山,则我前方的路会顺畅很多。为了报答公主,我会尽我全力,为公主分忧解难。”
夏侯熙儿眯着眼睛,冷冷地道:“再坦白一点。”
容鸢便笑了:“我想跟公主做朋友,做伙伴,却不想做主仆。”
“果然大胆!”夏侯熙儿拍着桌子,森然说道:“你只不过是一个民妇,何敢扬言与本公主做朋友、做伙伴?”
“那么,公主想要什么样的人做朋友,做伙伴?”容鸢不怕,扬头反问道。
夏侯熙儿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冷森森地道:“本公主不需要朋友!”
“不,所有人都需要朋友。”容鸢说道,“朋友和仆人的区别就在于,倘若你受了伤,生了病,或者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仆人担心你,一定是怕自己伺候不利,遭到灾难;而朋友担心你,则是纯粹地担心你,想尽办法叫你好起来,不求任何回报。”
“难道公主这一辈子,便只想要身边围聚着一群,每日战战兢兢地伺候着你,所做的事情,本质上都是为了自己,胆小卑微的仆人?”
此话一出,夏侯熙儿的神情更加阴沉起来。
容鸢就站在殿中,毫不退缩地扬着头,定定地看着她。
“本公主身份尊贵,便是要找朋友,也不是你这等小农妇。”半晌后,夏侯熙儿阴沉地开口。
容鸢便笑了:“如果公主找得到,比我更聪明,更活泼,更会讨你开心的人的话。”
夏侯熙儿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一只手扶着案几,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与容鸢的眼神对视着。思索着容鸢进宫后,一言一行,大胆泼辣,渐渐的,面上的阴沉消去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错,比你更聪明、更会逗趣儿的人确实没有。”
“朋友”,这词儿听着新鲜。夏侯熙儿站起来,笑吟吟地道:“走,朋友,陪本公主逛逛园子。”
容鸢笑道:“我还没有瞧过皇家的园子呢,不知道都栽了什么花?”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永宁殿,直叫守在不远处的一干宫女和太监,惊得使劲揉眼珠子。
唯有容鸢知道,她方才有多么惊险。
夏侯熙儿这等脾气无常之人,容鸢捏着一把汗,才将将哄住了。什么万死莫辞,什么忧公主之忧,喜公主之喜,都不过是幌子罢了。与皇室中人做朋友,夏侯熙儿敢,容鸢还不敢呢。
不过,夏侯熙儿虽然残暴,却是青少年时期,好奇心较重。容鸢哄着她,也能应付一时。
尤其,夏侯熙儿天资聪明,让容鸢生了爱才之心。夏侯熙儿带着容鸢,出了永宁宫后,一路往御花园的方向行去。一路上,有说有笑。直是惊呆了宫人们,纷纷奇异地看向容鸢,这是哪里来的神奇人物?
宫中没有新鲜事。很快,这一幕传到各宫各殿的主子耳中。夏侯熙儿的母妃,玉堂宫的徐贵妃也得知了消息。闻知容鸢便是给女儿做高跟鞋的民间绣娘,却是笑了:“此妇却是个人才,以熙儿的聪慧,必能收服得住。”
御花园,假山水池,奇花异草,端的是气派美丽。容鸢从前旅游时,见识过江南的园林,那叫一个美不胜收。故而此时,对这座赏心悦目的皇家花园,倒也不是多么惊讶。
当然,为了维护一下夏侯熙儿的皇家尊贵,容鸢还是适当地表现出了一些惊叹:“不愧是皇家的花园,这些花儿在民间都已经凋零了,在这里却仍旧开得正好。”
夏侯熙儿心中受用,微微点头笑道:“那是自然。皇宫可是集天下灵气之地,在龙气的滋养下,这些花木自然都长得好。”
容鸢心里撇嘴,面上却羡慕道:“今日有幸见到,真是不枉活一回。”
“扑哧!”夏侯熙儿心里灵透,又如何猜不到容鸢是哄她呢,只不过既然有人愿意哄她,恰她心情好,便听着就是。眼珠儿转了转,却道:“若叫你日日住在这里呢?”
容鸢立时吓了一跳,连忙道:“公主切莫难为我,我这样粗手粗脚的性子,别糟蹋了这好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