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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百三十一 章

  安静退下的下仆们没敢走远, 就在七八步外, 她们虽不能听清对话, 但主子瞬间的异样, 还是立即发现了。
  众人大惊, 忙扑上前, 刚好接住晕阙的主子, 没给造成二次伤害。
  至于花树后的两个小丫鬟,心存侥幸之下,已经立即脚底抹油溜了, 看看是否能趁乱摸出府。
  没人搭理二人,花树另一边乱成一团,秦采蓝的下裙, 已经见了红。
  秋月大惊失色, “快快请太医!快快抬主子回屋!快快去叫张嬷嬷!快,要快!”
  她又悔又恨, 懊恼自己方才不应该畏惧主子, 依言后退的。
  这下好了, 恐怕不死也脱层皮了。
  这时候, 主院进出禁令只能撤了, 事情发展一如陈王心腹所料,他眸中满意之色一闪而过, 随即面带急色冲出去,匆匆命人进宫请太医。
  太医在魏王府驻守了两个多月, 最近魏王妃情况大好, 才回去的,没想到不过半月又出了岔子。
  全城欢欣鼓舞,这包括了太医署,御医太医们笑容满面,这时候接到坏消息,即便是身份低微,大家也不禁暗道一声晦气。
  晦气归晦气,太医院正点了两个同僚,也得匆匆赶过去了。
  秦采蓝还好吗?
  答案是很不好的。
  她这一胎先前受了大挫,能保下来,已实在很不容易。
  御医的及时救治,太医两个多月的精心施为,再加上这胎儿实在很坚强,缺一不可。
  然而,即便是再坚强,他也毕竟是个胎儿,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他也是扛不住的。
  秦采蓝挣扎几个时辰,落下个男胎,没到七个月,也没有保住的可能。
  魏王灵堂设在前殿,本来哭声都得压抑着,唯恐传到后面的,这一回遗腹子没了,魏王彻底绝了后,不用掩饰了,哭声立即震天。
  满府奴才只觉前路一片黑暗,哭声情真意切,听着极为哀戚。
  秦采蓝就是在这种隐隐的哀泣中醒来的,她睁眼后愣愣的,机械式摸了一把腹部。
  平了许多。
  “嬷嬷,孩子呢?”
  张嬷嬷侧头抹了一把泪水,处置再多无用奴才,也挽回不了小主子了,她家娘娘还年轻,后面的日子该怎么办?
  “娘娘,你莫要想太多,好好养身子才是。”
  太医说,王妃娘娘之前遭遇事故,保胎本就不易,要是平安生下倒也罢,现在月份大了又出岔子,必须得好好调养,才能补回亏损。
  其实,秦采蓝伤了身子,恐怕日后难以受孕了,不过太医想着魏王都没了,王妃能不能怀无甚区别,他也就不提了。
  张嬷嬷猜到一些,不过她无能为力,只能强忍心酸,细心安慰主子。
  “嬷嬷,是孩子没了吗?”
  秦采蓝紧紧捂住腰腹,执着想要一个答复,张嬷嬷只得婉转道:“娘娘,他日等陈王有了子嗣,您过继一个到膝下养着,也是好的。”
  她们不要嫡长子,只要嫡次子或庶子,想必陈王妃也会很乐意的。
  “呵!”秦采蓝好半响,才有了反应,她这笑声干巴巴,渗人得慌,“呵呵!”
  “大军今日凯旋吗?殿下战死了吗?”
  张嬷嬷想说不是,以免影响主子养身体,但前面哭灵声震天,隐隐约约传来,想捂也捂不住。
  她只得困难地点了点头。
  秦采蓝面色苍白如纸,眸带血丝,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瞪着乳母半响,又挤出了一句话。
  “嬷嬷,靖北侯世子没战死对吧?”
  “他生擒鞑靼可汗,立下不世大功回来了,对吧?”
  本来虚弱得恍似喘气都艰难的她,竟以手撑床,半支起了身子,紧紧盯着乳母,一字一句郑重道:“嬷嬷,你若想我好,就莫要哄骗我。”
  张嬷嬷搂住奶大的姑娘,嘴巴几次张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瞬间,秦采蓝疯狂大笑,她无力倒在床榻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着笑着,她竭嘶底里,“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她嚎啕大哭,使劲全身力气,最后盯着雪青色的帐顶,眸光全无焦距,喃喃道:“为什么上苍要这般捉弄我。”
  *
  被秦采蓝念叨的人,此刻在干什么呢?
  纪明铮正参与皇太子主持的庆功宴。
  一场大战有血有泪有汗,最终取得大胜,确实很不容易,在场的大半是亲身参与者,几碗酒下肚,气氛立即热烈起来了。
  纪明铮作为生擒鞑靼可汗的大功臣,敬酒络绎不绝,将军们作风粗豪,拎着大碗就上,他来者不拒,一仰头就是干尽。
  这种凯旋宴,君臣同喜,规矩是最松的,高煦只是含笑看着,也不制止。
  被灌了半场,饶是纪明铮酒量极佳,也有些撑不住了,被搀扶下去醒酒。
  等他酒醒出来,庆功宴已经接近尾声,不多时,便散了场。
  从皇宫出来,翻身上了马,被风一吹,纪明铮本微带醉意的眼神瞬间清明,他缓缓侧头,视线投向西边。
  透过鳞次栉比高大宅邸,他的视线焦点定在某一处,半响,才淡淡道:“走!”
  马蹄声踢踢踏踏,簇拥在他身边的,是昔年纪家忠心耿耿的亲卫。
  这些亲卫父传子子传孙,跟随着纪家祖孙三代人,异常忠心。纪宗庆去世前,给妥善安排到好友霍川麾下,霍川见纪明铮平安归来,大喜之余,忙将旧友所托还了回来。
  主从再次见面如何激动略过不提,现在他们疾奔而去的地方,正是位于京城西面的靖北侯府。
  祖母何太夫人仍健在,纪明铮依旧是朝廷封的靖北侯世子,他离开皇宫的第一站,当然是靖北侯府。
  *
  被人阴差阳错,袭了父祖传下爵位有何感想?
  答案肯定是高兴不起来的。
  纪明铮的心情暂时不提,那么,占了天大便宜的纪宗贤一家呢?
  虽然屡出昏招,导致府里境况每况愈下,但好歹喜滋滋当了好几年超品侯了,正当把爵位坐得理所当然的时候,突然听说正主没死?
  不单单没死,这侄儿还立下不世大功,随皇太子大胜还朝了。
  这是多么操蛋的一件事!
  纪宗贤知悉此事之前,一家人正聚在延寿堂里,给何太夫人请安。
  名为请安,实际现任靖北侯夫人曹氏,正舌灿烂莲花,反复强调家计艰难,操持不易,欲将婆婆手里私房哄出一些来。
  “母亲你不知,如今薪桂米珠,府里开销越发大了,偏偏进项日短,家计艰难。”
  这话虽有些夸张,但说句老实的,二房夫妻这几年折腾得确实过了。
  这夫妻二人平庸,本来按照父兄旧例继续经营产业,虽不能向上,也起码能维持富足,偏他们爱折腾,每处产业都得换上自己的心腹才能放心。
  主子都这幅模样,可想而至心腹下奴?
  几年下来,效果凸显,偏这一家子一朝得志,处处讲究排场。挥霍很不少之余,先前府里与纪婉青争产时,又被反挖一笔。
  最后还有一个大头,就是孝敬纪皇后母子的,单单魏王陈王当年开府,就是狠狠的大出血。
  反正林林总总相加,现在的靖北侯府外面不光鲜,内囊也渐渐见拙。
  直接导致现在想走关系的时候,二房夫妻翻了翻家产,有些舍不得出手了。
  要走什么关系呢?纪宗贤不是连官也当不上了吗?
  答案就是纪婉姝那桩事。
  纪宗贤夫妻千挑万选,从矮子里头拔出个高个,选中了齐辉杰的次子当女婿,就是想通过驸马齐耀林的关系,攀上安乐大长公主。
  安乐大长公主的地位,这就不必多提了。
  齐家没有爵位继承,长子次子差别不大,甚至次子还要更好,毕竟齐驸马与公主没儿子啊!想不绝嗣,那还不得往兄弟家过继?
  历来过继,没有过继嫡长子的道理,庶子公主肯定看不上的,那就必定是嫡次子了。
  要知道,齐辉杰膝下统共两嫡子。
  女婿过继去以后,自家就是大长公主的亲家了,公主府的万贯家财,也都是外孙的。
  纪婉姝在京城上层选不了好人家,纪宗贤夫妻就打算曲线救国,算盘倒是打得噼啪作响,纳采、问名、纳吉成了,聘礼下了,婚期也请了,女婿板上钉钉,只等最后亲迎。
  谁知这个密锣紧鼓的当口,一个晴天霹雳轰了下来。
  这齐家兄弟原来是鞑靼派过来的暗牒,不动声色潜伏了数十年,在接到可汗命令后,欲挟持太子妃之时,才被揭破身份。
  事发后,齐家兄弟连同齐府上下一百多口人,全部被收押严密看管,只等皇太子凯旋后处置。
  齐夫人的娘家舅家,齐大奶奶的娘家舅家,也同时被削官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纪婉姝还没正式进门,才打了个擦边球,靖北侯府暂时避过被关押的命运。
  不过也不是没有牵连的,大理寺已经明确遣人过来知会过,纪家任何人不得出京一步,无事就待在府里。
  这意思很明显,靖北侯府伤害虽小了很多,但也遭遇了池鱼之殃。
  纪宗贤夫妻成了惊弓之鸟,这段日子备下丰厚财资,选了好几个认为能帮上忙的官员,接连上门请托去了。
  可惜人家都没收。
  也是,这等暗牒大案,还涉及挟持太子妃娘娘,谁敢乱碰,不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吗?
  也有人心绪清明,认为有太子妃娘娘在,为了娘娘体面,太子殿下也不会将靖北侯府一撸到底的,最多就狠狠呵斥一番,再勒令闭门思过罢了。
  不过纪宗贤为人不讨喜,那人也没提点,直接打发了。
  被打发出去以后,纪宗贤这脑袋没想到问题的根本,反而是认为,是自己准备的“诚意”不够。
  他带过去的财产真的很大一笔了,再加的话,恐怕真会立即动摇侯府根本。
  可问题是,有了爵位与小命在,那些才有意义啊,不然一个抄家,什么都完了。
  纪宗贤夫妻又心疼又不得不割肉,商量着商量着,歪脑筋一动,就想到老太太身上了。
  要曹氏说,老爷子在的时候能干得很,婆母是当家多年,要说没往私房里使劲儿搂,她不信。
  后面老爷子没了,大伯哥承爵,纪宗庆能耐不亚于其父,多年来孝敬亲娘多少好物,这曹氏都亲眼见过不少。
  现在每况愈下的靖北侯府中,就数老太太最富了,现在家里有难,还不赶紧出点血,更待何时?
  于是,二房上下一起上,趁着请安的时候发力。
  曹氏哭诉,纪宗贤垂首不语,孙子孙女哭哭啼啼,一家子软硬兼施,目标正是上面一直沉默的何太夫人。
  “母亲啊!”
  曹氏见婆母软硬不吃,一咬牙,发狠招了,“儿媳与侯爷对不起你!”
  “我们也对不起纪家列祖列宗啊!”
  “我们有眼无珠,识人不清,连累女儿也就罢了,如今眼看着,连父亲兄长留下的基业也保不住了!”
  “这侯府,我们也不知还能住多久了?”
  曹氏以丝帕捂脸,扯着嗓子哭起来了,纪宗贤垂头丧气,几个小的立即配合地哭了出来。
  延寿堂瞬间乱成一锅粥。
  “好了!”
  何太夫人最终一拍炕几,沉着脸喝了一声,“看看你们,这是干了什么事?”
  她正要怒斥一番他们夫妻无能,不过数年时间,就败坏父兄基业到这般地步,但扫了儿子儿媳一眼后,二人一副惯常的老模样却映入眼帘。
  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何太夫人一直憋住的那口气立即就泄了。
  她很清楚,骂了就是白骂。
  闭了闭眼睛,她再次无比想念自己已逝去的长子长孙,父子二人但凡有一个在,这府里何至于这种模样。
  深深叹息一声,在曹氏期盼的目光,何太夫人开口了,“也罢,老婆子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管不了了,你们想要什么,……”就拿去吧。
  纪宗贤夫妻屏住呼吸,等待老太太妥协,谁料最后一句关键话语刚要出来,却被一句高亢的呼喊声打断。
  “侯爷!侯爷!”
  这是侯府大管事纪寿的声音,这位平日四平八稳的二等主子罕见惊慌失措,也不待通传,连爬带滚地进了门,迎上他主子极不悦的目光,他抖着声音说:“不得了了,侯爷!”
  “世子爷没死,他随皇太子凯旋了,大军明日便抵达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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