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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十一 章(三合一)

  脚步声由远而近, 初时有些虚浮, 但一进了门, 便立即从容淡定起来了。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往内殿而来, 随即, 用金色丝线绣了如意吉祥纹的软缎帘子被猛地掀起, 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出现。
  端坐在喜床床沿的纪婉青闻声望去, 正正好对上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眸。
  高煦无半分醉意,此刻眼神锐利而幽深,一丝温润和熙也不见, 与先前所见判若两人。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纪婉青立即了然,这才是太子的真面目, 所谓温文和熙, 不过就是表象罢了。
  瞬间眼神交汇之后,纪婉青已微垂眼睑, 起身领着一屋子丫鬟婆子上前, 迎接问安。
  “妾见过殿下, 殿下万安。”
  高煦“嗯”了一声, 叫起后, 随手挥退诸仆。
  何嬷嬷见状,立即领着梨花一众人无声退下。
  这一点, 纪婉青在出门子前,曾经与乳母等人商议过, 主仆一致认为, 若无异常情况,太子挥退众人的话,她们不必犹豫,应立即退下。
  毕竟,进了东宫后,这位才是大老板。
  须臾,殿内便仅剩下纪婉青与高煦二人,他们对彼此不熟悉,一时没作声,室内陡然安静下来。
  殿内落针可闻,纪婉青感官格外敏锐,偏她距离高煦很近,那陌生而醇厚的男性立即浓烈起来,她心跳微微加快,忽觉地龙烧得有些热。
  这寂静不能持久,不然肯定得演变成尴尬,大老板没有说话的意思,纪婉青只得自己打破僵局,刚好她余光瞥见小方几上的茶壶,便道:“殿下喝了酒,妾去倒杯茶。”
  说着,她已经举步往小方几而去,提起暖笼里的白瓷茶壶,倒了一杯酽酽的温茶。
  回身之时,高煦已于紫檀木太师椅上落座,纪婉青款步上前,递上茶水。
  高煦接过,却并没有喝,只拿在手里,用大拇指微微摩挲茶盅外壁的青花纹样。
  他在宴上喝了酒水,刚才又饮了一盏解酒汤才进门,此刻完全没有喝茶的欲望,端详青花纹茶盅片刻,视线再次落在面前女子身上。
  纪婉青并不了解情况,不过他这个行为,却给了她一个台阶,她灵机一动,立即福身道:“殿下,茶水是宫人送来的,很干净。”
  “妾身对殿下并无丝毫歹意。”
  这话夸张了,太子是一国储君,谁敢明目张胆往他饮食里下药?毕竟太医署不是吃素的,一旦查出来,这等严重侵犯王朝威严的事,千刀万剐再诛灭九族也是轻的。
  这只是纪婉青坦白心迹的一个阶梯。
  这三个月以来,她一直反复思虑日后该如何处事,纪婉青认为,进了东宫后的首要任务,必是向太子表明自己绝无二心。
  她是太子妃,要在东宫立稳脚跟,不说完全得到太子信任,最起码也不能让他反感。
  此事越早越好,纪婉青在大婚当夜窥得机会,也不迟疑,立即深生一福,恳切道:“妾身万望殿下明鉴。”
  她这般开门见山,倒让高煦难得诧异,他抬目,对上一双万分认真的美眸。
  这确实是一个很聪敏的女子。
  高煦眸底闪过一丝欣赏,也好,他亦借机表明态度。
  “孤希望你说的是真话。”
  他抬手,扶起纪婉青,让她在方几另一边的太师椅坐下,方缓声道:“你本是忠良之后,靖北侯纪宗庆铁骨铮铮,为人所钦佩之,孤不愿为难他遗下之女,日后,你只要安分守己,这清宁宫并非没有你一席之地。”
  “假若,你反而行之,那……”高煦眸中厉芒一闪,剩下那半截子话并没说下去。
  纪婉青已听得万分明白,她心中放下一颗大石,太子明理,实属大幸。
  高煦声音一顿下,她毫不犹豫,立即举起左手,“我纪氏婉青在此立誓,此刻及日后,对殿下与东宫不起丝毫歹意,若有违者,当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打铁趁热,表忠心一事,一贯需要及时与力道足够。时人敬畏天地,对起誓一事万分看重,纪婉青誓言掷地有声,强势地表现了她的决心。
  果然,高煦眼神有了些许变化,锐利已收敛不少,染上温和,他满意颔首,“这般极好,也算不堕你父亲威名。”
  高煦执起茶盅,低头浅啜了一口,表示了对纪婉青的初步信任。
  第一阶段的接触,取得了让二人都满意的成果,纪婉青大松了一口气。
  这开局很不错,后方稳定,她便能全神贯注应对纪皇后了。
  纪婉青略略分神思索间,高煦却已放下茶盅,站起往殿门方向而去。
  她瞬间回神,大惊失色,他这是不留在新房睡?
  这可不得了。
  古代洞房,是要验证新娘子贞洁的,方法就是在喜床上放一张干净的大丝帕,新婚夫妻敦伦之后,落红便会留在帕子处,这丝帕称元帕,隔日婆家是要派人取走验看的。
  普通人家尚且如此,更何况皇家?
  纪婉青学习的大婚礼仪流程中,其中便有这一项,嬷嬷反复告诉她,说敦伦时要在元帕之上,否则落红留在其他地方,会很麻烦。
  落错了地方,都这般麻烦,更何况是没落?
  要是高煦真走了,恐怕事后即便真能证明自己清白,她也颜面扫地,沦为笑柄了。
  这规矩对女子很苛刻,让人极为厌恶,但世情如此,非一人之力所能改变,若无法与之抗衡,和光同尘方是上策。
  纪婉青既然被赐婚,又进了东宫,她对夫妻之事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不就是一层膜吗?太子乃人中之龙,这般一想,也很容易过去的。
  但问题是太子好像不大配合。
  纪婉青一急之下,紧赶两步拉住高煦的手,“殿下,你……”
  高煦回头,对上一双满是急色的美眸,他转头瞥一眼内殿门帘,明悟,他挑眉,“孤先去洗漱。”
  在太师椅这边望去,内屋门帘与洗漱隔间是同一方向,纪婉青这是会错意了,高煦并没让新娘子独守喜房的意思。
  纪婉青紧绷的心弦立即一松,危机解决,她脸上火辣辣的,手里拽住的大掌瞬感灼热万分,她忙不迭松了手,呐呐道:“呃,妾这是,这是想伺候殿下梳洗。”
  摆了一个大乌龙,她其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钻,可惜并没有,于是她只得佯作镇定。
  纪婉青面子功夫挺过关的,反应又快,听着确实挺像这回事,不过,粉颊上的绯红还是出卖了她。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高煦微微挑唇,“不必了,孤自个就好。”
  他转身迈开大步,进了隔间。
  不多时,里面便响了水声,纪婉青颓然坐回太师椅上,用手捂住发烧的脸。
  她该不该苦中作乐地想,这插曲虽尴尬,但却意外让气氛轻松起来,空气中的陌生与紧绷已不再。
  *
  时间仿佛过得极慢,又似极快,纪婉青胡思乱想一阵,隔间的门帘子便一掀,洗漱妥当,换了一身暗红常服的高煦便回了屋。
  纪婉青“腾”一声站起,袖摆碰到小几上的茶盅,发出“咯”一声轻响。
  室内很寂静,这响声颇为突兀,高煦闻声看过来,她眨了眨眼睛,干巴巴道:“殿下,我伺候您宽衣。”
  将要与一个陌生男人那啥啥,纪婉青其实还是有些紧张的,上嘴没几次的新自称“妾”,倒是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高煦没在意,颔首道:“好。”
  说话间,他已行至透雕螭纹的座屏风前几步位置,站定。纪婉青微吁一口气,定了定神,款步上前。
  高煦微微俯身,低下头,她抬手替他取下头顶束发的嵌宝紫金冠。
  这个男人很高,即使他已经颇为将就她,但纪婉青仍需要踮起脚跟才好继续手上动作,两人距离十分近,醇厚的刚阳气息再次严丝合缝围绕她。
  纪婉青余光瞥见他的眉眼,这男人眼线格外深浓,斜斜往上挑了开去,为他清隽的五官增添逼人英气,卸去伪装,这双黑眸看着总是格外犀利,仿佛一切在他眼前都无所遁形。
  不知何时,这双幽深的眼眸已经盯着她,静静的,深深的,烛光映照在他的眼睛上,熠熠生辉。
  刚与紫金冠结束斗争的纪婉青唬了一跳,她猛地收回手,刚取下的紫金冠没拿稳,“啪”一声落在花开富贵纹厚绒地毯上。
  “殿下,我……”
  纪婉青要告罪,但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因为高煦一双手臂已经圈住她。
  她身体反应思维更快,娇躯瞬间紧绷,她仰头,纤手抬起,抵住他的胸膛。
  地龙燃烧着,屋里暖烘烘的,高煦只随意披了件单薄袍子,纪婉青隔着薄薄两层布料,能清晰感觉到他胸膛结实肌肉,
  她没空分神去想,为何一个久病之人,身躯会这般健康结实。她此刻心跳加速,“砰砰砰”的响声仿佛就在耳边,只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
  高煦早已发现,他的太子妃有一双极美的眼睛,只是他不知道,这双眸子还能这般触动人心。
  她一双美眸黑白分明,专注盯着人时,仿佛盛满了星光,点漆瞳仁清晰倒映着他的身影,仿似目中只有他一人。
  高煦眸色暗了暗,他缓缓收紧手臂,鼻端幽幽清香愈发明显,掌下柔软触感让他目中波涛渐起。
  他是个生理正常的男子,虽一贯排斥女性太过接近,但赐婚三个月时间,也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调整心态,接受了纪婉青将是他的妻子一事。
  一旦心里接受了,后面的事就简单多了。
  高煦手臂一动,纪婉青便回过神来,她深深呼吸两下,放松撑住他胸膛双臂的力道,缓缓俯身,侧脸靠在他的肩膀处。
  高煦垂目看她,见她美眸微微闭合,乖巧地偎依在他的肩窝上。
  他俯身展臂,将她横抱而起,几步行至喜床边,将怀中佳人置于大红鸳鸯锦被之上,覆身而上。
  软香温玉在怀,火苗腾一声燃起,并熊熊燃烧,高煦一贯的从容淡定终于出现裂缝,他垂目凝视眼前如玉娇颜,缓缓俯身,衔上两瓣樱唇。
  很香很甜,高煦初体验极佳,这个吻很快加深,吮吸舔舐,越来越凶。
  纪婉青招架不住,侧头躲避,但很快被他大掌钳制住,动弹不得。
  良久,他终于肯微微松开,两人喘息着,纪婉青抬起眼帘,高煦正定定凝视着她。
  这一双美眸含烟带水,羽睫轻轻颤动,里头的水意几欲倾斜而出,他受了蛊惑,吻上那双动人心魄的眸子。
  满嘴膏腴,白玉无瑕,吐露幽幽芬芳。
  高煦动作越来越急,纪婉青朦胧间,能感觉到开头时他动作上的生疏,虽然他很快便能融会贯通,并摸索所新技能。
  她居然还能分神想,早听说皇太子身边并无姬妾通房,看样子,他似乎连宫女也未曾碰触过。
  这里面似乎有点文章。
  宽大的喜床上疾风骤雨,很快她便无暇多想其他,太子殿下发现她的小小分神,立即觉得男性尊严被冒犯,遂不再压制,哼了一声狠狠折腾起来。
  殿内温度节节攀升,喜床上波涛愈急,等到云收雨歇之时,纪婉青已动弹不得,只闭目急急娇喘着。
  高煦的手无意中擦过她的背部,纪婉青舒服轻哼两声,他侧头凝视她片刻,缓缓将她搂进怀里,修长大手轻抚她的背部。
  这般安抚良久,纪婉青呼吸终于平静下来,不过她依旧乏得很,身子也不太舒适,只懒懒闭着眼。
  其实,按照规矩,纪婉青此刻该起来伺候太子殿下穿衣梳洗的,但高煦明显不以为意,她就不为难自己了。
  “唤人进来伺候?”高煦垂目,入目是柔软的发顶,以及她带有红晕的侧脸。
  他声音带有情.事后的暗哑,但却很温和,不是平时那种无可挑剔的温润,而是真正的和颜悦色。
  两人经历了初次,不得不说,这种极致的亲密,很能有效拉近新婚夫妻的距离,即便从前素未谋面也一样。
  此刻高煦对怀里人的感觉,与之前有了些许差别。
  “好。”
  纪婉青轻轻应了一声,他的询问,表示了尊重,她不会傻得破坏此刻和谐,依旧静静偎依着他。
  两人略说几句,高煦松开她,翻身下了榻,披上寝衣,并扬声唤人进来伺候。
  外面廊下,以张德海何嬷嬷为首的两群人,早已提着热水巾子等物事等候良久,一听里头主子传唤,忙上前轻轻推门,准备进殿伺候。
  “轻着些手脚。”
  张德海伴随太子长大,对主子日常习惯颇为了解,他一听高煦声音,便知道主子非但没有不喜,心情反倒不错。
  这显然是新任太子妃的功劳,张德海本来对纪婉青观感就不错,此时又添上一笔,他举步时,不忘嘱咐后面的小太监,唯恐惊扰了里头的主子们。
  里面高煦闻声,却蹙了蹙眉,他扫了一眼喜床上,纪婉青美眸微闭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大红锦被,香肩半露。
  他很清楚,锦被下的娇躯,是一.丝.不挂的。
  “张德海,你等在外面候着即可,无需进来。”
  张德海闻言傻了眼,不过好在他反应极快,堪堪将已跨入门槛的左脚收了回来。
  “都站住,都给咱家站住。”张德海虽不明所以,但执行力还是很强的,他立即低声喝住身后一众太监,命他们就热水等物事一并交给何嬷嬷等人,一同拿进去伺候。
  何嬷嬷没留意太多,她惦记着自家姑娘,匆匆进了门,按捺住性子给太子行了礼,便往急急喜床方向奔去。
  “嬷嬷,我不疼的。”
  何嬷嬷抖开一件簇新寝衣,小心掀了锦被,忙给纪婉青披上,就这么瞬间功夫,她就看见主子身上或深或浅的斑斑痕迹。
  高煦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积攒已久,初次上阵不免难以自控,急风骤雨折腾两回,才堪堪住了手。纪婉青肌肤白皙细嫩,他动作重了些,点点红梅难免就留下了。
  自家姑娘被千娇万宠呵护着长大,幼时调皮磕破点儿油皮,侯爷都要心疼半天,何嬷嬷虽知男女情.事难免会如此,但一时也心疼万分。
  她甚至暗暗责怪高煦不知轻重。
  乳母的心思,纪婉青一眼便知,她忙低声安慰道:“嬷嬷,我一点不疼。”
  她这句话,该安慰的人没安慰到,倒是一直站在床前的男人听了,眸色深了深。
  他看向她,她刚好波光一转,也对上他的视线。
  这男人目光有些深意,纪婉青热血往头上涌,粉颊发烧,险些脱口而出“我其实很疼的”,好在最后关头,理智制止了她。
  高煦视线在她绯红的粉颊定了定,随即下滑,落在她微微敞开的凌乱襟口上。
  纪婉青顺势垂目一瞥,点点红痕,或深或浅,往下蜿蜒而去,没入匆匆掩上的衣襟处。
  脑海中忽地浮现方才的亲密缠绵,她面上火热更甚,就着何嬷嬷等人搀扶,落荒而逃,急急进了隔间浴房。
  她某处仍有些刺痛,落地时秀眉微蹙,动作顿了顿,高煦见了,便吩咐道:“把榻旁的匣子拿进去。”
  喜床边放着一个黄花梨小匣子,里面装着一些药物。皇宫里头有各种良药,其中就包括床底上的,女主子们承了雨露后,若是身体不适,正好能消肿止痛。
  梨花应了一声,忙命人把匣子一同捧进去,自己则留在内屋,打算伺候高煦。
  太子殿下贴身伺候的人没进门,梨花也不打算让其他人上,毕竟太子身份尊贵,她唯恐其他人浮动了心思,因此哪怕心中犯怵,也硬着头皮上前。
  只是高煦却拒绝了,“不必。”
  自从七年前起,他便将贴身伺候的全换成太监,纪婉青是他必须接受的,他便督促自己调整心态,如今换了其他人,他仍下意识排斥。
  天潢贵胄如高煦,不喜便罢,没必要勉强自己。
  话罢,他转身出了内殿,唤张德海等人进来,到另一边的次间梳洗。
  梨花懵了片刻,不过她很快抛在脑后,急急赶进隔间,伺候她家姑娘去了。
  何嬷嬷已经在伺候纪婉青沐浴了,她轻手轻脚撩水,忍了又忍,终究心疼道:“殿下太不怜香惜玉了些。”
  虽高煦没见进来,但她的声音依旧压得极低。
  热水蒸腾,纪婉青身子疲乏,本已歪着脑袋昏昏欲睡,闻言睁眼道:“嬷嬷,其实太子殿下已经不错了。”
  她说的是老实话,现在这情况,比她大婚前预料的好上太多,太子明理,态度也算不错了,纪婉青是满意的。
  毕竟赐婚之事龌龊重重,要求实在不能太高。
  纪婉青扪心自问,易地而处,她最多也就能做到他这般而已,更好是不可能了,毕竟这防备之心,不可能一照面便尽去了。
  她拍了拍何嬷嬷的手,笑道:“以后会好的。”只要能把纪皇后应付妥当了,以后必然会更好。
  这点挺难的,但纪婉青很乐观,毕竟集中炮火应对一个,比两面开战好上太多。
  沐浴完毕后,纪婉青擦干身子,何嬷嬷打开那个黄花梨匣子,从里面捡出一个白玉盒子打开,挑出里面浅绿色半透明的药膏子,给主子细细抹在身上红痕上。
  其实这类型药膏子,纪婉青陪嫁也有,不过功勋世家肯定及不上宫里的好,淡绿膏子一抹上去,立即一阵清凉,微微的痛意全消。
  这膏子全身可用,最后给某私密处抹了厚厚一层,她吁了一口气,身子终于轻快起来了。
  回到内殿,高煦也洗漱结束刚进了屋,纪婉青便挥退何嬷嬷等人。
  “歇了罢。”高煦率先往床榻行去。
  纪婉青本来以为自己会难以入睡的,因为她有点儿认床,但实际上,情.事后的疲乏,让她沾枕即睡。
  高煦却暂无睡意,酣畅情.事过后,他精神有些亢奋,加上一贯独眠,身伴突然多了一个人,他颇为不习惯。
  身伴人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他侧头,龙凤喜烛昏黄的光透过帐幔,朦朦胧胧在她的脸上撒了一层,眉眼如画,美人如玉。
  视线在两瓣红唇处微微一凝,他收回目光,希望她言出必行。
  *
  一切古代贵女应有的技能,纪婉青多年来已掌握得炉火纯青,行走举止,优雅形容。只是唯独还有一样,仍有所欠缺。
  这便是她的睡姿。
  古代世家连睡觉也有要求,平躺卧在床榻上,双手置于胸腹之前,从睡下到晨起,姿势毫无变化。不拘男女,要求都是一样的。
  纪婉青没做到,不过她估摸着,应该很多人都这般,毕竟小时候她早早奔到父母屋里时,有时会碰到二人搂抱在一起睡。
  本来这点无伤大雅,毕竟外人不知,不过现在大婚后,问题就来了。
  高煦睡姿很标准,天未亮睁眼后,他却发现他的太子妃并非如此。
  纪婉青蜷缩成一个虾米状,她睡梦中察觉右边温度更高一些,便努力往热源靠近,这般挪着挪着,便偎依在高煦身侧酣睡了。
  高煦没有推开她,他静静躺着,这种感觉很陌生很奇妙,从来未有过,一时不知该怎形容。
  他骤然忆起幼时母后所解释的妻子之义,说是他的家人。
  这念头一闪而逝,瞬间被高煦挥去,毕竟纪婉青还要面对皇后,日后发生何种变化亦未可知,家人一词,不可轻易予之。
  高煦很理智,不过,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却到底留下些许异样痕迹。
  他静静垂目,注视纪婉青恬静的睡颜,眸光莫名。
  殿门“咿呀”一声轻响,张德海轻手轻脚往里行来,“殿下,殿下,您该起了。”
  平日,张德海都是往榻前去的,不过有了昨日一事,机灵如他却不再往里面凑,只隔着帐幔低头轻唤。
  半响,里面传来高煦低沉的声音,“孤知道了。”他话语如往常一般不疾不徐,显然早已清醒。
  两人说话并没有吵醒纪婉青,倒是高煦一动,她就醒转过来。睁眼一片火红,她有些懵,眨了眨眼睛缓了半响,她才想起,自己已经大婚了,现在正身处东宫。
  稍一抬头,正好对上高煦一双漆黑锐目,纪婉青眨巴眨巴眼睛,轻声唤道:“殿下。”
  她认为,适当软和一下态度,有利于陌生的新婚夫妻相处。
  果然,高煦态度也温和了些,他轻“嗯”了一声,道:“时候不早,该起了。”
  今天是大婚后头一天,该做的事情很多,一大早要先随高煦去拜见帝后,接着还要谒太庙,最后还得接受群臣命妇朝贺。
  一连串事情妥当以后,她这太子妃才算正式走马上任。
  纪婉青脑仁儿有些疼,不过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抓紧时间着装整理。
  今天她要穿的是大礼服,也就是翟衣,深青色,绣有栩栩如生的翟纹,足有一百多对。这礼服与婚服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一样繁复沉重,天未亮起折腾许久,她才算穿戴妥当。
  今日纪婉青上了浓妆,力求端庄威仪,最后戴上九龙四凤冠,才算堪堪打理停当。
  同样沉重一身,纪婉青今天比昨天吃力多了,一来已劳累过一天,二来昨夜经了人事,虽用了宫制药膏子,但仍有些许不适。
  迈出后殿高大门槛时,她有些吃力,领先一个身位的高煦停下,回身站定略等。
  他目光平和,神态温熙,已恢复平日温文太子形象,纪婉青昨夜今晨之见仿若幻觉。
  对于太子体贴,纪婉青美眸闪过一抹喜意,抬眼往他处一瞥后,又微有羞意垂首,将一个刚进门的年少新媳妇演绎得恰到好处。
  她心中却清明,波澜不兴。
  高煦将她的表现尽收眼底,若非关注她一段时间,又经过昨夜深入接触,他未必不可能信以为真。
  他目光在她发顶停留一瞬,表面不动声色,温声道:“走罢。”
  话毕,高煦转身继续前行。
  小夫妻二人分别登上轿舆,轿帘闭合,将昨夜又起的飘雪挡在外头,前呼后拥往交泰殿而去。
  到了交泰殿,高煦携纪婉青入,里面皇家宗室成员已经到齐了,二人身份最高,刚受了礼,便听见传唱太监高声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纪婉青谨守内务府嬷嬷教导的规矩,垂首低目,立即俯身见礼,眼观鼻鼻观心,绝不四处乱瞥。
  一阵衣摆微微摩挲的窸窣声过后,上首传来粗浑的男中音,“诸位免礼。”
  纪婉青微微挑眉,这皇帝的声音,听着倒与温文沾不上边。
  事实上她猜测得不错,等属于她的一连串朝见拜礼结束后,趁着皇后笑语:“陛下,太子妃端庄贤淑,陛下英明,选了个好儿媳。”
  纪婉青余光便往上首瞥去。
  只见一身明黄龙袍的昌平帝生得广额阔面,燕颔深目,蓄了短须,天生微有卷曲,长相颇具侵略性。他腰粗膀圆,身材高大,本来是个伟岸中年男子形象,只可惜他双眸有些浑浊,神态难掩傲睨,将这一切破坏了个殆尽。
  昔日高傲的纪皇后,此刻放低姿态,笑语晏晏地凑趣着,昌平帝哈哈大笑,显然对皇后恭维颇为受用,他斜倚在宝座上,捻了捻颔下短须,“皇后也有功劳。”
  这显然是个颇刚愎自用的皇帝,看着与优柔寡断丝毫不沾边。
  纪婉青瞬间了然,在这么一位皇父底下当太子,颇为不易,难怪高煦多年来一直披着和熙温润的外衣,尽量降低自己外表的攻击性。
  她不动声色瞥一眼身边的高煦,上面两位谈起这敏感话题,他虽未见笑意,但神色亦无不悦愠怒。
  这位也是厉害人物,伪装十多年不见破绽,并且成功在这么一位皇父手底下发展出势力,并茁壮成长,到如今已根深蒂固。
  她自认本领不大,大老板态度看着还行,她还是好好干好本职工作吧。
  这时候,纪婉青敏感地发现对面有人紧盯着自己,她循着望过去,见是个亲王妃服饰的年轻女子。
  她挑眉,能站在皇子妃位置的,又是这个年纪,除了纪皇后亲儿媳魏王妃以外,别无他人。
  因太子妃人选迟迟未能定下,排行第二、第三的魏王陈王都先一步赐了婚,魏王妃去年进了门,而陈王的婚期则在明年。
  这位魏王妃是个杏脸桃腮的美人儿,她显然不大将纪婉青这太子妃放在心上,与她对视片刻,方若无其事移开视线。
  纪婉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在纪氏特别纪皇后一党眼中,她就是一个家族弃子,功用就是占住太子妃位置,不让东宫增添势力,然后再发展成为一颗大钉子,必要时发挥功用,如此而已。
  “……,你日后要好生照应太子起居饮食,打理好清宁宫内务,让太子可以专心朝政,辅助陛下,无为内务分神。”
  最后步骤,身为皇后应训懈一番,但纪皇后面带微笑,神态亲昵,无一不宣示她对新“儿媳妇”的满意。
  所有目光落在纪婉青身上,她未见亲热,也不显生疏,只恭谨应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她余光瞥见高煦,他神色依旧不变,纪婉青心下平静,昨夜开局不错,她坚定认为,一时的困境,不代表长久。
  “看来皇后对太子妃很是满意,日后必能好生相处。”昌平帝对暗潮汹涌恍若不觉,捋须一笑,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显然对赐婚很是满意。
  “这是自然,陛下慧眼如炬,给寻了个好儿媳。”逢迎皇帝,纪皇后是一把好手,她立即转移视线,侧头附和,妙语连珠几句,再次成功让昌平帝开怀大笑。
  下面很安静,大殿中唯听见帝后两人声音,这时候,却有人插话道:“陛下,太子殿下与太子妃该去谒见太庙了,误了吉时便不大妥当。”
  说话是个四十岁上下的贵妇,坐在公主席位最上首位置,她打断了帝后交谈,依旧一脸自然。
  纪婉青微一思索,对方应是先帝的小妹妹,安乐大长公主。
  先帝为皇子时,因机缘巧合养在皇后宫中,皇后多年无子,对先帝视若己出,母子感情颇佳,而这经历出身,也是先帝能最终登顶的重要原因。
  皇后本以为此生无子女缘,不想在刚登上太后宝座时,竟发现自己老蚌生珠,怀了遗腹子,她不顾身体,坚持要生下腹中骨肉。
  这就是安乐大长公主了,太后年纪不小,产子损伤很大,没两年就薨了。
  先帝很疼惜自己的小妹妹,安乐大长公主地位超然,一直延续至今。
  也就是她了,否则以昌平帝平日秉性,无人敢在他兴头上插话打断。
  因太子同样年幼丧母,安乐大长公主物伤其类,颇为怜惜,自幼时起便常照拂一二,如今又出言相帮。
  她实在不怎么瞧得上纪皇后的行径,说话时,甚至把对方给忽略了。
  不过对于这位大长公主,纪皇后吃点瘪也只能认了,因为昌平帝相当给小姑母面子,他闻言已收了笑,赞同颔首,“确应如此。”
  他又呵斥身边的总管太监孙进忠,“你这奴才,也不知道提醒朕。”
  平日颇为倨傲的孙大总管,如今点头哈腰,“奴才有罪,请陛下责罚。”
  实际上,作为贴身伺候的人,孙进忠更了解皇帝,谁敢在他兴头时打断?大约除了安乐大长公主,也没其他了。
  当然,昌平帝肯定不会没注意谒太庙吉时的,这锅只能是“疏忽”的孙进忠背上。
  “好了,煦儿赶紧领纪氏过去罢,莫要耽误吉时。”昌平帝站起,“今日便散了罢。”
  交泰殿散了以后,高煦二人立即赶去谒太庙,等一连串繁复跪拜之后,纪婉青之名最终被记上皇家玉牒,为太子嫡妻。
  匆匆从太庙回来后,紧接着又接受了群臣命妇朝拜。
  折腾了一整天,到了暮色初现之时,好不容易完事了,小夫妻终于能折返清宁宫,好生歇一歇。
  这一整天体力劳动不间断,高煦还好,虽表面“因疲惫略感不适”,但实际并无大碍;而纪婉青却累得颇为厉害 ,面有菜色,四肢沉重,爱洁的她连妆也没有卸,一进门就歪在软塌上。
  歇了约摸一刻钟,纪婉青才缓过气来,高煦看向她,“卸了梳洗一番,先用膳罢。”
  纪婉青立即点了点头,她中午基本没吃什么,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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