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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5 章

  原来云鬟自觉同静王府“八字不合”, 只是蒙摄政王爷召唤, 怎能抗命。
  幸有个君生主动相陪, ——他毕竟曾是静王的心腹人, 手腕玲珑, 能言善为, 有他在, 便如服了一颗定心丸,因此两个便一同乘车前往。
  车行摇摇,车外人语喧哗。
  云鬟掀起帘子打量外头街市, 却见行人如织,因将年下,百姓们都在采办过年要用的一应年货, 显得格外喧腾热闹。
  几个月前那场关乎整个天下的骇然风雷, 仿佛并未发生过。
  将车帘放下,云鬟无声一叹。
  对面君生默然端详她一举一动, 忽地说道:“你好像有些忌惮静王府, 不知是为了哪个缘故?”
  云鬟听他问的新奇, 便道:“你的意思是有好几个缘故?不如你替我说说看。”
  君生轻笑:“其一, 王爷性子绵密, 只怕朝中京内没什么能瞒得过他,你怕犯在他手里?”
  云鬟哑然失笑:“好, 还有呢?”
  君生道:“其二么,先前京内那样一场大风雨, 地覆天翻, 人心惶惶,最后得利的竟是静王殿下,偏偏你跟皇太孙是那个‘交情’,是不是也有这宗忌惮?”
  云鬟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君生继续说道:“这第三么,我猜,是因为静王妃。”
  这下儿云鬟却是着实地意外起来,不由定睛看向君生。
  君生道:“你只怕不解我从何知晓?当初皇太孙还是世子的时候,家里要替他选世子妃,岂不是看中过沈王妃?后来之所以告吹,别人不知,我是知晓的,原来是世子当面贬斥过人家。王妃的为人,我如何会不清楚,面上是个滴水不漏最和善的,心里的算计,却是比世人都清醒……你大概也是因为这一宗过往,所以愈发不肯进王府?”
  云鬟见君生是因此而推断出来,不由道:“你只说中了一半儿。”
  君生道:“不知可否告诉我另一半,让我解惑?”
  薛君生是天生的柔美相貌,双眸看人的时候,宽和宁静,透着些柔软温情。
  人看着这般眼神之时,通常便会不由自主地信他任他。
  云鬟却并不是因这幅皮相而信他任他,只是因为曾几次三番、一同“过命”的交情。
  那些残忍往事,本深深埋藏,不敢触及。此刻被他问起来,云鬟想了一想,道:“她的确是个滴水不漏、比世人都清醒明白的,不过因为一己之私,太不择手段了。”
  君生面上的笑略收了几分:“你是说……”
  他本来以为云鬟所说的“不择手段”,是指的他,可是细细想来,却又不是。
  云鬟举手又揉了揉眉心,道:“不说了。”
  静王府内,景华厅中。
  云鬟跟君生上前行礼,静王赵穆笑吟吟道:“不必多礼,快请起。”
  又看君生道:“你近来懒娇起来,又知道你窝在谢府里,必然受用的很,故而未曾打扰你,不料你竟自己来了。”
  君生道:“还请王爷莫要怪我不请自来。”
  赵穆道:“好矫情的话,早知道你这样爱动,早就派人去叫你了,还等到这会子?”
  当即叫他们坐了。赵穆又看云鬟道:“前日宫内的事,真真儿有劳了。本王又听圣上颇为赞许,可见深得圣意,只可惜原先明明在刑部做的极好,如何无端竟辞了官?一直有人问本王此事,倒是让我不厌其烦呢,偏我也不知端地,跟白尚书打听,他也语焉不详,总不会是他要求严苛,逼得你受不住才赌气辞了的?”
  云鬟道:“尚书自是极好。是我自个儿犯了几个大错,自觉惭愧的很,才请辞了的。”
  赵穆笑道:“我也觉着如此,如你这般能干的下属,只盼多几个才好,如何竟反往外推?不过,你这般干脆就辞了,我倒是替尚书可惜,只怕他心里也后悔呢。”
  云鬟道:“部里卧虎藏龙,人才济济,我委实不算什么。”
  说话间,下人便排布了酒席,赵穆又请入席。对君生道:“多日不见你,今日且自在吃几杯?若有兴致,再唱一唱可好?”
  君生道:“怎敢拂了王爷的兴致?无有不从。”
  赵穆甚是喜欢,君生亲自执壶,给他斟酒。
  赵穆举杯,又对云鬟道:“且也吃两口罢了。”
  云鬟自知酒品最差,且这又不是寻常之地,便道:“我只以茶代酒相陪罢,并不是刻意拂逆王爷厚爱,只是最不胜酒力,怕醉了冲撞,还请王爷恕罪。”
  赵穆道:“本王倒是不怕你吃醉了,就算真个儿醉了,还有君卿照料呢。上回在畅音阁内,他岂不是照料的极好?”
  云鬟略有些不自在,君生却轻笑道:“过去多早晚的事了,王爷偏又记得。”
  赵穆道:“虽是久远的事儿了,只因印象深刻,故而淡忘不得,你可也还记得?当时白樘也醉了,也自歇了一晚上,他们刑部的人都是庄严自持,等闲哪里去阁子里,白樘又是那般性情,我从来不曾见他醉过,那夜竟不能自持……”
  静王赵穆自顾自说着,君生陪笑,眼光却瞥着云鬟,透出些许忧色。
  云鬟垂着眼皮,听着静王所说,心头却如擂鼓。
  这瞬间,心底翻出许多恍惚错乱的场景,忽然间,又是赵黼跳出来,盯着她道:“既然都能外宿,那必然是找到知音了?”
  忽然听君生道:“这是上好的碧螺春,你且尝尝看如何?”
  云鬟对上君生的眼神,却见他眸色依旧沉静,兀自轻笑:“如何只管听王爷说话,也不吃茶了?”将手中的一个玉茶盏盈盈地递了过来。
  云鬟双手接过:“多谢。”这才敛神,垂首吃茶。
  赵穆笑看君生一眼,道:“越发体贴人了。”
  当下推杯换盏,因君生在侧,同赵穆是最投契的,因此席上并无冷场,反是云鬟话说的最少。
  酒过三巡,赵穆黯然叹道:“先前京内出了那许多事,叫人不得自在。偏你先前又负伤,想来真是许久没听你唱了,可养好了么?”
  君生道:“伤都好了,只是近来都没唱,怕比先前退步不少,惹的王爷不喜。”
  赵穆瞥着他,点头道:“嗯,也越发会说了。”
  君生一笑:“不知王爷想听哪一出?”
  赵穆闭眸想了会子,道:“就清唱《楼台会》里的一段儿吧。”
  这《楼台会》,说的却是女扮男装的祝英台跟梁山伯之间的故事。
  君生思忖道:“这个本是对唱最佳,既然如此……且献丑了。”
  他想了会儿,便略清了清嗓子,唱道:“记得草桥两结拜,同窗共读有三长载,情投意合相敬爱……”
  赵穆转头看着,手指微微地在桌上敲着打拍。
  君生唱道:“可记得你看出我有耳环痕……可记得十八里相送长亭路……”
  他虽多日不唱,但初初启口,仍是声音清柔婉转,绕梁三日,令人倾倒。
  云鬟在旁听着,手中握着那盏碧螺春,因这般腔调,思绪不由又回到畅音阁里那夜,一时虽然吃的是茶,却几乎醺然而醉!
  忽听静王道:“谢先生是不饮而醉么?为何脸上竟这般红?”
  云鬟微微抬眸,果然见静王正打量着,也不等她回答,便又道:“不如且去歇息片刻。我也正有几句话同君卿说。”说着便唤了人来,道:“好生领着谢先生去。”
  云鬟放下茶盏,本欲告辞,因见君生在侧,心中不忍。当即便先随着那下人出厅。
  直到云鬟去了,君生才道:“殿下今番请她来,可是有何用意?”
  赵穆道:“你担心什么?怕本王对她不利么?”
  君生轻轻叹了声:“王爷总该知道,宫内圣上是极看重她的。”
  赵穆才笑道:“我难道还不知这个?父皇留她在宫中任意出入,何等的天恩浩荡,你可知还有人传说什么?说圣帝是晚节不保,被佞娈迷了心智呢……”
  只因先前太子夫妇身故,赵黼去了辽国,百姓们本就有些议论纷纷,又有传说赵穆宠信个辞了官的刑部主事,偏那主事生得眉目清秀绝伦,比女子更美貌,竟是举世无双似的……
  因此有些人便将这许多事情同此事联系起来,私下竟又说是奸佞误国等言语。
  君生也是个消息灵通之人,隐约听了几句,但这般污言秽语,自然不肯说给云鬟知道。
  此刻见静王提起,便道:“圣上是清明之君,自是极有分寸的。王爷总该明白。”
  赵穆道:“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你也不用怀疑我要害她如何,若真这样想,就把我看低了。”
  君生忙跪地:“王爷恕罪。”
  赵穆垂眸:“我自知道父皇留她在宫内的用意,无非是怕她在外头走动,被人所害或者被人趁虚而入,所以不如留在身边看在宫内的好。至于为什么对本来犯下‘欺君之罪’的她这般厚待,自然是因为黼儿的缘故。所以纵然太子哥哥去了,却也仍是只封我为摄政王。只怕父皇心里,对黼儿仍是……”
  赵穆面上透出几分无奈,又几分淡淡地漠然凉意。
  君生道:“王爷……”
  赵穆探手,缓缓将他下颌抬起:“你觉着,在他心目中,我始终比不上废太子,比不上三哥,更加比不上黼儿?”
  且说云鬟随着王府那下人往内而行,走不多时,便止步道:“这位大人,再往内就是内眷所在之处了,只怕我不得入内。”
  上回云鬟从南边儿上京,静王邀约,第一次跟君生重逢的时候,君生曾指着说过,因此略认得路。
  那人道:“莫惊,随我来就是了,我们王妃先前吩咐过,要见先生。”
  云鬟皱眉:先前她跟君生来的路上就说过此事,如今避不开不说,反而要迎上去?
  当即道:“我如今乃是一个无职小民,如何能见王妃的面?这未免不何体统。”
  忽地有人笑道:“先生不必恐惧,王妃召见,也是请过王爷容许了的。”
  云鬟抬眸看着来人,心中一沉:原来这来者,正是如茗。
  双足仿佛定在地上,怎样也不愿再往前一步。
  如茗轻轻挥手,领路人人行礼去了。如茗走到跟前儿,笑吟吟道:“先生何必畏缩惧怕,快请。”
  云鬟听到“畏缩惧怕”四字,才无声一笑:“有劳姐姐,请。”
  如茗头前领路,不多会儿,来至一间明厅。
  门内自有侍女两边雁翅排列侍候,见如茗进门,沈王妃抬头,侍女们便无声无息鱼贯而退。
  云鬟迈步进内,明厅的光线甚足,甚至照的沈舒窈的身影笼在那团光影之中,珠光宝相,若真若幻。
  原先在凤仪一块儿读书的时候,沈舒窈是少女打扮,身上那股气质也跟记忆里略有不同,加上她跟妙英主动亲近,云鬟便只做寻常泛泛之交相待。
  可这会儿,已全然不同,反成了前世记忆里的形貌气质,内敛绵密,更胜一筹。
  见云鬟进门行礼,王妃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举手示意:“请坐。”
  云鬟站着不动:“王妃面前,岂敢无礼。”
  却听王妃温声曼语道:“又说什么见外的话,昔日在凤仪里的时光,你可忘了么?”
  云鬟原本半垂眼皮,听了这句,才抬起头来。
  沈舒窈嫣然:“你放心,这件事我虽知道,只是绝不会嚷嚷出去,相反,且为了你着想呢。这也才见你我昔日的那份情谊。”
  云鬟仍不语。
  沈舒窈复示意如茗退下,便站起身,走到云鬟身前,道:“怎么,我这样说你仍不信,是有疑我之意?”
  云鬟道:“我并不懂,王妃是什么意思。”
  沈舒窈温声道:“你果然不懂?只怕你不知道,先前有人暗中向着王爷告了你,揭破了你的身份,说你女扮男装,祸乱朝纲,要求严惩呢。”
  云鬟极快想了一想,却猜不到是何人。
  沈舒窈道:“王爷闻听后,便命人将此事暂且压下,他因知道你我昔日的交情,才肯跟我商议。”
  云鬟方淡淡道:“不敢因我为难摄政王殿下。”
  沈舒窈打量她神情镇静如许,不见丝毫慌乱,便微笑道:“你放心,也并不曾为难,相反,还是一件好事呢。”
  云鬟心底疑云重重,缄口不言。
  沈舒窈笑了笑:“想来你仍是不信,也罢,我便跟你直说了,王爷跟我商议,此事既然已经给人知道了,虽然一时压住,却难免不会传扬出去,如今竟是堵不如疏,横竖如今朝中是王爷摄政,索性就趁此机会,公布身份,王爷再请圣上大赦,又因你先前多有功绩,功过相抵,也是使得的。你瞧,是不是为你苦心着想?”
  云鬟道:“多谢王妃跟殿下了。”却知她必有下文。
  沈舒窈道:“还有更好的呢。你可知道,原先因你被圣上宠爱留在宫中,如今京城内已经有些很不堪的流言在传播,要消除这流言,且让你恢复身份,从此平安度日,只有一个法子,你可知道是什么?”
  云鬟摇头。沈舒窈笑道:“扮男人扮得久了,就忘了自个儿的终身大事了不成?”
  云鬟方咽了口气:“王妃……请恕我难以……”
  沈舒窈道:“且不忙,你听我说完了再做定论,你可知道,王爷跟我看中了的……你的如意郎君是谁人么?”
  云鬟哪肯听,正要推拒,却听沈舒窈道:“却也是个天生地下,绝世无双的人物,——就是刑部的白樘白尚书,你觉着这个人配你,可如何?”
  云鬟耳畔“嗡”地响了起来,疑心错听:“你、说什么?”
  沈王妃点头叹道:“你不肯信么?其实就连我也是想不到的。只是王爷说,原本不知道你的身份,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后,仔细想想,白尚书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怎会认不出你来?可既然认出,却百般照拂,自然是为了你着想之故,他那样冷清的人,为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殊为难得,天底下只怕也只你一人得此优待了。”
  措手不及,云鬟满面通红,无法再听下去,只想尽快离了这里,仓皇举手道:“多谢王爷王妃好意,只是我委实担当不起,告辞了。”
  沈舒窈忙唤了声,云鬟却听而不闻,转身疾步而行。
  将出门之时,云鬟拧眉回头:“另外,四爷向来清明正直,对我不过是后辈维护之心,请也勿要用这话来玷辱他。”
  沈舒窈眼中透出些诧异之色:“怎么,难道你不知白尚书也有心于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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