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4 章
云鬟回至刑部, 向白樘回禀查案的经过以及结果, 白樘听罢, 也并无什么特别表示, 只令她自退。
本以为就此太平无事, 然而过不两日, 忽然御史上了一道弹劾折子, 指明说是演武场一案之中,刑部擅自插手兵部之事,矛头直指白樘, 且说他身为刑部尚书,明知故犯,罪不可赦。
朝堂上仿佛还因此有一场极为激烈的争辩。
正是吃中饭的时候, 柯宪跟季陶然两人跟云鬟一桌儿坐着, 邻桌便有人说了此事。
柯宪忍不住道:“按理说,三个案子相互关联, 何其高难, 也多亏有你, 白少丞, 世子相互配合, 不然若换了别人,也难以查明真相。这些御史真是吃饱了撑的, 消停些不成么?”
季陶然在旁悄悄说道:“话自然是这样说不错,要不然邓校尉不就白死了么?连崔小公子也是白生死未卜……是了, 还有个石主事呢。但是御史并不管人死没死, 他们看的是合不合规矩,若按照他们说法来讲,倒的确是他们占理,只望别真个儿波及白尚书罢了。”
云鬟听到这里,食不知味,低低问季陶然:“尚书回来了么?”
季陶然道:“饭前尚未听说回来,这会子不知道。”见她似要起身,忙一把拉住:“好歹吃了饭去。”
云鬟等不及,又匆匆吃了两口菜,便起身出外。
季陶然不放心,便也不吃了,出外随她一块儿去见白樘。
两人还未到尚书房,便见巽风跟周天水两人一前一后而来,周天水且行且道:“风哥哥,你听我说,你别走这样快,我又不会咬人。”
巽风也不理,只一抬头功夫看见云鬟跟季陶然,便放慢了步子。
周天水趁机跃到跟前儿,牢牢地握住他的手腕。
又因看见云鬟,笑道:“小谢,你这是要去哪儿?”
巽风试着将手抽回,周天水却握紧不放,且又瞪了他一眼。
云鬟满心忧虑,难以强笑,便道:“想去看看尚书回来了不曾。”
巽风看了出来,便问道:“可是因为御史弹劾之事?”
云鬟过意不去,垂头道:“是……不知道……尚书可怎么样了?”
巽风道:“尚书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儿还应付得。”
周天水也道:“不过你若是想去看……那就去是了,现在尚书正在房中。”
巽风忽地哼了声,周天水道:“怎么啦?”巽风却不答。
云鬟谢过周天水,便仍前去,身后巽风回头相看,周天水见状,便伸手挡在他眼前,遮了视线。
巽风道:“你干什么?”
周天水道:“不许看她!”
巽风道:“休要胡闹。”
周天水笑吟吟道:“是不是胡闹,你知道的。”
巽风心头震动,垂眸细看周天水,周天水却又笑起来:“是了是了,且就这样看着我就好,不许看别人了。”
巽风皱皱眉,无声一叹:“把手放开,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转身往外。
周天水果然听话撒开手,却仍是亦步亦趋跟上,又笑道:“巽风哥哥,我先前说的话,不是玩笑,你别当耳旁风好么?”
巽风瞥她一眼,眼中大有无奈之意。
且说云鬟跟季陶然两人来至尚书房外,听得里头鸦雀无声,两个不敢擅自前往,便站住了。
彼此相看,季陶然小声道:“若是不想进去,咱们且回去好了。”
正徘徊中,却见离火从内出来,看他们在外间,也不格外惊讶,只道:“若是有事,且请入内罢了。”
季陶然咳嗽了声,对云鬟道:“你去罢,我在这儿等着。若是尚书骂你,你……”
云鬟苦笑道:“无妨,可知我巴不得尚书骂我几句呢。”
云鬟入内,才要行礼,却见案桌后空空地并不见人。
正诧异中,忽地听到几声轻微咳嗽,从里间传来,云鬟不敢擅动,便道:“尚书大人?”
唤了一声,却并无应答,云鬟有些不安。
才要过去看,却见人影一动,正是白樘徐步走了出来。
惊鸿一瞥里,他的脸色略有些异常地白,竟透出几分薄胎细白瓷似的颜色。
云鬟不敢乱看,便只袖手低头。
白樘自回桌后坐了,淡淡问:“你有何事?”
云鬟道:“听闻有人弹劾尚书……然而演武场以及军机阁那案子,却是我插手的……”
白樘道:“当时那般说,是想你知难而退之意,然而你并不在意。可知虽是你插手,却也是我默许的?”
云鬟蓦地抬头,却见白樘举起手来,在唇边微微拢着,竟又咳了声。
顷刻,白樘放手,复道:“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何况御史弹劾,也并不全是为了此事。若无别的事,你且去罢。”
他的声音有些微微地沙哑,比起平日来似觉有一丝无力……
云鬟疑心他身子不适,待要问,又觉逾矩,只得答应了声,徐徐后退。
将转身之时,却又忍不住抬头看向白樘,却意外地看见他正也望着自己。
目光乍然对上,云鬟一愣,不由问道:“尚书……可还有吩咐?”
白樘垂眸看向别处,语声格外轻淡:“并无。”
云鬟吁了口气,才又拱手行了一礼,复退出了。
才出门,就见季陶然整个人贴在门口,俨然正在偷听,姿势有些难看,壁虎般地趴在墙上。
云鬟本正疑虑,见状却哑然失笑,低低道:“做什么呢?”
季陶然抖抖衣袖,道:“我怕尚书责骂你,心想着若是听见动静,便入内救场也。”
云鬟叹道:“可惜尚书并未责骂我,若是痛骂我一场,我心里或许好过些。”
季陶然笑道:“得亏不曾,不然我的心里就不好过了。”
离火自廊下回来,手中却捧着一个药罐,见他们去后,便进了屋内,谁知却见白樘伏在桌上,手捂着嘴,肩头咳的微微颤抖。
离火叫道:“四爷!”将药罐一放,匆匆掠到身边扶住,却见白樘手心里一团耀眼猩红。
又过两日,京内各部都陆续歇了年休。云鬟也得以清闲在府中,休养生息。
只是她忙碌惯了的,忽然闲了下来,竟有些无所事事,却只乐了晓晴,平日里她去刑部,只晚间才得着人,如今总算能镇日相守。
灵雨因知道他们都休了假,便也时常过来探望,又说些世子府内的闲话,倒也和乐。
在暖烘烘地炭火气息、以及满城连绵不绝、喜气洋洋的爆竹声里,过了除夕,便是新年。
云鬟因做了刑部官员,年节里倒也有几家要相酬的,她能推脱的便自推脱,素日交好的,便过去应一应。
这一日初八,却是崔侯府做请。
云鬟自然知道这日子,崔印因交游广阔,年下安排也络绎不绝,每到初八日,便请京内素日跟他相交的官宦等人,每次都有几十人之众。
因上次曾见过崔钰的缘故,云鬟便不欲过去,以免生事。
谁知这日赵黼过来探问她去不去,云鬟寻思着问道:“莫非也请了你么?我不去,你去就是了。”
赵黼道:“你不去的话,我去有什么意思?不如明儿咱们两个一块儿吃酒,又自在又好,你觉着呢。”
云鬟望着他发光的双眼,不由笑道:“那还不如就去呢。”
赵黼眯起眼:“你说什么?”
云鬟咳嗽,抓了一把松子握在手里剥着吃,赵黼见她指甲修的干净整洁,且纤纤手指,玉琢一般,看着不好用力,剥起来甚是费事。
他便握着手,将那把松子自取过来道:“我帮你剥就是了。”
云鬟见他用的右手,便问:“手如何了?”
赵黼道:“好多了……就只是刮风下雪的时候,还有些酸酸麻麻地痛。”
云鬟盯着看了会儿:“不可大意,太医怎么说?”
赵黼道:“太医说让我不要动怒,要时常心情欢喜。”
云鬟诧异:“这话从何说起?”
赵黼笑道:“我怎知道,他们只说这样便好的快罢了。”忽然道:“阿鬟,你可知道我怎么才能欢喜?”
云鬟虽知道他多半是说笑,然而她毕竟曾亲眼看过这手伤势之重,因此竟不敢松懈,也不便玩笑,道:“罢了,且先不要使力,还是我自己来罢了。”
赵黼却握住她的手亲了亲,忽含笑道:“这样玉手,如何能做此等粗糙之事?何况若真有心……那上回如何竟然跳车了呢……”
谁知云鬟闻听,鬼使神差地想起上次在马车里他的那句话,耳根顿时先红了。
——未曾进江夏王府之前,云鬟听说过许多说法,比如有人说江夏王天性凶狠残忍,面貌狰狞,王府更是龙潭虎穴,进去者,九死一生。
然而日子一长,却觉着那些传言,有些对上的,也有些不对的。
比如赵黼时常凶狠倒也罢了,面貌狰狞倒是未必,九死一生或许有之,龙潭虎穴么,倒也见仁见智。
横竖于她而言,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就算是龙潭虎穴,却也只得随遇而安。
那日,赵黼忽地命人传她到前书房。
这前面的书房,是赵黼接见属僚、门客等外男的地方,平日里连个丫头也都少见。
云鬟不知他今日是怎地了,然而这位王爷的性情从来莫测,是由不得人妄自揣测的,便只好随着前往。
云鬟来到之时,书房之中静悄悄地,门口小侍从道:“王爷吩咐了,娘娘来后且请直接入内就是。”
及到了里间儿,仍是鸦默雀静。
云鬟垂眸敛手,目不斜视,谁知不期然之间,却见赵黼坐在书桌之前,两条长腿却是惬意地舒展着,双脚就那样搭在桌子上。
行礼完毕,赵黼斜睨她,道:“你过来。”
云鬟走到桌子前面,赵黼一笑,在腿上拍了拍:“是到这里来。”
云鬟眸色一暗,双足未动,静静道:“这里是王爷做公的地方。”
赵黼将双腿放下,歪头看她,道:“是么?那……你以为叫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难道……你觉着叫你过来这里,不是做公,是做私的?”
云鬟只道:“不管如何,都于礼不合,妾身告退了。”她垂首后退,谁知才走两三步,扑面一阵风过,才要抬头,身子便撞入一个怀抱。
尚未回首,耳垂上便一热,是赵黼贴着耳畔低语:“两天没教规矩,胆子就大起来了?”
云鬟望着地上那西域进贡的缠枝莲花毛毯,葳蕤纹路扑面而来,一道道竟似鞭子般,脸上心底隐隐做疼。
云鬟淡淡道:“王爷请自重。”
赵黼叫她来,其实的确是有别事,可见她这般冷然,反而动了意外之兴,竟笑道:“有趣。”
就在这一刻,外间隐隐传来脚步声响,有人问道:“王爷可在么?”
侍从因毕竟知道赵黼的性情,这会儿自然是不好被打扰的,便将人拦下,只低低笑道:“王司制,可有什么要事么?咱们王爷虽然在,只是此刻不得见客。”
来者低笑道:“王爷莫非是在歇息?”
侍从道:“这个……”
迟疑之间,便听到里头一声闷钝痛呼,却似是赵黼的声音。
来者再无迟疑,忙唤道:“王爷!”生恐有事,竟来不及再等,忙不迭地便冲了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