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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5 章

  王公公听闻, 笑道:“陛下给世子选的, 自是百里挑一, 世子必会喜欢。”
  赵世摸了摸下颌, 道:“这个倒是未必。黼儿虽然像我, 只不过……”一摇头:“罢了。先前御苑起火的事……”
  谁知一语未完, 就见外头有内侍急匆匆来到, 战战兢兢跪地:“皇上,不好了!”
  赵世皱眉:“怎么?”
  那内侍几乎哭了:“方才、方才世子在御书房,把一道圣旨给……给烧毁了。”
  赵世跟王太监双双瞠目, 几不能信。
  赵世虽格外宠爱赵黼,却不想竟能做出这种逆天之举,一怒之下, 便叫推出去廷杖。
  此刻风雪满天, 几名金吾卫将赵黼“擒”了出去,就在太和殿外打了起来。
  因赵黼领了金吾卫副统领职位, 这些侍卫都也算是他的手下, 何况素来又跟他好, 又且知道他是皇帝心头上的人, 哪里敢下十分狠手, 便只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落在臀上,不过是半分力气罢了。
  怎奈殿内赵世亲自监工, 见他们有意惫懒, 越发怒不可遏,叫道:“给朕狠狠地打,不给他一个教训,他以后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来呢!谁敢周全他,自己便替了他挨打!”
  侍卫们闻听,也怕惹怒了皇帝看出来不像样,到底三四板子里有一下儿是带五六分狠的。
  偌大的紫禁城中,白皑皑一片空茫,朱红的殿阁前,飞雪衬着廷杖,场景看起来有些惊悚。
  不管是轻轻地板子也好,是重重的也罢,横竖赵黼只不吭声,他十分乖觉地趴在那冰冷的地面上,雪花不停地打在头脸之上,又飞快化成水,心中却只想着先前的那个人。
  也不知为什么,眼睛里有些朦胧,大约是落进了雪。
  渐渐地,面前的凌乱飞雪里,浮现那人的影子,她所有的一颦一笑,每一句话,仿佛在此刻随着雪花闪现,飞舞、沉淀于心。
  赵黼长长地吁了口气,从在静王府偷拿宝刀冲到御苑,到下了地牢发现她好端端地在……从被她气的赌气离去,到发现不会折身而回。
  又经历此后种种惊险,他的心弦始终是紧紧绷着的。
  直到此刻,才放松下来,这冰冷的玉石地面,却仿佛最舒坦的床一样。
  赵黼也不顾寒冷,浑身乏力之下,脸贴着地,合了双眼。
  那身旁的金吾卫打着打着,发现不对,忙凑过来看,一查情形,几乎吓得魂也没了!
  忙回身报说:“圣上,世子……世子昏死过去了!”
  赵世原本在殿内,恨恨地看着外头,以老皇帝的历练、心性,自然也知道这些金吾卫不会下狠手,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他原本倒也不舍得对赵黼如何,只不过赵黼闹得着实破格,便着意想给他个教训。
  谁知道才打了这十数下,人竟昏了过去。
  当下赵世也顾不得死撑颜面,忙命人把赵黼扶进来。
  此刻王公公才也颤声道:“原本没来得及跟圣上禀明,原来先前御苑那一场失火,的确是因为白侍郎他们办案时候所起的,一干人等都遇了险……而当时世子也在场,九死一生逃出来的呢。”
  赵世竖起双眼:“说什么?”
  王公公道:“圣上不信的话且看,世子身上脸上都是被烟熏得灰,这还受伤了呢……”说着忙把赵黼的手小心抬起来,给赵世看那伤。
  可怜,因赵黼一路飞马进宫,到方才那一场磋磨,伤口早又渗出血来。
  赵世因看不真切,忙叫太医来拆开那布带,当伤口出现眼前,望着那赤红血肉里透出的森白骨茬之时,在场众人都惊得失声。
  连无所不经的老皇帝忍不住也倒退了一步,心头如被人狠狠重击。
  赵世直愣愣地,惊怒交加:“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公公虽也知道赵黼受伤,却万没想到,竟是这样惨状。
  不期然看见之时,早吓得捂住眼睛,回过身去,又连连叫“阿弥陀佛”,听见皇帝问,王公公才忙又回身道:“这个、这个老奴也不知情……”
  赵世原本还大恼赵黼胡作非为到如此地步,很想给他点苦头尝尝,谁知得知这般内情,又看赵黼果然脸色发白,原本清俊的脸上也挂着灰尘,神情倦怠里透出一点悒郁。
  身上尤其是胸前各处,血迹模糊。
  他唯恐赵黼身上另有他伤不知,便叫人解了他的衣裳,又细看了一番,才得放心。
  赵世命太医好生看顾,自己便来到外间儿,叫立刻传刑部侍郎白樘进宫。
  而此刻……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皇宫内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赵黼却世事不知,昏昏沉沉地大睡了一场。
  也幸而如此,太医们给他整治手骨的时候,便也侥幸没再吃一回疼痛。
  赵黼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子时。
  他是从一个梦境里醒来的,像是仍陷在御苑那充满烟火气的地牢里不曾出来,他绝望地拥抱着铁笼里的崔云鬟,却又因在临死前能抱住她,而觉着有一丝庆幸。
  然而同时,他却又像是在前世……那个他不敢去回想的场景,那个连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轻易不敢提及的最后。
  在这两种场景中穿梭,他心惊肉跳,觉着累极了,又痛苦的很,唯一得到安慰的,是抱紧她之时那种真切的感觉。
  “阿鬟,阿鬟!”他情不自禁地叫,“阿鬟……别死,别死。”
  大约还乱叫了些别的,可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真是混乱之极的梦境。
  可这所有,都不如在醒来之时,发现床边是赵世在凝视着他的那一刻惊悚。
  赵黼定定地望着老皇帝,几乎分不清此刻是在梦中还是真实。
  然后随着他的苏醒,手上的痛也苏醒了,赵黼还未开口,便呻/吟了一声。
  赵世垂头看了一眼他搭在边上的手,沉沉地问道:“知道疼了?”
  赵黼即刻醒悟,忙笑道:“皇爷爷……”
  “住口。”赵世喝止了他,道:“不要对朕嬉皮笑脸的。今日的事,不会这么轻易过去。”
  赵黼咽了口唾沫。
  赵世道:“就算是你不满意朕给你挑的人,你只管告诉朕,给你再换就是了,为什么却做出这种逆天之举?难道你烧了这个,朕就不能再叫人另写一道了?”
  赵黼忙道:“皇爷爷,别再写了。”
  赵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黼心头转动:“因为……因为孙儿觉着大丈夫当志在四方,荡平天下之后,再想什么儿女之事。”
  才说完,赵世便笑着说道:“放屁。”
  赵黼听堂堂帝王如此粗俗,略露出眼白。
  听赵世又道:“我跟你这样年纪的时候,太子跟恒王都出生了!兴起的时候,一天多宠几个妃子都是有的。你若是半点不想男女之事,朕才是活见鬼了。”
  赵黼的眼白越多了些,赵世屈起手指,在他额头弹了过去,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朕难道说的不对?朕从来觉着,这许多儿孙中,你最像是朕,所以最知道你,你敢说不对?”
  赵黼喉咙里咕哝了两声,却未说出口来。
  赵世打量着他,道:“其实朕懂得,你坚持不肯成亲,或许自有你的缘由,然而……朕却也有一点私心,毕竟朕已经是这把年纪了,难道,你想让朕到死,也看不到你成亲生子?”
  赵黼一震,方唤道:“皇爷爷……”
  赵世眯觑着眼睛道:“你心里是怎么想法,倒是跟朕说明白,只别胡扯那些没有用的!或许你看上哪家的姑娘……或者是什么不可得的人物,终归只要你开口,朕都帮你得到手里,如何?——只要你一句话,朕都依你。”
  赵黼听了这一番话,心忍不住怦怦而跳,就仿佛眼前有个极可口的果子诱惑着他,他很想要过去一口吞下。
  祖孙两个面面相觑,半晌,赵黼才说道:“既然皇爷爷说了,我也不瞒……其实,我心里的确有一个人……”
  赵世眯起双眸:“是谁?你说。”
  赵黼摇头道:“我、暂时不能说。”
  赵世道:“怎么不能说?”
  沉默间,赵世忽然说道:“朕听说,昔日晏王妃在京的时候,曾看上过当时的静王妃……你总不会是……”
  赵黼起初尚不明白,呆了片刻,才失笑道:“皇爷爷,你在说什么?沈舒窈?那种……”话到嘴边,忙又打住,只道:“再者那是我四婶了啊,阿弥陀佛!我是发疯了不成?!”
  赵世却微微松了口气,笑道:“幸而不是,倒也罢了。那么……你心里那个人到底是谁,又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难道是瑶池的王母,月里的嫦娥?这样了得?让我的孙儿都忌惮三分?”
  赵黼道:“倒并不是。——要娶她自然容易,只是……我想要她的心。”
  赵世目光越发阴沉。
  赵黼蓦地醒悟:“皇爷爷,您可万万别乱猜,也别……别插手。这是我自个儿选的,我想等她,我也……等得起,大丈夫一诺千金。”
  赵世思忖说道:“你当真是这样想?女人……不过是……”
  那些轻贱的话,在唇边盘旋了会儿,却并没真正吐出。
  赵世抬手,在赵黼肩头轻轻地按了按,忽地说道:“有一句话你总能回答朕,你心里那个……是女人对么?”
  赵黼失笑:“那是自然了。”
  赵世长长地松了口气,似笑非笑道:“嗯,总归是个女人,能给你生儿育女,能给皇家传宗接代的……朕也放心了。”
  赵黼忍不住拉着手道:“皇爷爷,您不逼我成亲了?”
  赵世回头,却见他双眸之中仿佛有两团火在跃动,他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些火光熄灭,这对他而言,易如吹灰,只不过……面对这般的心意,他竟不忍。
  赵世沉声道:“然而你也不要等太久,女人是不能一味纵惯的,就像是驯马,你要懂得勒住缰绳,时常挥鞭,教导她们谁才是主人,而不是一味让她自己去跑,留神久了……心意都野乱了。”
  赵黼凝神想了会儿,道:“她不会。”
  寝殿内响起皇帝苍老的叹息声。
  次日,皇帝赵世宣召恒王进宫,将恒王申饬了一番,种种御下不力,家奴作乱等罪名,本要他在府中禁足三个月,只因近了年下,便出了正月再罚。
  赵黼并不理会此事,昨儿他虽被打了板子,只是对他而言自不算什么,趁着静王跟晏王进宫的当儿,便随着出宫了。
  晏王道:“到底是怎么样?如何三天两头就要闹出点事来?”因见他的手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看不出端倪,更加狐疑不已。
  赵穆尚且为他打圆场:“黼儿其实是知道分寸的。何况还有圣上照看着他呢,若真的闯了祸,圣上也自不饶的。”
  晏王忖度道:“只因年下,我想回云州去,如今看是这个模样,着实放心不下,不如跟圣上求一求,咱们仍回云州去,在这京城里,总是时不时叫人心惊肉跳。”
  赵穆道:“三哥别总惦记回云州了,前两天我听圣上的意思,是想让你们回京来安居了。”
  晏王微惊,赵穆笑道:“又怎么了,难道不喜欢兄弟们处的近么?”
  晏王见赵黼并未仔细在听,便拉开赵穆:“你真的听父皇透出这个口风了?”
  赵穆道:“父皇毕竟是年老了,难道三哥没留意?我听王公公说,父皇有一次曾念叨说,’该让晏王妃也上京来,那就团聚了’……之类的话。”
  晏王赵庄呆了会儿,摇头道:“的确父皇是年老了,考虑事情竟这样不周详,太子哥哥向来对我有些戒备之意,黼儿又有些树大招风,若真的回了京,将来太子登基,他若念及亲情还好,若是不念……”
  静王敛了笑,道:“三哥怕什么。说句不好听的,其实原本父皇属意的继位人选,就是三哥你啊。”
  赵庄骇然:“说什么!”
  静王道:“我说的是实话罢了。三哥心里明白,只是怕听见人说出来而已。”
  赵穆回头看一眼赵黼,低低又道:“黼儿这般能耐,要藏也是藏不住的,放在哪里都会被人视作眼中钉,昨儿的事,就是一个例子,如今父皇这般喜爱黼儿,三哥你不如想想……”
  话未说完,晏王后退一步:“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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