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0 章
赵黼跳上前来, 握着书架, 轻轻用力抬起。
季陶然双目刺痛, 无法看清眼前, 只觉着得了自由, 忙飞快地爬滚了出来。
赵黼才将那书架放下, 外头有人听见动静, 便也赶了进来,见此处一派狼藉,忙问究竟。
季陶然迷了眼, 只顾流泪:“不知怎么,这书架就倒了。”
有个书吏道:“想必是推摇的厉害?或者不慎跌倒撞翻?”
季陶然摇了摇头,众人彼此相看, 不知怎地, 只好重又去把书架扶了起来。
赵黼站在季陶然身旁,见他面上有些灰尘, 因泪冲出来, 把脸上冲出两道明显的痕迹, 看着甚是可笑。
正季陶然觑眯着眼, 掏出帕子来擦拭, 赵黼忍不住道:“别胡揉乱搓了,想瞎了不成?这个你用水洗方好。”
书吏们听闻, 便分了一个人去打水。
季陶然又竭力眯缝眼睛乱瞅,道:“我方才找了一本卷册……”因看不清, 便蹲在地上, 胡乱摸索,连翻了几本,却都不是。
此刻书吏们齐心协力,把那坠落的册子都又重新捡拾,整理妥当。
赵黼冷眼旁观了会儿,又扫了几眼,就从旁边儿一堆书底下扯出一本来,拿在手中翻看。
此刻季陶然回头洗了脸,擦了双眼,正欲又找,赵黼把手中的书册递过来:“可是要找这本?”
季陶然一怔,接了过来定睛一看,满面喜色:“正是!多谢世子!”
不料才翻了几页,忽然却发现有一页竟是被撕了去的。
季陶然顿了顿,前后看看,十分疑惑,便问书吏:“这是谁撕去的?”
众人围上来看了半晌,都摇头说不曾撕毁,毕竟这是京兆府入库的卷册,等闲岂敢毁损。
正狐疑之时,赵黼拉着季陶然走到旁边,问道:“你拿着这破烂册子,在找什么?”
季陶然道:“是……谢推府托我找些东西。”
赵黼便阴沉了脸,冷笑道:“原来是跟她相关,那就当我没说。”说完之后,仰头负手,踱步自去了。
季陶然原本不在意,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册子,忙便追了上去。
两个人出了书库,站在门首,赵黼四处打量,半晌才回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季陶然问道:“世子如何在这里?”
赵黼道:“我正经过,听说你在这儿,想叫你一起去喝酒。没想到……”
季陶然道:“世子可看见什么了?”
赵黼哼道:“我看见什么了?”
季陶然掂量着手中那卷册:“这上面撕去的一页,断口很是新鲜,且方才那架子无缘无故便倒了下来,我怀疑……”
赵黼见他这般说,便笑道:“不用怀疑了,你这呆子,若不是六爷天生是你的福星,这会儿你只怕已经死在那架子底下了。”
季陶然紧张起来,忙抓住他道:“世子,你果然看见了?”
赵黼推开他的手,扭头道:“如果这件事儿跟那谢什么的没有关系,我就什么也看见了。如果跟她有关系,六爷就是瞎了,哼。”
季陶然见他这般,不由道:“这是怎么说?你……你跟谢推府闹了别扭?”
赵黼喝道:“闭嘴,谁跟她闹别扭了?我也没这个闲心,我忙着呢。”
季陶然思忖片刻,道:“她额头上的伤,到底是怎么留下的?”
赵黼听问,便狠狠地瞪了季陶然一眼,眼中的恼意怒意四处飞溅似的,转身快步下了台阶。
季陶然忙追上去:“世子!”
赵黼脚下甚快,季陶然追了两步,忽地觉着腿上有些疼,原来他方才被书架砸到,先还不觉着,这会儿才试出身上有些麻痛,蹦跶着追到京兆府门口,才勉强追上赵黼,不顾一切地握住手臂。
赵黼抖了抖,却并没用十分力,又斜睨季陶然道:“你干什么?别乱拉扯,不然连你也打。”
季陶然吃了一惊,双眸圆睁,又惊又疑地瞪着赵黼。
赵黼迎着他诧异的目光,心里泛出无限懊恼,正要甩开他,忽听季陶然道:“世子你方才说……想同我一块儿喝酒?”声音竟极平静。
这回,却换了赵黼诧异。
且说在太子府中,丫头紫菱将昔日之事般般件件同云鬟说罢,见她始终心平气和之态,不由地去了戒心,又道:“我起先也觉着是夫人多心,后来……便真的有些不对呢。比如有一天半夜,还看见窗户上一个鬼影,披头散发,仿佛在看着我们呢……”
紫菱说到这里,便吓得握住脸,又小声道:“所以这不怪夫人乱闹,实在是吓人的很,能保住孩子已经是极难得。夫人原本也不想声张的,只是怕哑忍下去,或许会更生出些可怕的事来,就更加没有人信了,大人,求你一定要查个明白。”
云鬟思忖了会儿,道:“平日里对夫人的饮食之上,可留心的紧么?”
紫菱道:“这是自然了,自从夫人有孕,便分分地不敢放松,但凡有吃食,都要让小丫头珠儿先尝过后才能进食。”
云鬟道:“那……那日珠儿可也喝了那保胎药了?”
紫菱愣了愣,旋即道:“这个、这个倒没有……”
云鬟道:“我听说夫人服用调理身子的保胎汤药已经有些日子了,难道都不必让珠儿试过?”
紫菱张了张口,忐忑道:“有、都要试过,只是……毕竟珠儿没有身孕,怕检验不出好坏,所以那次就没有让她……”说到这里,忽然皱了皱眉,自觉前后的口吻似有些不一了。
果然云鬟道:“既然没让她试过,如何夫人就知道汤药里有毒呢?”
紫菱深吸一口气,神色张皇起来。
云鬟道:“姑娘要信我,据实相告,我才好着手调查,若姑娘总是隐瞒,只怕我也不过是白来一趟。”
紫菱闻听,面上发红:“夫人……夫人是乱嚷的……”
云鬟道:“此前夫人喝药,可也有乱嚷过?”
紫菱无言以对。
云鬟也不追问,淡淡道:“既然姑娘不肯说实话,我先告辞了。”
紫菱见她要去,忙拦住,又见安顺在外头,便含泪低低说道:“并不是奴婢不肯说,只是……求您万万别告诉太子妃这事,只因、只因府里的人都不管这件事,所以我跟夫人才想出这个法子来,只为让太子跟太子妃重视此事罢了。不然……”双膝一屈跪在地上,眼中坠泪求道:“若是您透露出去,奴婢也只有一死了。”
正在此刻,便听得里头有人轻轻咳嗽了声,继而说道:“这不过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想出的自保法子而已,若有人要你死,就是也要逼我死呢。”
云鬟抬头,便见皇太孙的侧室李夫人从内走了出来,虽是怀有身孕,并没浓妆艳抹,但目含秋水,肤若凝脂,姿色风韵无不绝佳。
李夫人凝视云鬟:“早就听闻刑部新进的一位推官,乃是个百里挑一之人。谢推府果真叫人耳目一新。”
云鬟垂首道:“夫人过奖了,下官惶恐。”
李夫人温声道:“我不过是个侧室而已,谢推府却是堂堂地朝廷命官,很不必对我如此恭敬。”
云鬟不语。
李夫人端详了她片刻:“谢推府其实不必迟疑顾忌,好不容易请了您来,自然要有个结局方好,正如这丫头所说,若非被逼的走投无路,又怎会用那种不堪的法子?我跟腹中孩儿的性命,就都托付您的手上了。”
李夫人屈膝行礼。
云鬟忙道:“不可!”
紫菱也忙起身帮着扶住,又赌咒发誓道:“只除了这件儿,其他再无不实。”
云鬟对上李夫人盈盈双眸,终于道:“夫人放心,今日所得,在真相大白之前,我并不会往外泄露。”
李夫人含笑道:“多谢。我承谢推府的情了。”
既然李夫人醒来,云鬟不免又问了她两句话,李夫人态度坦然,不卑不亢,所答之中也并无什么隐匿不实等言语。
见时候不早,云鬟便暂且告退,李夫人命紫菱送出院子,安顺亲自送她往外,正沿着廊下而行,却见前方,静王妃沈舒窈跟一个人正缓步而行。
云鬟乍然看见这一幕,霎时间就似时光在眼前翻天覆地,几乎就停下步子。
沈舒窈身边那人,云鬟也并不算十分陌生——皇太孙妃万氏,在前世太子尚得势之时,她偶尔会前去江夏王府。
云鬟有时候便会见到沈舒窈跟她一块儿而行,“相谈甚欢”似的模样。
云鬟因自知身份,等闲便不去人前晃眼,尤其是在有外客来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便只在自己房中。
可在那偶然相遇的几次里,她眼中的万氏,看着她的时候,眼底似有些莫名的怒意跟鄙薄之意。
云鬟竟不知这从何而来,毕竟她极少跟这位皇太孙妃相见,就算见了,也不过是规矩见礼,自忖从不曾有什么失礼之处。
想来想去,多半是因为她当时的妾室身份,因此才轻视怠慢罢了。
故而此刻在太子府看见了这原本极熟悉的一幕,云鬟乍惊之下,心中却又是滋味莫名。
原本是江夏王妃的沈舒窈,成了静王妃……但是这幕场景,却仍是出现了,造化真真奇异之极。
两下相遇,云鬟便站住脚,垂首往旁边肃立,恭候两位过去。
万氏因知道太子妃请了刑部的人来,正是为了查李夫人“汤中下毒”之事,不免多看了她两眼,却毕竟没说什么。
沈舒窈也淡扫了云鬟一眼,眼中透出几分若有所思之意,却也并没出声。
两位女眷缓缓进了内宅。
安顺送云鬟出外:“方才那位是静王妃,谢推府大概是没见过罢?”
云鬟道:“的确是第一次见。实在惶恐。”
安顺见她虽说“惶恐”,面仍平静似水,便笑道:“静王妃可是没得挑,我们这府内,这几位主子,她竟都能说得相合。”
这话的意思,自然是不管万氏还是李夫人,沈舒窈都应付的妥妥帖帖,她也的确有此等手段。
云鬟回头看了一眼,此刻静王妃跟万氏早进内去了。
回首之时,云鬟闭了闭双眸,心底浮现如此一幕:
半年后,万氏无端病故,而最后顶着皇太孙妃名儿的,是生下了麟儿的李夫人。
所以如今这太子府的诡异情形,又是怎么说?
又在外略耽搁了会儿,才总算出府,将上马离开之时,却见里头也有人出来,竟是静王妃。
此刻众人都垂首回避,云鬟便也跟阿泽后退一步,低头敛手,等沈舒窈经过。
一阵香风飘过,眼前裙裾款款,静王妃进了嵌宝香罗八抬大轿,众宫女内侍挑灯举牌,轰轰灿灿地起驾而去。
云鬟本欲回刑部向白樘禀明今日所得,一路上,阿泽本好奇太子府到底有何事,却又碍于颜面,不肯“下问”,就只憋在心里。
谁知将到半路,就见素日跟随薛君生的一名小侍赶了来,匆匆行礼道:“谢大人在此就好了,我们公子叫我来传话给您,若是得闲,且快去畅音阁一趟,季公子跟世子在那里喝醉了。”
其实听闻“喝醉”两字,云鬟心底是不愿前往的。
直到一进门便看到:季陶然满面酡红,握着酒瓶,对着赵黼挥来舞去,似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