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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9 章

  话说先前, 白樘叫人速去世子府上, 只为相请赵黼跟云鬟来刑部。
  原来因他经过重重侦讯查探, 疑心卢离是模仿“鸳鸯杀”的凶嫌, 又想起云鬟曾说“记得凶手的声音”, 故而想叫云鬟过来, 他暗中安排, 让她听一听卢离的声音,看是否为真。
  谁知那前去请人的侍卫回来后,却道:“大人, 事有蹊跷。”
  白樘忙问何故,那侍卫便道:“小人前往世子府,按照大人所说要面见世子, 谁知世子见了我, 劈面便问是不是刑部的人传了凤哥儿去,小人听这话有疑, 自把大人的话转述了一遍, 世子变了脸色, 口中喃喃只说什么‘不好’, 当下也不再理会小人, 竟径直出门,不知所踪了。”
  白樘闻言微惊:“你可仔细打听过到底发生何事了?”
  侍卫道:“我出来后, 在门上打听过,听那些小厮们说, 原先王妃在宴请沈相家的两位姑娘, 后来传世子去见的……便是在那会子,外头有个捕快前来,说是府衙要送一封信给世子身边儿的凤哥儿,那些人不敢怠慢,只得替他送进去了,不多时候凤哥儿就出来,随着那人去了。”
  白樘忽地觉着身上微冷:“府衙……的捕快?”
  侍卫道:“打听的极明白,的确是府衙的人,至于叫什么就不知道了。”
  虽说不知,可白樘心中却隐隐地猜到了那人是谁。
  白樘本要吩咐底下行事,复一想,便道:“多带几个人,即刻去府衙,查看凤哥儿是否再那里,再查卢捕快又在何处。”
  他自个儿却又起身往外,一边儿叫备马。底下人问道:“侍郎要去哪里?”
  白樘道:“去晏王世子府。”
  正疾步如飞地往外而行,迎面却见也有人匆匆忙忙地来了,竟正是清辉跟蒋勋阿泽三个。
  白樘只当他又是来打听案子的,便道:“我有急事,回头说话。”
  不料清辉忙拦住他:“父亲稍等,我也有急事!”
  且说此前早些,沈舒窈跟沈妙英两人,乘车前往世子府。
  两个人同乘着一辆垂缨翠盖的八宝车,沈妙英因见沈舒窈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衫,也仍只是淡扫蛾眉,轻点朱唇。
  那乌云般发端簪着两朵珠钗,腕上一枚水色翡翠手镯,打扮的甚是素净,却越发显得气质温婉,容貌端丽。
  沈妙英便啧啧说道:“今儿是王妃相请,姐姐如何越发不事装扮起来了?倒是显得我格外俗气。”
  今儿她着一袭银红色的衫裙,从发端到双耳,手指腕上,都是一整套的名贵首饰,衬得容颜娇丽,整个儿明艳照人。
  沈舒窈轻摇着一把旧的牡丹团扇,道:“我哪里是越发怎么样,平日里不也是一样的?如何从你嘴里说出来,就不同了呢。”
  沈妙英笑道:“也罢了,横竖姐姐天生丽质,不管穿什么、如何打扮,也掩不住的……何况若人家真喜欢,自然也不会计较别的。”
  沈舒窈含笑啐道:“又要开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么?什么喜欢、计较的?”
  沈妙英道:“你是真不知,还是跟我装呢?晏王妃这次请我们去,难道只是喝茶吃饭而已?”
  沈舒窈点头叹道:“那你说是怎么样,又或者是鸿门宴么?”
  沈妙英哼道:“你既然不肯说,我又如何要说出来,我就不信你真儿不知道的,我还偏不说了。”
  沈舒窈只是笑着转开头去,果然也不跟她搭茬,十分沉得住气。
  沈妙英本有些忍不住,怎奈对方淡淡地,她到底也不好造次,心里只暗暗称奇。
  又行了会儿,沈妙英便道:“是了,云鬟去了家庙这好些日子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他们家倒也忍心呢。”
  沈舒窈见她说起这个,才微微点头:“必然苦了她了,幸而她素来是那个随遇而安、少喜寡忧的性情。”
  沈妙英有些不忿,因道:“她好性儿是她的修养,可崔侯府也实在是看人下菜碟儿的,因云鬟没了亲娘……就这样欺负起来,真真儿叫人看不惯,好端端地女孩儿,哪里说送家庙,就送家庙的呢。”
  沈舒窈叹了一声,眉尖皱起,半晌,才冷笑道:“其实仔细想想,世间如此的事儿多着去呢,常常见的是‘锦上添花’,又哪里多几个‘雪中送炭’?”
  沈妙英见她忽然发此感叹,细想了想,便点点头道:“幸而咱们府内这样的事儿少见。至少不似崔家做的这样打眼呢。”
  沈舒窈嘴角一挑,又是一抹淡淡地冷笑。
  沈妙英却并未看见,自顾自问道:“姐姐,横竖这儿没别人,你何不跟我说句实话?我瞧着晏王妃很是喜欢你,倘若她真的看上了你,你可要当世子妃了,你可愿意?”
  沈舒窈微微有些脸红,却冷道:“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整天‘看上’长,‘看上’短的,你若爱当世子妃,你且当去。”
  沈妙英心里有些不受用,赌气笑道:“这又是怎么了,难道世子妃不好么?若世子看上我,我当这世子妃又怎么样?难道世子会配不上我么?”
  沈舒窈见状,方笑道:“好妹妹,我同你玩笑呢,你何必真恼起来。何况,前儿还是你跟我说的,世子为了个戏子,跟恒王世子打闹,几乎出了人命……”说到这里,便停了口。
  沈妙英目光一亮,道:“活该!打得好,我若是个男儿,也早跟恒王世子动了手了!竟那样欺辱人,薛小生唱戏唱得那样好,却差点儿被他们糟践了,我真恨不得我也在场,还要给晏王世子拍手呢!真真儿叫人痛快。”
  沈舒窈本是警示之意,忽地见她反而如此雀跃:当真是“夏虫不能语冰”,只得苦笑停口。
  不多时来至世子府,两人下了车,入内相见了晏王世子。
  她们姊妹两个,自然如两朵最娇艳的花儿一般,冉冉而来,似美玉明珠。
  晏王妃很是欢喜,少不得盛情款待。
  加上沈舒窈谈吐文雅,令人如沐春风,沈妙英却是个嘴快的,又时常说出些令人发噱之语,因此在她们两个的陪伴下,晏王妃竟十足开怀。
  将到中午,因安排了饭食,晏王妃亲自坐陪,同她两人吃过饭,侍女上来献茶。
  王妃才吩咐道:“世子呢?去告诉一声儿,说沈家的两个妹妹在此,叫他来见见妹妹们。”
  侍女领命而去,沈妙英忍笑,便要同沈舒窈使眼色,奈何沈舒窈目不斜视,倒是让她白兴头了一会儿。
  少顷,外头果然报说世子来到,沈妙英早留神看去,见那边儿门帘一动,有人走了进来,真真儿好个人物,一身绛红团花袍子,越发衬得少年美哉,如画中人物,虽生得貌美,偏偏英武俊朗,令人心折。
  沈妙英一时看的怔了,竟目不转睛,沈舒窈却仍是静静垂眸,一副恭谨自敛之态。
  晏王妃见赵黼来了,早暗中留意两位姑娘如何反应,见是如此,便含笑点头。
  赵黼上前来行了礼,王妃含笑道:“见见你两位妹妹,舒窈,妙英。”
  赵黼回过身来,也一一见过,只略点头而起,她两人站起来,分别道了万福,才又重坐了。
  赵黼因坐在晏王妃的右手边上,沈妙英跟沈舒窈却坐在晏王妃左手旁边,王妃看看赵黼,又打量一眼沈舒窈,真真儿觉着郎才女貌,相映生辉,简直是不可多得。
  众人说了会儿话,不过是你问我答,面上倒也融洽。
  沈妙英因甚是待见赵黼,又知道他为了薛小生痛打赵涛,恨不得立刻问他其中详细,怎奈晏王妃在前,自不敢贸然,便只忍着。
  赵黼却对她道:“听说两位妹妹都是在凤仪书院的?”
  沈妙英道:“是,世子可念书么?”
  赵黼笑道:“我不喜……”猛然想到云鬟给他扯的那谎,便生生转了个弯道:“不喜在外头读书,只在家里随意看看罢了。”
  沈妙英却仿佛知晓他的意思,竟道:“听说世子行伍出身,行的都是豪杰英雄之事,自然是不耐烦那些文绉绉的了。”
  旁边沈舒窈皱了皱眉,生怕沈妙英这话说的唐突,王妃心里难免不喜,便带笑道:“读书原本也是正经事,古来多少名将,也多是博览群书才能运筹帷幄的,何况世子性子通达聪明,只怕私底下也是个读书破万卷的,只不过谦逊罢了,咱们又哪里知道呢?”
  一番话说得极为动听,晏王妃听得心旷神怡,暗中合眸念佛不已。
  沈妙英嘟了嘟嘴,倒也罢了。
  忽然赵黼懒懒地说道:“这倒是未必,我其实素来惫懒,只近来多得了个好书童,故而才略看了几页书,什么读书破万卷,根本不沾边儿的,也不必往我身上强摁。”
  这一下,晏王妃收了笑,惊地看他。
  沈舒窈脸上也飞红了,她从来自负谈吐,谁知如今竟似“马屁拍到马腿上”,又似被人当面打了一记耳光。
  只有沈妙英“噗嗤”笑了出来,愈发觉着赵黼的性子很对自己脾气了,只是怕损了沈舒窈颜面,故而强忍着不敢接口。
  晏王妃也生恐沈舒窈过不去,便含笑斥赵黼道:“当着妹妹的面儿,又瞎说了呢?”
  又安抚沈舒窈:“他年纪虽然不小了,只因先前总在军中,我也不曾多约束他,竟惯出这样口没遮拦的毛病儿来,以后若是……总归是要改得。”
  晏王妃又转头,特意还说赵黼:“前儿小凤子说你读了大学,又说‘修身齐家治国’等话,今儿你却偏来这样说,是要气我么?快向你妹妹赔礼!”
  晏王妃本是要竭力安抚拉拢两个人,赵黼听了,慢吞吞地站起身。
  沈舒窈瞥见如此,又听王妃一片维护之意,便带笑轻声道:“不碍事,世子不过心直口快罢了,我并未放在心上,王妃不必如此,我怎么担当得起。”
  晏王妃见她果然识大体,才要夸赞。
  不料赵黼笑看过去,因望着沈舒窈道:“妹妹自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呢。”
  沈舒窈见他仿佛有弦外之音,不由也有些疑惑。
  四目相对,赵黼忽然沉声说道:“世子的性子差,涵养亦不佳,在外为戏子争风,内蓄娈童,何况晏王始终被太子不喜,若跟了他,竟是百害无一利的。”
  沈舒窈听了这几句,通身巨震,如被雷击一般,脸上更是红透,有些骇然地望着赵黼,任凭她再如何擅谈吐应对,此刻竟说不出话来,只顾发抖。
  赵黼说罢,淡淡负手,眼底透出几分冷意来,道:“这些,才是沈姑娘放在心上的吧。”
  晏王妃本以为两个人要互相致歉,自然更好,不想赵黼说出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来,因怔怔问:“黼儿,你在说什么?”
  忽然沈舒窈站起身来,涩声道:“还请王妃恕罪,我忽然有些不适,告退了。”说着,便退后两步,竟自出门去了!
  王妃急得起身,连叫了两声,沈舒窈却头也不回地,径直去了。
  身后沈妙英也不知所措,虽然隐隐有些猜到赵黼那两句话从何而来,但又不敢相信,见沈舒窈去了,她总算醒过神儿,忙也起身:“王妃,我也告退了。”行了礼,也匆匆追了出去。
  晏王妃拉不住这个,也拦不住那个,好端端一场欢天喜地的宴会,竟忽然风流云散似的。
  晏王妃起身凝望,忽地反应过来,便回头瞪向赵黼:“你方才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呢?”
  赵黼垂了眼皮,却笑道:“母妃别着急了,也更加不必为此生恼。”
  晏王妃顿足道:“我如何能不着急?明明好端端地……你、你为何竟胡说起来,惹恼了沈姑娘……”
  赵黼见她果然急得这样,才叹了口气,道:“母妃,你如何还不明白?人家看不上我呢。”
  晏王妃愣了愣:“你、你说什么?”
  只说赵黼离开晏王妃上房,一路往外而行,此刻沈家姊妹早就出府去了,赵黼在庭院里站了会儿,仰头看着天际流云,变幻莫测。
  半晌,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又舒展手臂,将身子略松快了一下儿,才欲出外。
  谁知还未出门,就听门口上有些吵嚷,赵黼歪头看去,竟见是灵雨在门口,被两个嬷嬷们拦着,不许她往内闯。
  灵雨正求:“真个儿有急事要见世子……”
  赵黼眼神微变,忙快步至前:“我在这儿,怎么了?”
  灵雨忙行礼:“我是来跟世子说声儿,凤哥儿出府去了。”
  赵黼大惊:“你说什么!”
  灵雨道:“前儿门上送了一封信来,凤哥儿看了,不知怎么竟落了泪,口里叫了声‘姨母’,还有什么“泰”的,就来找世子,谁知……谁知他们说,世子在里头陪客,不能被人打扰……”
  赵黼心头发冷:“什么人叫出去的?”
  灵雨道:“隐约听闻是名公差,到底如何尚不清楚。”
  赵黼听说是公差,稍微松了口气,却仍隐隐地心里不踏实,又略问几句,便要到门上再看详细。
  谁知还没出二门,外头又有人来,报说:“刑部白侍郎派了人来,说要面见世子有要事。”
  赵黼听说是刑部,心越加惴惴:“难道来叫她的不是刑部的人?”本来只想找云鬟,无心见别人的,当下只得快步出来相见。
  刑部那人就把白樘的话转述了一遍,赵黼心怦怦乱跳,怀着一丝期冀:“除了你,白侍郎还派了其他人不曾?”
  那人莫名:“只我一个,何曾派过别人?”
  赵黼变了脸色,竟撇开人,如风一样往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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