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高踩低
赵佑棠批阅完奏疏,长长吐出一口气。
抬起头看看窗外,竟然已是傍晚。
今日是他作为皇帝,最后一天的忙碌,明日开始,他就要休息迎春节了,所有的文武百官也都是如此。
他放下御笔站起来,走到屋外。
严正给他拿来狐裘披上,一边道:“刚才奴婢已经领了人去贵妃娘娘那儿,也说了写家书的事情。”
他们这些黄门,任务完成了也不是立时就回禀的,还得看主子有空,像这种小事,皇帝集中心思批奏疏时就不能被打搅,闲暇时才合适。
赵佑棠点点头。
他慢慢向外走去。
严正几个人跟在后面,不想就见他往景琦殿去了。
景琦殿是三皇子与四皇子住的地方。
去年发生了太多的事,自从胡贵妃去世后,他便没有与两个弟弟说多少话,后来先帝驾崩,又是守孝,更是没有什么心思。
他今日忽然就想到他们。
守门的黄门看见皇帝来了,连忙跪下请安。
赵佑棠大踏步走进去。
这景琦殿他许久不来,往常每回来的时候,这里像是春意融融,总能听到兄弟二人的说笑声,此刻却是分外冷清,再看看角落里的炭盆,一点炭都没有。
他才发觉身上的寒意。
“怎么回事?”他看向伺候兄弟俩的黄门。
黄门一开始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严正道:“是问你炭的事情呢,怎么屋里都没有烧?光是个暖阁热了哪儿行,两位主子就不出来了?”
四个黄门的脸立时白了,其中一个颤声道:“皇上,也不,不关奴婢们的事情,是……
他的声音挺大,三皇子赵佑桢,四皇子赵佑梧听见,连忙跑出来。
“皇上。”赵佑桢见到他立刻就跪下。
赵佑梧则有些呆,赵佑桢伸出手拽自己的弟弟,一边轻声催道:“四弟,快跪下来。”
赵佑棠看见这幕情形,心里头不是滋味。
想当初,他们一起在春晖阁念书,赵佑桢虽然敬重他,可是从来也不会有这种惊惧的表情。
他抓住赵佑梧的手,对赵佑桢道:“你起来。”
赵佑桢一怔,慢慢站直。
赵佑棠看向那黄门:“继续说。”
黄门道:“回皇上,今年惜薪司给的炭不好,有些根本也烧不起来,所以早早就用完了,奴婢去惜薪司讲理,他们也不管,也不给补上,主子,”他说着眼睛都红了,“不让奴婢告诉皇上。”
赵佑桢忙道:“皇上,这也没什么,咱们待在暖阁不冷的。”
“岂有此理!”赵佑棠一手下去,震得桌上茶碟跳了两跳,“严正,你去传朕旨意,命夏伯玉彻查惜薪司,哪个负责炭薪,又是哪个配给景琦殿的,叫他给朕查得清清楚楚!”
严正应一声。
黄门见皇上肯为主子做主,大着胆子又道:“不止炭薪,就是膳食比起以往,也……”
赵佑桢看他多话,忍不住喝道:“倪宽!”
倪宽立时不敢说了。
赵佑棠没想到两个弟弟现在竟是这种处境。
虽然因胡贵妃的关系,他们曾经是自己的敌人,可事实上,赵佑桢本性单纯,赵佑梧年纪还小,根本也没有与他冲突过。
现在自己当了皇帝,那些黄门敢下狠手,给他戴上一顶薄情无义的帽子!
再怎么说,他们都是他的弟弟,一个父亲生的。
狗胆包天的东西!
赵佑棠吩咐道:“十二监,八局,四司一个个都彻查,包括女官的六局一司!任何殿宇该有的份例,缺少遗漏的,都不得放过。”
严正看他脸色,便知道他是动了真怒,连忙应一声跑了。
赵佑棠吩咐其余人等下去,这才看向两个弟弟。
赵佑桢轻声道:“皇上,也不是什么大事。”
母妃去世,父皇身亡,对赵佑桢的打击甚大,他只想自己与弟弟能平平安安的,故而吃些亏也认了,并不敢去与太皇太后说。
因为他知道,太皇太后也是厌恶透了自己的母妃。
赵佑棠叹口气。
“三弟,你们受此待遇,非朕所愿,今日朕既然知道了,不可能视而不见。”他伸手按在赵佑桢的肩膀上,沉声道,“不管如何,你们都是皇家子弟,如何能受这等人欺负?朕知你心中悲痛,可男儿立于世上,志不可无!你与四弟如今还在守孝,等孝期过了,朕自会再请讲官教导你们。”
赵佑桢没想到他会说这些,眼睛不由一红。
他曾经想过,他与弟弟这样,赵佑棠再也不会理会他们的,可今日,他看得出来,赵佑棠还是自己的大哥。
他哽咽道:“皇上的恩情,臣弟与四弟铭记在心。”
他拉着赵佑梧谢恩。
赵佑棠忙叫他们起来,轻松道:“等四弟大一些,以后咱们再去围场玩。”
赵佑桢连连点头。
从景琦殿出来,赵佑棠的心情很不好。
世间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想当初他没有被封为太子时,即便有皇太后的保护,也不是没有受过小人的气,所以他对宫人,对黄门一向都没有多少好感。
都是些见利忘义,捧高踩低的东西!
他转个方向,往绛云阁去了。
身后唐季亮,李安松了口气。
皇上鲜少发怒,可他们作为黄门,最怕的就是皇上生气,那他们做什么事,可能都会遭殃。
如今皇上去见冯贵妃了,想必会好一些。
绛云阁里,大李几个看到赵佑棠来了,笑容满面的过来请安。
赵佑棠示意他们别去通报,直接就进去了。
冯怜容这会儿正在床上。
赵佑棠进去时,她还一点不知,靠着个大迎枕,手里拿卷书,给另一头乱爬的赵承衍念千家诗听,正当念道:“宝剑值千金,分手脱相赠……”
赵佑棠接道:“平生一片心。”
他声音清朗,带有一些些的低沉,别有一种韵味。
冯怜容放下书,惊喜道:“皇上来了!”
见她要相迎,赵佑棠道:“衣服都没穿好呢,下来干什么。”
冯怜容低头一看,果然自己只穿着小袄,又想到因盖着被子,下面只着下裳,忙把被子往上提一提。
赵佑棠走过来坐在床头,拿过她的书,一看果然是千家诗。
冯怜容自己就说起来:“妾身小时候,哥哥就念这个给妾身听,妾身老早就会背了,所以想给小羊也念这个,他学说话兴许会快一些。”
赵佑棠转头看看赵承衍,小家伙正爬的欢,旁边放了布老虎,拨浪鼓,小泥人,好些小玩意儿,他拿起来就扔,扔了又拿,一点儿不累。
赵佑棠看着好笑:“学说话不急,不过你这样挺好的,正好自己学学。”
冯怜容:……
赵佑棠看她不服气:“看你写信都写些什么,作首诗都不会。”
冯怜容暗想他也没写过诗给她啊,为什么要她写呀。
她探出身子去抱赵承衍。
结果就见赵承衍往床上一坐,抱着胖乎乎的脚啃起来。
赵佑棠抽了下嘴角:“没给他吃的?”
冯怜容露出“别一副大惊小怪”的表情:“他每天都啃呢,没什么的,不过说起来,小孩子身体真的好软,妾身要啃一下,还不容易。”
赵佑棠眉头挑了起来。
看他神色很复杂。
冯怜容道:“我洗过了的!”
赵佑棠撑不住,哈哈笑了,一把把她搂过来:“你说说,你成天都在想什么啊,他啃,你也啃?”
“我……”冯怜容道,“就想看看好不好啃到,兴许我小时候也这样呢,皇上肯定也是这样的。”
“胡说!朕才不会!”赵佑棠一口否认。
“肯定会的。”冯怜容坚信的道,“说不定还咬袜子吃。”
赵佑棠:……
就是真吃,他也不承认!
冯怜容还在继续毁坏他的形象:“肯定还会爬在地上吃泥,弄得脸都黑了。”
“还会……”
冯怜容说着,突然一声尖叫,赵佑棠的冷手伸进来了。
“还说不说了?”赵佑棠威逼。
二人正闹着,黄益三回来了,带着冯家写的家书。
赵佑棠叫钟嬷嬷拿过来。
钟嬷嬷送进去,就出来了。
那两人现在都在床上,也不知道皇上怎么就爬上去了,她不敢正视。
“你看罢。”赵佑棠给她把信拆了,放她手里。
冯怜容挪到赵佑棠怀里,喜滋滋的看起来。
背后有皇帝当迎枕,想想都高兴。
看她那享受的样子,赵佑棠心道,他成枕头了,也不能吃亏啊,这手就不老实起来,这里揉揉,那里捏捏。
冯怜容看个信,脸越来越红。
不过看到最后,她轻声道:“只拿了一百两银子,剩下都还回来了,那怎么办,宅子也买不成呢。”
赵佑棠问:“你娘家要置办宅院?”
“是啊,哥哥这年纪也得成亲了。”她往下看,“可惜娘还没看上合心意的,说有好几位人选,不知道挑哪个,家里父亲也都是做官的。”
“有没有写哪些人家?”赵佑棠忽然来了兴趣。
要说起来,那冯孟安也算是他大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