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儿佳妇 第90节
“没死?”
她喑哑说了句。
“没死。”
温初弦哦了声。
经历这么一场风波,两人都相顾无言。
“你不是恨我,恨到想我死吗?”
良久,谢灵玄悒然叹了声,“为何还这般不顾自己的性命?”
温初弦没力气说话,更不想答这一问。
她当然比任何人都想他死,箭射来的那一刻,她也无比渴望能穿透谢灵玄的后心。但须知时机不到,她最终还是表现出一副深情的样子,以小搏大,借此换取他的信任和内疚心。
“……”
谢灵玄见她不愿说,也便作罢。
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替他挡箭,他的人生中都从没体味过这般温暖。
即便她是别有用心,日后要反过来利用他,他也认了。
温初弦欲动一动,肩头的创口却疼得厉害。她好渴,想要喝水,谢灵玄便衣不解带地在一旁照顾她,帮她取水、喂饭。
他惯来是体贴入微的,虽平日里被人伺候惯了,蓦然伺候起她来,还是善解人意恰到好处。
两人此刻相处,一个是如初阳般刚刚冉冉滋生的爱意,一个却是心灰意冷步步为营的仇意。
“是谁要杀你?”
她现在的内心很焦灼,也很忐忑。
临晕前,她听见了刺客的咒骂,言语间的意思,竟然好似是……玄哥哥并没有死,而是被谢灵玄给幽禁起来了。
绝对不是幻觉的。
玄哥哥还活着——她昏迷中,就是靠着这一点点信念,顽强存活下来的。
谢灵玄见她有此一问,隐晦,并未直接告诉她。他垂着眼皮,似乎在恳求她别再问了。
可他越是不说,温初弦就越狐疑,内心越坚定自己的猜想。
可玄哥哥若没死,这么长时间他到底被关在哪?难道真被谢灵玄像狗一样对待吗?
温初弦感到一阵恶寒。
谢灵玄喟然说,“抱歉,现下还不能与你明说,我答应你,过些时候我一定将所有真相都据实相告。”
温初弦不相信,他从前也是这般敷衍她的。如今她以命相搏,却还是不能得到他全部的信任。
遇刺的消息传到了宫里,少帝心急如焚。
他甚是为难,西南边陲连连战败,本来他这几日欲请谢灵玄往边陲走一趟,鼓舞鼓舞士气,如今发生了这等子事,谢灵玄怕是不能远行了。
可商氏败落后,放眼朝中,能有威望代替皇帝抚慰士兵的,只有谢灵玄一人。
若谢灵玄不能去,少帝就得御驾亲临边塞,那意味着十足十的危险。
当下担忧,少帝便欲套车,亲去谢府。
身边的内侍连忙拦下,劝少帝说谢相此刻本就筋疲力尽,若是陛下前往,谢相免不得还要花费精力跪迎陛下,更加无法好好休息……少帝闻此,无可奈何,只得留在宫中。
内侍前去谢府探望,将少帝的话带给谢灵玄。
见谢灵玄一身白衣,颇有种憔悴之感,内侍便不忍把西南边陲的战事说出来,怕他一口拒却。
没想到谢灵玄却答应了,“受伤的原是内子,微臣并无大碍。还请侍官转禀陛下,陛下有命直接下旨即可,不必问微臣的意思。”
内侍如遇大赦,千恩万谢个不停。
“相爷宽心,陛下会稍过几日,等尊夫人的伤势好些了,再下旨请您前去的。”
温初弦在床榻上躺了三日,伤口渐渐结痂。她勉强可以下地活动,却仍不能做什么剧烈的动作,晚上亦不能和谢灵玄亲近。
她惦记着刺客的事,听汐月说刺客已被擒住了,那人是个失心疯,现下被关在谢府的地下暗牢中,等候处置。
地下暗牢…
温初弦默默思忖,谢府果然是有地牢的。
那刺客到底是不是失心疯不一定,谢灵玄故意把谁说成失心疯,谁就会变成失心疯。
她沉重吸了口气,“我要亲眼看看那刺客,问问他为什么要伤害夫君。”
汐月为难极了,“这可不行啊,太危险了,公子不会允许的。”
温初弦冷冷道,“把夫君叫来,我亲自和夫君说。”
汐月拗不过,只得前去传话。
半晌谢灵玄就来了,他见温初弦竟起身,忙走几步将她扶住,微微责怪说,“我才刚离开一会儿,你怎就这般不老实,若伤口重新裂开可如何是好。”
他从前关心她总带有做戏的成分,如今却自然而然,掺了几分真情实感。
温初弦实在没力气,虚软倚在他宽阔坚实的胸膛上,闻见他身上丝丝清健的男子气息,蓦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心扉上的弦,猛然被拨了一下。
她激灵片刻,随即觉得无比恶心,像是蛆虫在她腹中来回翻滚搅合。
她怎么能,对他心动?
不是情愫的那种,是身体下意识的应激反应。
她内心明明对谢灵玄无情,却不知怎地,身体麻痒得很,一瞬间竟对他有那种渴望,恨不得他把她压住。
当下羞辱交加,温初弦欲狠狠给自己一巴掌,甩甩脑袋,努力忘掉这一切。
她跟谢灵玄说要见刺客。
谢灵玄犹豫,软声解释说,“很危险的。你伤还没完全好,何必去地牢那种地方呢?”
温初弦道,“我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的,只是想明白明白到底是何人置我于死地。夫君若是不放心,可以派人看着我。”
谢灵玄欸乃说,“什么看着不看着的,娘子莫说生分话。你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原也是应该的,我亲自陪你去就是。”
温初弦道,“多谢夫君。”
“但有一桩事要先问问娘子的意思。”
他的目光驻留在她身上片刻,含有微淡的审视之意。
“那刺客,原是你玄哥哥从前的一个死忠侍卫。他此番放暗箭,原是在为你玄哥哥鸣不平,想杀了我报仇,却不想误伤了娘子。娘子以为,该如何处置他呢?”
温初弦额头一跳。
“按朝中律法,刺杀一品官员,该当如何?”
谢灵玄淡淡道,“五马分尸。”
温初弦暗自捏紧了拳头。
谢灵玄那风清月白的神色深处,藏匿了不可见的凶光。
“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不,你懂。”
谢灵玄温和地打断,捏住她的手心,“娘子且说该怎么做。若娘子想放他一条生路,我便放了,毕竟他也是一个忠仆。”
温初弦全然笼罩在他的试探之下。
明摆着,她若为那刺客求一句情,就会引起他的怀疑,这箭伤便算白受了。
谢灵玄凝神静候她的反应。
冷意如蛇,蜿蜒在温初弦的脊背上,连空气都是令人窒息的。
她静默半晌,缓缓抬起谢灵玄的手,放到了自己裹着厚厚纱布、刚刚结痂的伤疤上。伤疤凹凸不平,纱布上还渗着残余的血迹,触目惊心。
这个位置,他可以隐约摸见她的心跳。
“我既愿为夫君死,人和心就都是夫君的了。以前的谢灵玄是谁,谁又想为他报仇,都与我无干。”
随即,她又带着他的手,摸向她臂间守宫砂的地方。
守宫砂早已褪去,现在只剩一个浅淡的印子,是他让这东西褪去的。
她把自己的贞洁给了他,就是她向他表达效忠和臣服的最好方式。
谢灵玄眸色染了暗,“我明白了。”
他命人拿了件长斗篷披在她身上,又细致地给她戴了帽,怕她着了地牢里洇湿的潮气。
“我现在便带你去地牢看看那刺客,不过娘子答应我,不要多看,怕你晚上又做噩梦。”
说着,他竟将她打横抱起,又平又稳地抱着出去。温初弦使不上劲儿,伤口自然不会裂开。
地牢不在什么肮脏恶心的地方,竟就在书房的地下。
这一处和藏书阁连通的主书房,温初弦开春以来曾来来回回去过很多次,也就是在这里,她听到过玄哥哥鬼魂般痛苦的哭泣声。
这里果真是有一座地牢的。
事实证明,她听到的哭泣声并非空穴来风。
谢灵玄也不避讳她,当着她的面开了地牢的机关,现出一条长长的、细窄的曲梯。
黑暗无比。
温初弦嘴角抽搐了下,这一幕她仿佛在梦中见过。
玄哥哥会不会就被幽禁在此处?他是不是如梦中那样,被谢灵玄给毁了容?
谢灵玄抱着她一直走到了地牢深处,又闷又热,令人喘不上来气。
他将她放下来,扶她站稳以后,才轻轻指向不远处的一间牢室——那里有个被钉在架子上的人,瞧那模样,正是那日的刺客了。
人垂着脑袋,已被割了舌头。
温初弦毛骨悚然。
谢灵玄低低道,“他就是伤你之人。这人也是谢家家奴的儿子,你玄哥哥原来的左右手。按理说,母亲和谢灵玉应该都认得他的,只可惜他脸被毁了,这才落得这般境地。你若好奇,可以再走近些,浅浅瞄一眼他的模样,但不要多看。”
温初弦胸口闷得不行,牙缝儿间挤出几个字,“你把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