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八

  战争一旦开始, 就像是被从高坡推下的巨石, 再也无法收住。只会越滚越快, 然后成为一道威力巨大的闪电, 摧毁在其脚下的芸芸众生。
  最后的结果, 不是你死, 就是我亡。
  在新皇和瞿景之间, 不存在议和。
  攻城的那一战,新皇的二十万大军惨败。有些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将士只余不到半数, 主将和多半副将阵亡。本就散乱的军心更加不堪一击,每天都有人在夜间逃跑,每天都有人自尽身亡, 或是被下令斩杀。
  几万的兵士, 群龙无首,如一滩烂泥。
  达城还是老样子, 百姓依旧在有条不紊的生活着。街头巷尾还是有小孩子在欢快地笑, 空气中飘散着瓜果和奶酒的香气。
  只是某条靠近城墙的街道上, 偶尔也还会被发现有零落的箭矢和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提醒着几天前这里发生的一切。
  这一战, 达城虽然损失并不是惨重,但还是多多少少受到了些许影响。
  从前线退下来了大批受伤的士兵, 伤重的被集中在一个院子里医治,恢复的好些了便就由家人领回家。这样的安排, 也还算是妥帖。
  江聘则更加忙碌了, 不只是为了守城,更重要的是不久之后的东进事宜。不能再偏安一隅了,是时候挥师东下,夺回上京。
  鹤葶苈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家中呆着,在江聘太忙的时候给他送午膳,照顾才刚刚会笑的两个孩子。
  但只要一抽了空,她便就会去街上走一走。不是为了散心,只是想和那些百姓聊聊天儿。
  战争打响,城中的人民到底还是会慌神的。她没办法在军事上帮助江聘,最多能做的就是帮他稳定些民心。她是他的妻子,只要她不慌乱,大家总会安心些。
  达城的秋天风很大,江聘其实是舍不得让她在外面奔波的,奈何鹤葶苈很坚持。
  她的声音总是那样的柔软,却又坚决。她说这也是她的城,她想多出哪怕只有一分的力,这是她的责任。
  姑娘披着樱粉色的披肩,仰着头看他,小脸上满是倔强。
  江聘还能说些什么呢,只是能在心里庆幸。瞧瞧,他的姑娘是多么的好,美又娇,懂事妥帖得让人心疼,没有一点点的不好。
  每再多看她一眼,心里的那份爱便会再浓一点。他的姑娘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血肉一样,不可分割。
  她笑起来时弯弯的眉眼,她娇嗔时含水的眸子,她为他洗手作羹汤时露出的那截皓腕…全都刻在了江聘的脑子里。就连午夜梦回时,耳边也全是她的声音。
  只要环着她娇软的身子,就好像是拥抱着全世界。
  无论在外面再苦再累,再难再险,就算拖着再疲惫的身躯,只要踏进那扇门,只要看见她笑意盈盈的脸,便就再也不觉得难过。
  傍晚的时候回到家,他的姑娘早就给他备好了温水。她很欢喜地迎上来,抱抱他的腰,再忙前忙后地替他更衣,为他洗发。
  他侧过脸去,和她轻巧地唠着家常儿,笑着说想她。
  而当他清清爽爽地换上一身新衣出来后,桌上已有了热腾腾的饭菜。有的时候,还会多备一小壶烫好酒,和几碟儿爽口的小菜。
  满屋子都是温暖的食物香气,还有她清香的脂粉味儿。
  他坐下来,给她夹一块肉。她笑着,为他盛一碗汤。白瓷碗里黄澄澄的,上面有翠绿的葱花儿。
  他爱吃鱼,却又懒得剔刺。她便就细致地给他挑刺去骨,再蘸了香甜的汤汁夹到他的碗里。她会很温柔地跟他说,阿聘太累了,要多吃些。
  人人都说将军爱妻如命,把家里的那个姑娘捧在心尖尖上似的,娇惯得不行。可是他们不知道,在家里,他其实也是个小孩子一样,被人宠着。
  他的小妻子爱撒娇,爱笑爱玩闹,却也爱他。她的手指纤细又柔软,会弹琴,会绣花儿,会轻柔地抚平他眉间的褶皱,说心疼他。
  在军营里,总有人抱怨说不愿回家,回家太累,不如留下来做事待到天亮。江聘便就纳闷,家怎么会让人累?
  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金窝银窝也比不上它的一丝一毫。
  那里住着他最爱的人,他享受着在那里的每一时每一刻。爱,与被爱。多么幸福。
  姑娘就是有这种能力,就像是一阵扑面而来的温暖的风。让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觉得舒爽。
  达城的人们也都极为喜爱这位将军夫人,只要她出现在街头,定会有许多的人请她到家中作客。
  若是她到哪一家去了,周围的街坊定是要拿着各家做的最拿得出手的菜肴或是点心,到那家去围成一圈。过年似的,热闹得不行。
  在这里待得久了,鹤葶苈也学会了几句胡语。磕磕绊绊的,也能说出谢谢,你们真好这样的短句。
  人们听了便会善意地笑,说她聪慧,很厉害。各种各样的夸奖不要钱似的往外冒,说的她臊得不行。
  每张脸上都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嘴里说着蹩脚的中原话。比比划划的,有些逗趣,却很暖心。
  他们说最开始的时候,喜欢她是因为江聘。将军是达城的英雄,他的夫人定也要好好爱护。
  后来的时候,则就是单纯的喜欢她。因为她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夫人。
  鹤葶苈听了,垂着眸,捂着唇笑。达城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地方。
  她温柔和善,很讨小孩子的喜欢,就总有一些小姑娘围着她转。小男孩就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因为上次被江聘吓唬过一顿,不敢过去。
  江小爷总是酸溜溜的,漫天飞醋。
  鹤葶苈喜欢孩子,看着那些水灵灵花儿一样的小女孩儿,心里愉悦欢欣。她会给她们带一些小礼物,几方精致的帕子,或是漂亮的珠钗。
  孩子们会异口同声地说谢谢,那些娘亲们就笑眯眯地交代她们,以后要做夫人这样的人。与人为善,讨人喜欢。
  眼里总是带着暖融融的笑意,勾起唇的时候,好像全世界的花儿都开了。
  鹤葶苈来这儿本来是想给他们带来些慰籍,让他们别太忧心。可到了最后,被关怀的反而成了她。
  总是有很多的人来嘘寒问暖,问她的身体,老夫人和贵妃的,还有两个小宝贝。说她娇娇弱弱的,千万不要太操劳,要注意身子。
  说达城会越来越好,坎坷都会过去,她也要永远这样好。他们都爱她。
  鹤葶苈听着听着,泪都要出来了。她是真的很幸运,身边总是有这样温暖的人在。有他们在,她的世界总是阳光灿烂的,春意盎然。
  她走的时候,几乎每次怀里都会被塞满。一些香酥的小饼儿,几个自己家腌出来的五香咸蛋,都不贵重,只是心意。他们用这样简单直接的方式,表达内心的感谢。
  粟米就和阿柴一起拿着,和鹤葶苈一起慢悠悠地往家走。后面还会有几个小男孩跟着她们,一路护送她们回府。
  大白天的,阳光灿烂,还有那么多跟着她们的士兵。那些小孩子却还是要随她一起走,说要看着她进了门才会放心。
  孩童的天真和执拗,让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鹤葶苈便就蹲下来拍拍他们的头,弯着唇说谢谢。
  嗯,谢谢。都是爱啊。
  有的时候,江聘得了空,也会陪她去逛一逛。上街买些好玩的小东西,或是治馋嘴的小零食。
  有时也给小孩子买点拨浪鼓那样的玩物儿,拿回家逗大宝和二宝笑一笑。把自己的孩子逗得笑了,心里会鼓胀胀的好有成就感。
  太阳烈,江聘就环着她的肩,给她撑着小碎花伞。他脸皮厚,也不嫌这样会被人家笑话成大姑娘,倒是一路都在笑。
  他们就像对儿普通平凡的小夫妻一样,听着喧闹,慢慢地走。内心平静安稳,偶尔相视一笑,耳边会有花儿绽放的声音。
  卖东西的贩子不爱收他们的钱,江聘当时笑着收下东西,转眼就派几个士兵投石子似的往他收钱的簸里面扔。扔了就跑,来无影,去无踪。
  江小爷以权谋私,滥用职权。
  有的时候遇到了相熟的人,也会坐下来,大家一起说说闲话。人家赞颂他们,说他们恩爱甜蜜,像是上天派下来的仙女天神,带给人间快乐和幸福。
  鹤葶苈脸皮薄,被夸得不好意思,连连摆手,耳朵根都红了。江聘则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儿笑,还总用眼神示意人家继续说。
  你们随意夸,小爷受得住,不要停。
  人们也笑,说这是他们的真心实意。将军像太阳,热烈又充满豪情,带领着达城一步步走到辉煌,让整片土地都有日光普照。
  夫人像月亮,含蓄又温柔,如同夜空的眼睛,让人看了便就觉得安心。
  江聘不乐意,拧着眉拍桌子,“怎么能这样比喻呢?太阳和月亮,都不是一个时候出现的,我们怎么能分开。”
  姑娘愣住,旁边的人也都傻了眼。
  “那将军,您说该怎么比喻?”
  江小爷挑着眉笑,把姑娘搂进怀里,亲昵地拉她的手,“夫人是月亮,将军是星星。”
  人们搞不懂,问得疑惑,“为什么呢?”
  鹤葶苈则是了然,她搅着手帕,羞涩地笑。
  江聘嘚瑟着用指节敲着桌子,洋洋得意,“因为我要捧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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